裴玉质只得让到一旁,蹲于地上, 双手托腮, 仰首望着素和熙。
    这个世界的素和熙出身于腐书网, 原本乃是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 而今对于家事却得心应手,是生活所迫吧?
    他心下叹息,继而变出了长耳朵来,用这长耳朵蹭了蹭素和熙的后腰。
    素和熙回首一瞧, 见是裴玉质的长耳朵在作怪,正色道:玉质,乖些。
    我最乖了。话音尚未落地,裴玉质又言而无信地以耳朵尖潜入了素和熙的衣襟内。
    未待素和熙出言,他委屈巴巴地道:子熙不准骂我,我会自重些的。
    素和熙无奈地道:你不是最乖了么?
    裴玉质眉开眼笑地道:对,我最乖了。
    由于心悦于素和熙,与素和熙共处一室之际,他总想与素和熙亲近些。
    故而,他口称自己最乖了,却又用短短的尾巴球蹭了蹭素和熙的小腿。
    素和熙在裴玉质的骚扰下,好容易将庖厨收拾妥当,方才向着裴玉质道:你要随我去挑水么?
    不要。裴玉质站起身来,收起了长耳朵与短尾巴,但我想去挑水。
    一人一妖到了小溪边,裴玉质手指一点,两桶水便装满了。
    接着,他心念一动,竟成功地让扁担挑着水走了。
    年幼之时,他每学会一个招式,一门功法,便会向师兄炫耀,师兄每回都会夸奖他,可他后来发现,师兄亦会因为其他的师兄弟学会了新的招式、新的功法而夸奖他们。
    那之后,不管师兄夸得如何真情实感,他仍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再之后,他便不向师兄炫耀了。
    一日,他正在练剑,师兄来见他,师兄瞧来很是疲惫,左臂还受了伤。
    他的视线总是往师兄的左臂瞟,他却别扭地不问师兄究竟出何事了。
    师兄并没有向他提及受伤的原因,而是问道:玉质可学会了新的招式?
    他自顾自地练着剑,瞥了师兄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师兄并未再出声,静静地守着他。
    直到他练完一套剑法,师兄还是赖着不走,他不耐烦地质问师兄:你有何要事?
    师兄赔笑道:玉质,你定要小心些。
    当时的他误以为师兄看不起他的剑法,误以为师兄觉得他的剑法不及其他师兄弟,遂愤愤地道:师兄时常受伤,才应该小心些。
    师兄微微垂下了双目,唇瓣张张阖阖,末了,朝着他道:师兄不打搅你了。
    他盯着师兄的背影不放,气得提剑削下了一枝无辜的树杈。
    现下想来,当时师兄之所以受伤,定是因为他的缘故。
    师兄为了保护他受了伤,还特意来提醒他,他却误会了师兄,实在是不识好歹。
    当时的师兄定然被他伤透了心,师兄为何对他好言好语,甚至还坚持保护他?
    他已然记不清师兄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常常受伤的不,不对,不是记不清,而是他根本不曾关心过师兄,他自私自利,只顾及自己的感受。
    那日过后,他更是有意识地疏远了师兄,偶尔见到师兄,师兄面上俱是苦恼的神色。
    倘若他当时坦率些,多多关心师兄,师兄或许便不会被肢解了。
    他的修为虽然及不上师兄,至少能帮师兄一把。
    他收起思绪,即刻凝视着眼前活生生的师兄,得意洋洋地道:子熙,我是不是很厉害?
    师兄,我是不是很厉害?他曾多次这么问师兄。
    素和熙夸奖道:玉质很厉害。
    师兄夸奖他的神情与原本的世界一模一样,使得裴玉质眼眶发烫。
    他吸了吸鼻子:子熙,我能抱你么?
    莫哭,出何事了?素和熙不知自己又有何处惹裴玉质伤心了,当即向着裴玉质张开了双臂。
    裴玉质钻入了素和熙怀中,摇首道:并未出何事,我只是想抱子熙了。
    素和熙轻拍着裴玉质的后背,心道:这裴玉质难不成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裴玉质阖上双目,埋首于素和熙心口,倾听着素和熙的心跳声,汲取着素和熙的气息,甚是惬意。
    然而,下一息,他居然听到了扁担与水桶掉落于地的声响。
    现如今,他的道行委实太过粗浅了,若是换作原本世界的他,定不会当着子熙的面出丑。
    他垂头丧气地道:我一点都不厉害。
    素和熙安慰道:不,玉质很厉害。
    裴玉质抬眸望住了素和熙:子熙能亲亲我么?
    见素和熙面露难色,他退而求其次地道:子熙能摸摸我的肚子么?
