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已行至密林边缘,再拐个弯,下个陡坡,便能瞧见捉鱼的山涧。
    小霜观虽然叫道观,道长祖师像没几座,寥寥香客不过是来自山脚的泰安镇,一直主持打理的,仅师父一人。
    小方山更不是什么风景名胜,谁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冒大雨登山?
    她猫着腰,靠着山体,借着树丛的掩映,悄悄摸了过去,寻了个居高临下处,朝底下的涧池使劲望。
    涧池旁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屏气凝神等候片刻,她终于还是从坡上滑下,往池边探去。
    小池向来人迹罕至,除了想打牙祭的清清师徒,几乎无人知道这处隐秘的所在。
    水边泥土稀薄,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石块湿滑,都长着厚厚一层老苔。
    她四下扫了一圈,立即发现,某几块山石上的青苔,有明显的刮擦过的痕迹,昨日安顿好的鱼篓也不知所踪。
    鱼篓原本位置旁的一块巨石,上面痕迹尤为杂乱,就好像、好像有人为了偷鱼,不慎从石上滚下来似的。
    奇也怪哉!鱼篓明明被自己用绳系好,即使小鱼侥幸脱逃,鱼篓也该被栓在原地才是。
    怀揣着满腔疑惑,清清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没有了来时的急切,雨也渐渐歇了。
    清清慢吞吞走在山道上,想着今日提心吊胆的种种,心中五味杂陈。
    山中日子虽好,却也寂寞了些,不知师父何时才能回来……
    太阳出来了,观门也近在眼前。
    太阳出来了,观门也近在眼前。她抬头,看看头上刻有龙飞凤舞的“小霜观”三个字的木匾,叹了口气,推门走入院中。
    将将行了几步,院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
    “清丫头,快来帮把手!”
    是师父!
    是师父!清清一愣,立即飞奔上前。
    一路上解开累赘厚重的蓑衣,绕过缺了一腿的鼎炉,跃过破破烂烂的月台,冲进东厢房。
    椅上,捻着山羊须皱眉的老者,不是玄虚子又是谁?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您看我都瘦了!”
    清清正欲挤出几滴眼泪,作久别重逢之态,却瞧见玄虚子身上衣衫尽湿,直往下淌水。
    “您这是,从济州一路凫水回来了?真乃老当益壮。”
    玄虚子嗤笑:“为师没瞧见你哪儿瘦了,灶房的米缸瘦了不少倒是真的。少贫嘴,速速去给你师弟打桶热水。”
    “师弟?什么师弟?”她来不及诧异,这才看到,一旁的蔑席上竟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也是浑身湿透的样子,好像刚刚才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此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可怕,没有一点人气。
    “师父,这到底……”
    “去去,等安顿好了再同你解释。”
    她只得退出门,乖乖往灶房去了。
    屋内,玄虚子眉头紧锁,伸出手为少年把脉。
    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
    “虚寒入体,经脉错异,一身沉疴。这一关,只能你自己熬过。”
    清清坐在灶房门槛上,守着檐下的小药炉,手中的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这个不知名姓的便宜师弟已经昏睡三天了。
    对于这个便宜师弟,玄虚子是这么解释的:
    “为师在济州发了笔小财,事毕本要回转来,却想着济州烤鸭和炊饼天下一绝,就在城里多停了一天,好给爱徒采买些新鲜吃食。”
    “干什么这么看着为师?为师平日里难道不是这般爱护你?咳咳,不许插嘴!”
    “济州不愧百年老城,为师许久不去,竟在巷陌里迷了路。”
    “正团团转,就碰到了这小子浑身是血,躺在墙根那,一动不动的好似死了一般。”
    “爱徒知道为师向来菩萨心肠,怎会坐视不理。为师伸手,打算探一探,这小子竟然冷不丁出手,死死抓住为师的手腕,力气好大,甩也甩不掉。”
    “这还不算完,为师正拉扯着,巷内窜出条人影,手里举着家伙,上来就朝这边招呼!”
    “哈哈,以你师父的能耐,怎么会把此等蟊贼看在眼里。自然是出手如电,轻松制服了。”
    “刚解决完一个,又来七八个,杀气腾腾地围过来,师父一只手遭人桎梏,发挥余地着实有限,只能走为上策。”
    “这小子虽人事不省,但死活不撒手,只能将其一并带来了。”
    “咳咳,济州烤鸭确实不错,很能撑肚,为师中午吃了不少。结果背着这小子奔了十余里,腹中连作怪声,疼痛难忍,追兵却穷追不舍。”
    “正好到了翠屏山地界,为师灵机一动,扎进山林中,甩掉那帮人,从山内暗河回来了。”
    “小方山和翠屏山相连,算是翠屏山附属,因此有暗河相通,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么多山河图志,地理堪舆,算是白看了,蠢丫头!”
