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你好好的。姑姑摸摸陈竹的头,眼眶微红。
    陈竹朝姑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嗯,你别担心,爷爷会没事的。
    女人轻轻叹息,好。
    姑姑姑父离开后,手术也进行到了尾声。
    有护士出来,陈竹连忙问了问里面的情况。
    虽然是小手术,但由于陈文国拖的时间太长,加上老人家的年纪大了骨质有些疏松,手术还是有些棘手。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护士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
    陈竹松了口气,缓缓坐回了长椅上。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揉了揉,我说过,你爷爷不会有事儿。徐兰庭的话像是有魔力,让陈竹渐渐安定下来。
    两人并排坐在手术室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陈竹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浮世之中,他终于也有人可以依靠。
    徐兰庭。陈竹开口,他想了一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终于到了嘴边,我该怎么报答你?
    他了解眼前的男人,哪怕徐兰庭看上去再温柔多情,陈竹心里也清楚得很,这只狐狸从来不会为没有意义的事儿多费半分力气。
    所以,陈竹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这份善意背后的标价。
    徐兰庭抱着胳膊,悠哉悠哉地说:怎么,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么?
    我不喜欢欠人。陈竹说,尤其是你。
    徐兰庭挑眉一笑,揽过陈竹的肩,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已经纠缠不不清了呀,小竹子。
    你说。陈竹坐直了些,严肃地看着徐兰庭,你想要什么?
    徐兰庭嘴边的笑意渐渐收敛,罕见地,他也坐直了些,跟陈竹肩并肩挨在一起。
    陈竹。徐兰庭沉声开口,我们试试。
    试试陈竹茫然地望着男人深邃的眼,一个答案涌上心,却被他极力按了下去。
    在陈竹的认知里,徐兰庭绝不可能为他停留。
    看着发愣的人,徐兰庭好笑又心疼,怎么,不愿意?
    他抱着胳膊,靠回了椅背,反正你欠我的,不答应也得答应。
    徐兰庭,你到底什么意思?
    嗯?徐兰庭好笑地看着他,你说呢?咱么一定要在这儿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么?
    忽地,陈竹起身,拉起他,朝医院的楼梯间角落走去。
    陈竹将人按在门后,逼视着眼前狡猾的狐狸,说清楚。
    徐兰庭站直了些,他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少年已经抽条许多,跟他差不多高了。
    陈竹。徐兰庭收敛了平日里懒散的调调,我说,我们在一起。
    陈竹眨了眨眼,问他,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在一起,就是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每天早上醒来我第一眼要看见你睡在我身边;
    你每天得给我做饭,不过我会洗碗。
    徐兰庭每说一句,陈竹的防线便坍塌一点。
    最后,男人虔诚地吻在陈竹的唇上,竟带着一丝恳求。
    陈竹,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不是小情人,也不是床伴,不是徐兰庭任何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徐兰庭无数的灰色地带中,骤然闯入一束洁白无瑕的光。
    陈竹割裂了他的人生,让他前半生显得无比荒唐,又让他后半生显出许多的不确定和期待。
    陈竹沉默了很久,而后低声说:为什么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而是不敢。在领略过徐兰庭的世界后,陈竹一直清醒地知道两人之间的鸿沟。
    就连经济差距,都算是他们之间最微不足道的障碍。
    徐兰庭的家族、徐兰庭的圈子、最沉重的,莫过于徐兰庭那颗浪荡不羁的心。
    那一句我不会爱任何人如同魔咒,紧紧地封死了陈竹的心,他不敢向前一步,只得后退。
    徐兰庭骤然献上的爱意,陈竹无论如何,也不敢伸手去接。
    我陈竹像只走到了陌路的小兽,茫然又无措地望着步步紧逼的猎人。
    最终,少年低声、沙哑、徒劳地开口,我没有钱,很穷
    他说:你也不会跟你的朋友打交道,我,我不可以
    陈竹的爱意如此赤城,却卑微到了谷底。
    傻子。徐兰庭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他笑着,哄着他,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小君子,前途一片光明,有什么不可以的?
