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要回头是岸?我心悦于玉质,不惧被全天下人所知,至于爹爹那儿,你想禀报便禀报,不想禀报便不禀报,皆由你自己定夺,与我无关。素和熙越过素和玥,到了卖梅干菜的摊子前。
    素和玥追了上去,痛心疾首地道:阿兄,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前几日还写信于父亲,为你美言,你若并非断袖,许再过些日子,便能回家了。
    自打我出事后,素和府已不是我的家了。素和熙不耐烦地道,素和大人,你何苦对我这一介草民纠缠不休?还不快些回县衙去,仔细被人以玩忽职守之罪名参你一本。
    素和玥叹气道:阿兄,你若有何难言之隐,尽管来县衙寻我。
    素和熙不再理会素和玥,目不转睛地挑选着梅干菜。
    少时,他将自己挑好的梅干菜递予摊主,摊主用油纸将梅干菜包好,才上称。
    他将铜板给了摊主,便从摊主手中接过了梅干菜。
    裴玉质用一双毛前爪抱住了素和熙的脖颈,同时用毛额头摩挲着素和熙的耳根,作为安慰。
    我无事,你莫要担心。素和熙点了一下裴玉质毛脑袋,正要去买鲤鱼,突然被一好事者拦住了:书生,原来你竟是素和知县的兄长。
    与你何干?素和熙越过此人,而后去买了鲤鱼、白蟹、年糕、龙须菜以及素鸡。
    裴玉质忧心忡忡,鲜红的圆润的眼珠子望着素和熙不放。
    素和熙一手提着所买的食材,一手将裴玉质从自己左肩之上捉了下来,继而捧于掌中。
    裴玉质吐出嫣红的小舌头来,舔了舔素和熙的掌心。
    一回到家,裴玉质便从素和熙掌中一跃而下,足尖一点地,已成了一白衣白发的少年。
    他一把抱住了素和熙,郑重地道:子熙,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素和熙放下食材,回抱了裴玉质:玉质,我无事,我既已成了断袖,既已心悦于你,便不会朝三暮四,更遑论是与女子共结连理了。
    我相信子熙,但素和玥裴玉质话锋一转,我们不若离开此地吧?
    素和熙心下了然:玉质是怕我再见到阿玥,心生不快?
    裴玉质不承认亦不否认,复又道:我们不若离开此地吧。
    素和熙矢口拒绝道:我并不想离开此地,我不愿再做懦夫,再见到阿玥便再见到阿玥吧。
    眼前的素和熙果真与先前截然不同了,裴玉质颇感欣慰。
    素和熙思及自己甚少向裴玉质提及己身之事,他既已与裴玉质两情相悦,便该当开诚布公。
    玉质。他先是唤了一声,继而亲了亲裴玉质的唇瓣,才道,玉质想知晓我的过去么?
    裴玉质虽然已从系统001处,知晓了七七八八,但他更想由素和熙亲口说予他听。
    他也亲了亲素和熙的唇瓣:子熙若想告诉我,我便想知晓;子熙若不想告诉我,我便不想知晓。
    我想告诉你。素和熙牵着裴玉质的手,行至椅前,自己在椅上坐下了,并让裴玉质坐于自己腿上。
    裴玉质侧身坐下,双手环着素和熙的脖颈,忐忑不安地道:子熙,我不若变成原形吧,我太重了些,压着子熙的右足了,恐会让这右足不适。
    素和熙摇首道:不妨事。
    裴玉质盯着素和熙的右足:当真?
    当真,我骗你做什么?素和熙微微一笑,玉质坐好。
    裴玉质将侧颊贴于素和熙的心口上,道:好吧,子熙若是难受了,定要让我知晓。
    素和熙颔了颔首,一面揉着裴玉质的发丝,一面回忆道:从我知事起,阿娘便病骨支离,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原因是爹爹在她怀我之时,有了外室,安置于别院,那外室便是阿玥的母亲崔氏,阿玥出生后,爹爹将崔氏迎入了府中,以奖励崔氏为素和家开枝散叶。
    起初,爹爹尚有耐心,日日来见阿娘,而阿娘要么不愿见爹爹,要么对爹爹不假辞色,要么向着爹爹哭泣。为了与阿娘重修旧好,爹爹承诺阿娘,再也不纳妾了,阿娘轻易地相信了爹爹,与爹爹过了一段恩爱日子。
    然而,一日,有求于爹爹的一小吏送了一名美人给爹爹,爹爹得了美人,由于顾虑阿娘的心情,不敢享用。美人从小学的是勾引男子的手段,爹爹本就垂涎于她,美人一使手段,爹爹便上钩了。
    爹爹心怀侥幸,故技重施地将美人安置于别院。阿玥的生母崔氏对这新来的赵氏心生妒忌,去阿娘面前嚼了舌根。阿娘终是对爹爹彻底地失望了,不愿再见爹爹。
    阿娘缠绵病榻良久,早已容颜憔悴,原本爹爹之所以想与阿娘重修旧好是为了讨好外祖父,外祖父时任右丞相,官位远高于爹爹。
    我四岁那年,外祖父过世,我那舅舅又不争气,未能谋得一官半职,我的母家就此败落了,族人四散,各谋生路。那之后,爹爹懒得再哄阿娘,阿娘既然不愿见他,他便干脆将新人赵氏从别院接入了府中。
    爹爹负心薄幸,教阿娘受尽苦楚,我认为爹爹若没有把握,便不该向阿娘发誓今生今世除了阿娘之外,再无别的女子。当年阿娘在众多翘楚俊才中选择了口蜜腹剑的爹爹,当真是识人不明。
    阿娘常常教导我,不可对女子许下根本做不到的诺言,我一直记得阿娘那时候的神情,阿娘应当在回忆与爹爹的甜蜜往昔吧?
