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清清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嫩那么软,原来还特意刮了鳞,这银鱼其实不去鳞也可入口。”
    裴远时于是又沉默片刻,他低声道:“真的很软吗?”
    清清没听明白,她说:“啊?”
    裴远时扯开了话题:“师姐,我们要如何出去?”
    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洞穴黑暗潮湿,虽能躲避一时,但必不能作长久之计。入口已经被护山大阵给摧毁,他们现在似乎只有在岩洞中乱窜,运气好,或许能重见天日。
    清清自然不可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她说:“当日你来小霜观,师父就是走的这一条暗河,从济州到了青州,你可还有印象?”
    裴远时摇摇头:“我醒来便在观里,路上所遇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清清忙道:“没有印象也不要紧!后来师父将这条暗河的方位走向,各处岔路出口,都通通告知了我,我们定不会困死在这里的,师弟不用怕。”
    裴远时点点头,表示信赖。
    清清侃侃而谈:“小方山同青屏山相连,青屏山之大,北通济州,南至云南。这条暗河四通八达,我们只顾往南走,出了洞,先在山内躲藏几日,再作打算。”
    裴远时迟疑道:“为何一定要往南……”
    清清被问住,沉默良久,她才开口道:“不能往北,泰安镇、青州、济州,都去不得了。”
    她抬起头,诚恳地说:“师弟,你或许已经猜到,他们是冲我来的。”
    裴远时也看着她,在暗淡青色光线中,她的面孔显得更加苍白,眼睛却又黑又亮,好像有水光。
    女孩又说:“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裴远时缓慢地点了点头。
    清清于是露出了笑容,她欢快地说:“所以你看,根本就不用怕,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现在你身体毒素大部分已经被祛除,不妨碍正常生活,但还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使用真气,不然毒素会反扑。等成功出去了,我再想办法给你行其他法事,到时候天高地远,你就彻底安全啦。”
    “毒人的毒几乎无药可解,若不是这亡佚已久的玄华术能在我手中重见天日,恐怕这关你过不了,幸好,幸好……他们肯定以为你早就死了,必定不会来追你。”
    裴远时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好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慢慢地说:“师姐什么意思?”
    “笨石头,”清清柔声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但你不一样呀。”
    “等出了洞,我帮你祛除最后一点毒素,我们就分开吧。你本事那么大,随便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少年轻声问:“那师姐呢?”
    “我呀?青屏山太大啦,我或许会在里面躲上好一阵,或者慢慢往南,往云南去……我一直都很想去云南,听说那里四季如春,终年都不会寒冷,正好我最不喜欢受冻了,在那里一定过得很快活。”
    “我小时候读过一本游记,里面关于云南的记载特别有意思,有个叫鸡足山的地方,整座山的形状像一只鸡足,真是有趣极了;还有蝴蝶泉,在春天会有成千上万只蝴蝶飞来泉水边。这些地方,我都想去。”
    “那里有漂亮的孔雀和月季,还有好多好吃的,火烤柔猪,牦牛舌片……我那时候便一直想去云南,但总是没有机会。这次我可以穿过青屏山往那边去,也算了了一个夙愿。”
    “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很久没能看见他,千万不要去找他,他从前是昆仑宗大弟子,可有本事了,如果想见我,随便算一算就知道我在何处,就能找到我。”
    “如果师父没有来找我,就是没有办法来。我会在云南等一年,如果真的等不到——我就去寻他。”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总会寻到他的。师弟,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是个早就该死去的人,是师父动用了昆仑秘术,用他的命火来点燃我的。如果我死了,他就会死,所以我很听他的话,他让我躲着,我一定就乖乖躲着,等他来。”
    “师弟,”少女轻快地说,“就是这样了,你也看到啦,来找我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会还会面临多少个昨天一般的晚上,你应该做出其他打算。”
    “云南很好,我很喜欢,你离开这里,去哪里也都高兴,这样再好不过了呀。”
    少年沉默了很久,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也是我的师父,”他终于开口,“我也是个该死之人,他同样救了我的命,如果师姐被那群人追杀,他的生命会有威胁,我同你在一处,保护你,也是在保护师父,是在回报我应当回报的恩情。”
    清清又笑起来,仿佛他只是在说任性的话:“别胡闹。”
    裴远时抬起眼看着她:“我没有在说玩笑话,师姐。”
    他一边注视她,一边缓慢地、温柔地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就算是像昨夜那样的晚上,你也不应该一个人。”
    “师姐,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清清撅起嘴,做出嗔怪的样子:“我哪里把你当小孩子了呀,不要这么小气……”
    少年倾身靠近她:“那为什么说这些话呢?用这样的表情说着这些,除了小孩子,谁能相信你呢?”
    他抬起手,小心地接近她的脸颊,手指停留在女孩的眼睛边上,他的声音充满怜惜:“能去云南,真的很开心吗?如果开心,怎么会一边笑,一边这样子呢?”