    徐兰庭: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花徐兰庭顿了顿,又说,你挣的钱也给我花,行不行?
    陈竹嗅着徐兰庭身上干净的味道,一向清冷的古龙水气味里,沾染上了些许泥土的气息。
    他看见徐兰庭挽起的裤脚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泥巴,看见一向斯文得体的人,穿着一双并不合脚的运动鞋,鞋子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陈竹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份忽如其来的爱意。却清楚自己的心,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此刻推开眼前的人。
    过了很久,陈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缓缓地,轻声说,那,从今往后请多多指教。
    他说:男朋友。
    那只飞鸟终于落入了滚滚红尘之中,降落在了他的怀里。
    第19章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但陈文国毕竟上了年纪,麻醉过后意识还没有那么清醒,陈竹暂时还不能跟他说话。
    陈竹坐在床边,用湿帕子一点点给爷爷擦洗着。
    记忆中陈文国宽大有力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老茧,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包裹着萎缩的骨头。
    那双拿着戒尺催着他成长的手,也曾别别扭扭地抱着他去看过春花,玩过溪水。
    如今,陈竹再次牵起陈文国的手,却是相顾无言。
    他不能让时间倒流,只期盼自己能快点儿长大。
    不过这一次,陈竹不再像从前那样急躁不安,他像是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得了一丝喘息的生机。
    好,你那边尽快把相应的设备都准备好。男人回头,朝陈竹露出安抚的笑,而后继续不慌不忙地安排着一切,私人飞机就位后,我们这边立刻过去。
    陈竹握着陈文国的手,轻声说,爷爷,我犯了个很大的错,对不起。
    但是,陈竹低声自语,我不后悔。
    转院的事情在徐兰庭的安排下异常顺利。一下飞机,陈文国便被推进了手术室。
    陈竹签完接受手术治疗同意书后,早就准备好的几个专家便立刻对陈文国的病情展开了讨论,商量出了初步的手术方案。
    看着爷爷被推入手术室,陈竹提着一颗心,紧张地等在门口。
    即便知道手术的风险并不大,但他仍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等待着命运的终审。
    男人有力的双手从后将他搂住,陈竹陷入了徐兰庭温柔的怀抱之中。
    别怕。徐兰庭不厌其烦一遍遍安抚着怀里的人,他非但没有一丝不耐,反而喜欢这种被陈竹的依赖的感觉。
    陈竹靠在徐兰庭怀里,连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
    乖,听哥哥话。徐兰庭半抱着人,将人带到隔壁的休息室,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过去的。
    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抗的人,骤然被人从暴雨中抱进了屋檐下,有片瓦遮头,陈竹如何能不动容。
    徐兰庭像是命运给他的挑战,予他欢喜,予他痛苦,予他绝望,又予他希望。
    在徐兰庭薄唇下,陈竹终于品尝到了人间的温情。他在男人轻轻的吻中,短暂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的灯缓缓熄灭,徐兰庭捻灭了烟,如何?
    基本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对以后的生活肯定会有影响,主要看后续的康复治疗。
    嗯。徐兰庭朝身边的助理说,之后的康复治疗全部都要最好的理疗师。
    助理:徐总您放心,之后的所有治疗我们都会安排最好的。
    徐兰庭吩咐完,正想回休息室叫醒陈竹。可手里的私人电话却忽然响起。
    他皱眉看着备注为阿竹同学的来电,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个带眼镜的男生。
    你好?徐兰庭有些不耐,毕竟姜健仁留给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姜健仁在电话那头平静地开口: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
    不待徐兰庭回绝,姜健仁便说出了一个咖啡厅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是陈竹的哥哥。姜健仁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在咖啡厅等你。
    徐兰庭沉默了一瞬,随即沉声,你想做什么?