    玉质。素和熙凝望着裴玉质,一字一顿地道,玉质,我与爹爹不同,我体内流淌着阿娘的血液,我绝不会做负心人,你定要相信我。
    嗯,我心悦于子熙,自然相信子熙。裴玉质发问道,后来如何了?
    后来素和熙阖了阖双目,才继续道,我五岁那年,阿娘再也忍受不了爹爹了,欲要与爹爹和离,爹爹没了外祖父的制约,满口答应,让阿娘赶紧走,但因我乃是嫡长子,爹爹不许我随阿娘走。为了我,阿娘只得留了下来。
    我十岁那年,阿娘过世了。我在阿娘坟前起誓定要拜相封侯,以证明我远较弟弟们优秀,为阿娘争一口气。阿娘过世不足一月,由于阿玥的生母崔氏怀上了身孕,爹爹便将其扶正了,阿玥从我的庶弟,变作了嫡弟,不过这仅仅是名分而已,我永远都不会认可崔氏。
    裴玉质瞧着素和熙气得起伏不定的心口,低下首去,隔着衣衫,亲了一下。
    于素和熙而言,己身亦是害死其母的帮凶吧?
    素和熙挑起裴玉质的下颌,覆上了裴玉质的唇瓣,进而侵入了裴玉质唇齿间,肆意搅弄。
    有些粗暴,但并不疼。
    裴玉质并未反抗,乖顺地承受着素和熙的亲吻。
    上个世界的素和熙曾经更为粗暴地亲吻过他:第一回 是因为他对素和熙道自己已与其成亲了,夫夫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而素和熙则认为他们连交/欢都不曾,何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又告诉素和熙自己愿意与其交/欢,他的言行被素和熙解读成了同情,以致于触怒了素和熙;第二回是因为素和熙呷师兄的醋了,素和熙非但粗鲁地亲吻了他,还命令他撑开来一观
    其实只消是素和熙的亲吻,无论是粗暴的,亦或是温柔的,他皆酣然受之。
    少顷,裴玉质顿觉口中酥/麻一片,手指情不自禁地插/入了素和熙发间。
    素和熙惊觉自己兴许伤了裴玉质,慌忙将其松开了。
    裴玉质眸中水光潋滟,怔怔地端详着素和熙。
    素和熙掰开裴玉质的下颌,仔细查看,确定裴玉质并未被他咬伤,方才松了口气,即刻向裴玉质致歉道:玉质,对不住。
    我喜欢被子熙亲吻,粗鲁一些亦无妨。裴玉质舔了下自己的唇瓣,引诱道,子熙再亲亲我吧。
    素和熙垂下首去,极尽温柔地吻住了裴玉质。
    裴玉质心驰神迷,面染红霞,一吻罢,软声软气地道:子熙,我心悦于你。
    素和熙抬指揩着裴玉质的唇瓣道:玉质,我亦心悦于你。
    裴玉质趁机含住了素和熙的指尖,随即含含糊糊地道:再后来如何了?
    素和熙正欲将自己的指尖从裴玉质齿间抽出来,这指尖反而被裴玉质咬紧了些,他索性任由裴玉质咬着,继续回忆道:我日日挑灯夜读,于乡试中得了解元,又于会试中得了会元,阿玥较我年幼半载,回回与我一同应试,我回回都胜过他,自是春风得意。
    我还畅想着自己于殿试中被陛下钦点为状元的情形,我将打马看尽长安花,我将被封为翰林院修撰,我将成为阿娘的骄傲,我将对所有向我贺喜的人道是阿娘教导有方,我才能三元及第,我将继承外祖父的遗志,一改朝堂的腐败风气,我将名垂青史然而,天不遂人愿。
    他面生苦笑:殿试前夕,乃是阿娘的忌日,爹爹政务繁忙,并未与我一同前去祭拜阿娘,我仅带了一小厮。爹爹虽早已与阿娘不睦,不过爹爹最好面子,为了博得好夫君的名声,差不多每年都会与我一同去祭拜阿娘。如爹爹所愿,朝中的同僚俱以为爹爹是举世难得的痴情种。可爹爹假若是痴情种,怎会有两位妾室?因为朝臣三妻四妾者众多,爹爹仅有两位妾室,算是少的了?