    因为系统001告诉他,他怀上了素和熙的骨肉,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极是喜欢被素和熙摸摸肚子。
    这会让他错觉得自己与素和熙依然是一对夫夫,素和熙与他一样,亦期待着孩子的出生、长大。
    素和熙并未拒绝,抬手摸了摸裴玉质的肚子。
    裴玉质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幸而及时咬住了唇瓣。
    素和熙未曾觉察到裴玉质的异常,一跛一跛地将水桶扶了起来,又挑着扁担去小溪边挑水。
    裴玉质冲到了素和熙身侧,向素和熙保证道:我再也不会失误了。
    素和熙揉了揉裴玉质的发丝,然后将扁担放下了。
    裴玉质再次让溪水自行注入了水桶之中,又让扁担自行挑起了水桶。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扁担,与此同时,挽着素和熙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他喜欢回家这一词,在原本的世界,他拜入问情宗前,父母对他不冷不热;他拜入问情宗后,父母对他鲜有问津。
    在上个世界,他生活于尔虞我诈的九阙,即便九阙富丽堂皇,远胜矮屋,他亦无归属感假若他那时早些意识到自己心悦于子熙,或许会生出些许归属感吧?
    但现下不同了,他有家了,家里还有子熙与孩子,纵然子熙无心于他亦无妨。
    素和熙颔了颔首:我们回家吧。
    实际上,他并不认为自己租来的矮屋算是他的家,不过由于裴玉质的存在,矮屋确实较先前热闹了些,也温馨了些。
    回到家,进入庖厨后,裴玉质令半桶水倒入了水缸当中,又令剩下的半桶水倒入了锅中。
    而后,他并不熟练地生起了火来。
    素和熙想起庖厨里还有年糕,发问道:玉质,想吃烤年糕么?
    裴玉质忙不迭地道:我想吃烤年糕。
    素和熙取了年糕来,洗干净后,放入了柴火中。
    裴玉质疑惑地道:年糕能这样烤么?不会烤焦么?
    素和熙解释道:待表皮微焦,剥掉表皮,便可食用了。
    未多久,裴玉质又被烟熏得变成了红眼睛。
    素和熙正要把裴玉质赶到一边去,裴玉质却抢先一步,躲到了他身后。
    裴玉质从后头抱住了素和熙的腰身:我喜欢抱着子熙。
    这兔妖之前经过自己的同意后,方才抱自己,如今却是想抱就抱。
    罢了。
    素和熙任由裴玉质抱着自己,静默不言。
    片刻后,他用火钳子将年糕夹了出来,放于一旁,待年糕晾凉些,便将表皮剥了,递予裴玉质。
    裴玉质将年糕分作两半,并将其中的一半还予素和熙。
    其后,他咬了一口年糕,热乎乎的,又软又糯。
    吃罢后,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忽而听得素和熙道:水已开了,准备沐浴吧。
    他手指一点,热水齐齐腾空而起,往浴桶去了。
    子熙,我去沐浴了。他低下首去,亲了一口素和熙的手背,才去沐浴。
    素和熙扫了眼自己的手背,抿唇一笑,站起了身来。
    他正欲将余下的那桶水倒入锅中,却见水桶飞至锅前,将水倒入了锅中。
    定是那裴玉质施了妖法。
    紧接着,两个水桶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水桶装着满满的水回来了。
    他忍不住想起了田螺姑娘的传说,于他而言,裴玉质便是他的田螺姑娘,尽管裴玉质笨手笨脚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裴玉质映入了他的眼帘,裴玉质身着亵衣、亵裤,雪白的发丝湿漉漉地披散于身上,以致于亵衣湿了大半,透出些微白腻的肌肤。
    非礼勿视。
    他偏过首去,催促道:快些将发丝擦干,切莫着凉了。
    裴玉质本可用妖力烘干,却冲着素和熙撒娇道:要子熙帮我擦干。
    素和熙用木板堵住了灶门,以让火熄灭,又拿了干净的布来,令裴玉质坐于椅上。
    他自己则立于裴玉质背后,细心地为裴玉质擦拭着发丝。
    突然,裴玉质回过首来,粲然笑道:子熙,我心悦于你。
    自萍水相逢后,他已记不得裴玉质到底向他表白过几回了,眼下他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倘使玉质当真心悦于我,我为玉质断了袖又有何妨?