    我等你。说毕,电话挂断。
    徐兰庭看着窗外瑰丽的黄昏,眯了眯眼。
    陈竹醒来的时候,从助理口中得知了手术的结果,他悬了一日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但是老人家还要在ICU观察几天,您暂时还不能探病。
    陈竹点点头,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朝四周张望着。
    助理似乎看出了陈竹的疑惑,笑着说:徐总刚刚有急事,暂时离开了。
    咳被人窥破心事,陈竹难免有些尴尬,他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等助理走后,陈竹拿起手机,给徐兰庭发了个短信。
    在哪?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陈竹生平头一次询问徐兰庭的行踪。
    他终于能正正当当地,以男朋友的身份发问。
    很快,徐兰庭的信息回了过来。
    在外面,很快回来。乖。
    他们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来来回回地、不厌其烦地说着生活的琐事。
    晚饭吃什么、披萨会不会太腻、想吃炸鸡
    陈竹无意中瞥见反光墙面上,自己此刻的模样。
    他分明没有笑,可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陈竹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藏不住。
    他忽然很想吃糖,哥哥,我想吃甜品。
    徐兰庭:小屁孩儿。
    隔着屏幕,陈竹都能想象出徐兰庭此刻慵懒又温柔的神情。
    很快,徐兰庭又发过来一条讯息:这么喜欢吃甜的,等你生日到了,哥亲手给你做个蛋糕。
    陈竹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过生日。陈竹回头想想,自从父母离世,他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作为孩子的资格,再也没有吃过生日蛋糕。
    陈竹:哥,谢谢你。
    徐兰庭没有再回复,缓缓放下手机,眼底哪里还有一丝方才的温柔?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姜健仁放下杯子,推推眼镜,说:离开陈竹。
    徐兰庭嗤笑一声,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边。
    因为,姜健仁手里忽然抛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陈竹的身影很模糊,但是却清楚地照映出少年绯红的侧脸。
    少年跟男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在树荫下忘我地亲吻。
    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徐兰庭很快恢复了如常的姿态。
    他指尖轻轻一挑,徐徐翻看着照片。久在商圈里混的人很快淡定下来,眼底暗流涌动,面上却不露声色。
    徐兰庭平静地等着对面的人亮出底牌。
    果然,姜健仁见徐兰庭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忍不住带了怒气开口:徐兰庭,你想玩自然会有大把的人送上门,但你不能耽误陈竹。
    姜健仁冷冷地说:陈竹他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哦?徐兰庭笑道,莫非你觉得,他跟你是一路人?
    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又怎是徐兰庭的对手,姜健仁恼羞成怒。
    这跟你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能耽误陈竹的未来。姜健仁义正言辞,他是所有老师的骄傲,也是我们十六中的骄傲,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跟你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他,是怎样的人徐兰庭像扔废纸一样将手里的照片一扔,我又是怎样的人?
    徐兰庭,我了解过你的背景,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姜健仁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徐兰庭是京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且私生活极其混乱,姜健仁:徐兰庭,你要是想玩大可以找其他人,何必耽误陈竹?
    耽误徐兰庭嗤笑,合着陈竹跟他在一块儿就是耽误?
    徐兰庭抱着胳膊,没有将眼前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哦?要是我就是不肯呢?
    你!姜健仁握紧了拳头,咬牙,你就是个人渣。
    姜同学,偷偷跟踪、暗地偷拍、背后威胁,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怕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吧。
    姜健仁深深吸了口气,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敌意,是,我是卑鄙。但我只想让陈竹回归征途。你根本不知道陈竹身上背负着多少人的期望,你也不知道,陈竹的追求和梦想。
    终于,男人眼神一动。姜健仁说的确实不错,徐兰庭从未了解过枕边人的追求和理想。
    可那又如何?他跟陈竹才刚刚开始,从今往后,这些他自然会一一了解。
    姜健仁。徐兰庭坐直了些,微微倾身逼近。
    男人周身的气场一变,姜健仁忽地顿住,直直望着忽然变得强势的人。
    正如你所说,你在背后打听过我,那你凭什么觉得靠这些照片能动得了我,嗯?
    确实,徐家家大势大,想要碾死姜健仁这样的蝼蚁简直轻而易举。
    姜健仁冷冷地说:我是拿你没办法。可是,如果陈竹死不悔改,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将他拉回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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