    言及此,他面上的苦笑变作了冷笑:我打马经过一山坡之际,陡然窜出一尾黑蛇,马儿受了惊吓,猛地向前疾奔,我猝不及防,未能及时拉紧缰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小厮立即将我送去就医,我人事不省,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待我转醒,我发现自己的右足动不了了。
    我苦苦哀求大夫,定要将我的右足治好,大夫却是连连叹气。其后,我被小厮送回了府中,崔氏一见到我的惨状便哭了出来,让我发笑,而爹爹则是满面愁容,默然不语。阿娘离世后,因我书念得不错,爹爹还算疼爱我,在外人面前,总是夸我很是为他长脸,不愧是他的嫡长子。
    爹爹官拜礼部侍郎,寻遍了京中名医来为我治疗右足,遗憾的是,起身下榻已费尽我全身的力气了,任凭我如何拼命,我都不能让自己恢复如初。
    时日一长,爹爹便将希望寄托于阿玥身上了。在我没能参加的殿试中,阿玥得了二甲第三,较爹爹当年高上一位。爹爹认为其能官居礼部侍郎,阿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这右足整整治了两年,前半年,爹爹若是得空,便会来探望我;若是不得空,便会差心腹来探望我,他希冀着我能好起来,高中状元,光耀门楣。后一年半,爹爹几乎是对我不闻不问。
    崔氏对爹爹吹了不少枕边风,两年过去,终是成功了,爹爹默许崔氏将我赶出了家门,我如同一件被废弃的物件般被丢了出去。崔氏撕下了慈母的面皮,将数百枚铜钱掷于我身上,口称生怕我饿死街头,伤了父亲的颜面。我受不得她的羞辱,抬足便走,将我随身的衣物当了,才得了些盘缠。
    我离开京城后,便到了这临山县,并在此定居了,因为这临山县乃是我母族之所在,虽然这母族早已无人在临山县了。一晃眼,又已过去了两年。我中会元那年,恰巧及冠;我被赶出家门那年,二十又二;今年我已二十又四。这四年来,我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绝望,活得浑浑噩噩。
    不知不觉间,我成了自己康健之时最为厌恶的那种人,没有目标,没有骨气,空有一副活着的肉身,无异于行尸走肉。玉质
    他顿了顿,与裴玉质四目相接:玉质,多谢你拯救了我,尽管我的右足十之八/九治不好了,但我最起码寻回了出事前的心性。
    裴玉质将素和熙的指尖吐了出来,正色道:是子熙自己愿意让我拯救,我才能拯救子熙,我不过是向子熙伸出了援手而已,是子熙自己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不管子熙的右足能不能治好,子熙都是我心目中最为伟岸的男子。
    素和熙含笑道:是因为有了玉质,我才能做出最大的努力。
    既然如此,这功劳我便不推辞了,我让子熙再世为人,子熙定要好生报答我。裴玉质顾盼生辉,面含春色。
    素和熙会意:大恩无以为报,我便以身相许吧。
    裴玉质牵了素和熙的手:子熙这副身体我要定了。
    这乃是我的荣幸。素和熙又与裴玉质接了个吻,才道,饿了吧?
    裴玉质不答反问:子熙坠马之初,具体病况如何?
    素和熙答道:双足瘫痪。
    当时的日子暗无天日,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须得有小厮照料。
    他曾想过自尽,又怕下了地府,见得母亲,令母亲伤心。
    他努力地让自己面对现实,但他却先一步麻木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此废物一般过一生亦不差,至少毋庸再头疼如何出人头地。
    经过一阵子的麻木后,他终于寻回了些心气,努力地复健。
    复健期间,他日日皆要摔跤,他压根不记得他统共摔跤了几回,只记得自己一身擦伤、摔伤,青青紫紫,新旧交错,从未好过。
    待他能站起身来了,他努力地下得床榻,出了卧房,走到了父亲书房前。
    他希望父亲能鼓励他,能夸奖他,然而,父亲却仅仅是瞥了他一眼,道:没看到有客人在么?还不快回房去。
    没有鼓励,没有夸奖,只有厌烦。
    父亲觉得他让其在同僚面前丢了颜面。
    他认为是自己恢复得还不够好,只要恢复得再好些,看不出半点曾经坠马痕迹,父亲便会鼓励他,夸奖他了。
    回房途中,他听到了不少奴仆的嘲笑,他让自己假装不在意。
    待回房后,他继续复健。
    三月后,他的右足又好了些,跛得没有先前明显了。
    这次,未免惹父亲生气,他先命小厮向父亲通报。
    他以为父亲会期待他的变化,可是父亲只让小厮告诉他除非他能彻底痊愈,不然,便不用去见父亲了。
    他自我安慰父亲待他严厉,是为了让他更加努力。
    不过无论他如何努力,右足都无法彻底痊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成了一个残废,再也不用去见父亲了。
    现如今,父亲于他而言,仅较生人好一些,父亲如何看待他断袖一事,他全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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