    第46章 跛足书生(十)
    裴玉质全然不知素和熙所想, 安静地享受着由素和熙为他擦拭发丝的时光。
    良久,素和熙轻拍着裴玉质的左肩道:擦干了,快些去歇息吧。
    嗯。裴玉质起身, 抱了抱素和熙, 便往书房去了。
    素和熙自去沐浴了,沐浴罢, 行至书房,只见裴玉质变回了原形, 且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双目半阖, 仰面躺着, 白软软,毛茸茸的肚子暴露无遗。
    他抬指一点裴玉质的毛额头,裴玉质即刻抖了抖毛耳朵, 继而侧过身,以一双前爪环住了他的手腕子。
    他顺势抱起裴玉质,灭了烛火, 方才将裴玉质拢于怀中,躺下身去, 并阖上了双目。
    他正欲睡去,骤然想起一事, 揉着裴玉质的毛后背道:玉质, 从今往后, 你勿要再使妖法挑水了, 除非确定不会被任何人瞧见。
    裴玉质昏昏欲睡,听得此言,乖巧地认错:我记下了。
    他适才正在沐浴,思及水桶空了, 便以妖力驱使水桶自己去盛了水来。
    素和熙为了节约租钱,租住的矮屋极其偏僻,附近少有人烟,教他大意了。
    万一不慎被凡人瞧见了,定会吓着对方。
    素和熙柔声道:记下了便好,寐善。
    寐善。裴玉质往素和熙怀中钻了钻。
    不知为何,素和熙梦到了些旧事,旧事里有唉声叹气的父亲,亦有表面上以泪洗面,实际上幸灾乐祸的继母。
    倘若他完好无损,身为父亲原配的独子,家业的大头自当由他继承。
    但他不幸地跛了右足,继母用尽手段,令他在父亲与亲朋面前出了洋相,使得父亲颜面尽失,对于他的态度由最初的心疼变成了厌烦。
    加之母亲的娘家早已家道中落,父亲自然没有了顾忌。
    他跛了右足的原因是不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那日,正值母亲的忌日,父亲政务繁忙,他便带了一小厮,去祖坟祭拜母亲。
    打马经过一山坡之际,陡然窜出一尾黑蛇,马儿受了惊吓,猛地向前疾奔。
    他并未拉紧缰绳,猝不及防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小厮立即将他送去就医,可惜,他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右足却再难复原,留下了终身残疾。
    他本已摘得会元,不久便要赴京赶考了,然而,他却不幸地失去了殿试的资格。
    他从云端跌落至泥沼,从骄子沦为了残废。
    爹爹他突然惊醒,掀开眼帘,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脑中交错着自己从马背上摔下的画面,大夫告诉他右足绝无痊愈可能的画面,以及被父亲赶出家门的画面。
    霎时间,他额上尽是冷汗。
    裴玉质本被素和熙拢于怀中,素和熙一坐起身来,他便从素和熙身上滚落了下去。
    他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向素和熙望去,见得素和熙这副模样,急声道:子熙,你做噩梦了?
    抱歉,摔疼了么?素和熙重新躺下身去,将裴玉质拢入怀中,安抚地摩挲着裴玉质柔软的皮毛。
    不疼。裴玉质用毛茸茸的下颌蹭了蹭素和熙的心口。
    那便好。素和熙这才答道,我梦到些旧事了。
    显然俱是些让素和熙不快的旧事,因而裴玉质不再追问。
    经此一梦,素和熙彻夜未眠。
    待得天光微亮,他便起身了。
    裴玉质亦未得好眠,以一双毛前爪圈住了素和熙的足踝:子熙要去何处?
    素和熙回道:穿衣、洗漱。
    裴玉质闻言,方才松开了毛前爪。
    而后,他变出了人形来,他对于妖力的掌控愈来愈熟练了,是以,变出的人形不再是身无寸缕,而是衣衫齐整。
    素和熙穿衣、洗漱罢,去庖厨做了两碗青菜面疙瘩。
    裴玉质循着香味,到了素和熙身侧,眉开眼笑地道:好香。
    素和熙将竹箸递予裴玉质,裴玉质接过竹箸,欢快地吃了起来。
    素和熙当然记得昨日自己承诺裴玉质之事试着抬首挺胸地示人,对此他甚是紧张,以致于青菜面疙瘩入口索然无味。
    我喜欢子熙做的青菜面疙瘩。裴玉质夸赞道,面疙瘩劲道,面汤香浓,青菜鲜嫩。
    我在屋后头种了一小片菜畦,你若是喜欢青菜,我下回多放些。素和熙见自己碗中尚有不少青菜,便全数夹了给裴玉质。
    裴玉质正色道:相较于青菜,子熙更合我的心意。
    素和熙失笑道:你为何要拿青菜与我相较?
    裴玉质怯生生地道:我的本意是想表达我对于子熙的喜爱之情,子熙若觉得冒犯了,我向子熙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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