    手指轻轻拂去女孩眼睫上的泪珠,它们像晶莹剔透的星子,已经闪烁了好一阵了,裴远时一直看着,终于拂去了它,然而它却流淌出更多,像夏天夜晚,偶然可见的星雨划过。
    女孩再也说不出话,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眼泪与哀伤,她透过泪水看着裴远时,好像在责怪他不应该这么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
    少年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与泪水,此时此刻,他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碎,像厚重的山脉一点点垮塌倾碾,他几乎立刻想紧紧拥住她。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女孩在他怀中无声地哭泣,除了不断掉落的泪水,连身体都未曾颤动。他心痛地发现,她在悲伤的时刻如此压抑而沉默,好像拼了命,也不愿意展现自己的脆弱。
    他低下头,不断吻去她的泪水,温柔地拥抱,低声地安慰,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出去了,哎,好心痛,我的乖女儿,难受死我了
    第70章 失态
    她终于小声啜泣起来。
    所有顽固的防备慢慢瓦解,在少年温暖的怀中,她垂着头,开始低声抽泣,而后干脆紧紧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嘴上还说:“你不要哄我,我没什么的,只是有点不舒服,有点饿,并不是很难过,你不用这样哄我……”
    少年低声应着,他还想为她拭泪,她却死死埋在他怀中,再也不肯抬起头来。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动作笨拙却轻柔,不厌其烦地一遍遍。
    女孩将头埋在他胸口,她肩膀抽动着,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好担心师父……那个暗魄门的人,说他肯定回不来了……说得那么真,我好害怕……”
    “我好想去找他呀,我想去昆仑……可是师父一直说,一直在说我不要去……如果有什么变动,就躲起来,躲得远远的……可是我还是好想去找他……我讨厌这种什么都不做的感觉,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少年抚摸着她的头发,他说:“知道,师姐,我明白这种感觉。”
    “你不明白!你只是可怜我罢了……你看我现在,师父找不到了,家也没有了……说什么要陪着我,只是看我一个人太可怜……我不需要你这样!我一个人也可以应对这些……”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手臂,让女孩紧紧贴在他的心口。
    他低声问她:“你有听到什么吗?”
    “什么都没听到!”
    “那你再听一下,”少年用下巴摩挲着女孩柔软的发顶,“它在说,是它自己愿意,没有什么可怜,同情,报恩,那些都无关紧要。是它自己愿意的,它自己想陪着你,它心甘情愿。”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大声控诉:“你哄我!我不要信。”
    “那要怎么证明呢?”他苦恼地说,“它说,它可以为了你去死,你要不要相不相信?”
    女孩猛然抬起头,她在他怀中恶狠狠地盯着他:“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这种话,我不喜欢听。”
    她睫毛湿漉漉的,眼睛盛满了水光,头发地乱糟糟贴在因为不断哭泣而潮红的脸颊上,看上去狼狈极了,委屈极了。
    但她的眼睛这么瞪着他,说着这样的凶巴巴的话,裴远时觉得心又酸又疼,他确信,他真的可以为眼前这个女孩做任何事情。
    他是真的心甘情愿。
    但更多的表露心迹于此时无益,他只向她讨饶:“我错了,师姐,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说了。”
    清清扁了扁嘴,眼泪珠又一串串滚落下来,她从来没这么痛快地哭泣发泄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像现在一样,在另一个人怀中任性地展露脆弱情绪。
    她将此刻的失态归咎于旁人:“都怪你!人在不开心的时候,本来自己熬一熬也能过去,但你偏偏来哄我,我才这样子。”
    裴远时于是诚恳认错:“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错。”
    清清任性道:“都是你……多管闲事!”
    裴远时想还摸她的脸,却被她拍开了,他委屈地说:“我本来就喜欢管闲事。”
    清清胡乱斥责道:“喜欢便一定要做吗,喜欢应当是克制。”
    少年的眼神便黯了黯,他说:“谁说的?”
    清清编造道:“书上说的。”
    少年垂着眼:“可是我看的书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说的?”
    “书上说,‘如果一昧克制,白白浪费了好时光,是天底下最笨的事。’”
    清清狐疑地看着他:“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裴远时也看着她,他又想贴近她,少女却有些抵触了,挣扎着就要从他怀中坐起来。
    他只能不舍地松开了手,清清起身,拍了拍手,突然恍然大悟道:“这话不是我说苏少卿的吗?”
    裴远时轻咳一声:“似乎是吧。”
    女孩便又剜了他一眼:“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她又转过头,看着暗淡无光的水面,絮叨起来:“你说了要同我一路,我可就当真了,如果你中途要跑,那我得记仇一辈子……”
    少年在他身后,默默抿了抿唇,他在心里偷偷地说:“这就是同一件事呀。”
    这就是同一件事,关于一些炽烈的心意,缠绵的话语,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该告诉她。
    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明白。
    好想让她明白啊。
    第71章 惊魂
    清清背对着裴远时,低头凝视水面,喃喃道:“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思忖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早上路,顺着水道往前游,遇到岔路,只管向右便是了。”
    “青屏山是南北走向,师父说过,地下暗河虽然错综复杂,但出口也多,顺着水流,总能走到尽头,只要大体方向差不离,就能顺利到云南地界了。”
    “想早早出洞也不难,只是,我怕那帮人还在外搜寻我们。所以还不如一路在洞中行走,直接去到青屏山南部再出来,这样能少很多波折。师弟,你看如何?”
    裴远时也起身,同她并排站着,望向一片暗沉的水面:“可行,只是这样一来,在洞中要耗费几日?”
    清清皱着眉:“至少要四五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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