    “为师带着这拖油瓶,在洞内行了一日才出来。这小子倒是命硬,一身新伤旧伤不说,洞内寒气逼人,河水冻骨,竟也硬生生撑了过来。虽不见清醒,但为师时时把脉确认,性命是无虞的。”
    “烤鸭炊饼?自然在路上被消耗干净,不然为师拿什么赶路。那鱼篓一看就是观内之物,顺手替你拿了回来,大惊小怪作甚?”
    “呵呵,为师离开半月,清丫头面色红润,腮边还多了几两肉,想必是没亏待自己。”
    “去,把鱼处理了熬在灶上再过来,为师好好考校你这半月有无勤加练功。”
    考校的结果,自然是惨烈的。
    玄虚子虽平日没什么师父架子,但对课业要求极高,也很舍得往清清身上下戒尺。
    三日过去了,她掌心还略有红肿。
    对于师父收留少年的动机,她也有自己的揣测。
    师父本事一般,喜好吹牛,又向来贪财自私,无利不起早,怎会如此善心大发,大费周章带个陌生人回来。
    记得那日少年躺在榻上,虽面无人色,双眼紧闭,但五官看上去,是相当端正的。虽无饰物,但身上的锦缎也绝非粗布葛衣之流……
    收徒?哼哼,吝啬如师父,养一个傅清清已是叫苦连天,怎会又认领个师弟来白吃白喝?
    收徒的名义,只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
    救活他之后,寻到其父母,敲诈一笔善金才是他老人家的做派。
    可惜,师父这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已过了三日,这所谓师弟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眼睛都未曾睁开,药汁喂一半吐一半。
    要是真这么去了,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到时候会作何表情……
    清清托着腮,望着檐下流动的云,听着一旁药罐内咕噜咕噜的响声,陷入了沉思。
    突然,旁边的西厢房传来异动。
    师父一早就下山了,此时观内只有自己和人事不省的便宜师弟两人。
    莫非?
    她起身,快步走近西厢房。
    推门一看,榻上被褥凌乱,空无一人。
    本该躺在这的人呢?
    清清惊奇,不由走近床榻,想仔细查探。
    不料耳后掠过一道风声,竟有人藏在门后对她偷袭!
    清清大惊,匆忙向前倾身,堪堪避过了此番攻击,同时将手中扇炉子的破蒲扇调了个头,一别,一送,扇柄朝后斜斜刺去。
    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清清愣住,这也能得手?
    转身定睛一看,这个捂着下身,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少年,不是那便宜师弟又是谁。
    裴远时此刻难受至极。
    眼前的少女显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她挽着双髻,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褂子,应当是十二三左右的年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高。
    是以刚刚那击,竟能刺中如此隐秘的某处……
    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双眼,似是比自己还要惊奇。
    裴远时想问这是在何处,少女又是谁?可没等到他开口,身下的阵痛加之数天未进粒米的虚弱,使他一阵恍惚,软软地倒了下去。
    再一次进入昏迷前,他感觉少女扑了上来,用力摇晃他的双肩,似乎在询问他的名姓。
    裴远时艰难开口,发出的字节连自己也辨认不清。
    “偏食?猿屎?怎么有人会叫这名字。”
    “我看你这几天睡得跟石头似的,就叫你石头吧!”
    裴远时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3章 怨厉
    等玄虚子从山下回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在此期间,石头师弟人如其名,依然睡如沉石。所幸,清清尝试喂了些米汤,他都悉数下咽,看来确实是有所好转,之前那场交锋并非他回光返照。
    查探了榻上人的脉搏,又翻看了眼皮,听着清清汇报种种,玄虚子饮尽杯中冷茶,得意地哼哼:“你师父我绝不会看走眼,这小子就是个命硬的。”
    清清点头如捣蒜:“师父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说他三更死,就不会提前到二更。”
    玄虚子当没听见后半句,放下杯子,开口说起了别的:“为师此趟下山,听闻镇上有一桩奇事。”说完瞥了眼傻站着的清清。
    清清立刻把杯子满上,作出洗耳恭听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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