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面是我做的。鸿钧心想,尝一尝也无妨。
    后院之中,梧桐树下,一红一白两人坐在长椅边,一人捧着一个大海碗,谢圣稀溜溜地吸面,鸿钧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汤。龙二埋的杨梅酒被从井水中滴溜出来,透着一股自沁凉的寒气,和热腾腾的面一块喝,没多久便空了数坛。
    谢圣从没见过鸿钧喝酒的,一时高兴喝得也有些多了,酒过数巡逐渐迷糊,在醺然酒香与微风中醉倒过去。
    成就准圣之体,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酒量(少量)提升,醉得快醒得也快,更没什么宿醉的头痛。谢圣还香香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身边就只剩自我了:自老师,好久不见呢?
    按照从前养成的习惯,自我这会儿应该很懂地就接上您老师了,然而这会自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我好像说话,但是我不能的失意、委屈感。
    嗯?谢圣一下翻身坐起来了,自老师,略略略。
    自我:
    呀,送上门的便宜都不占啦!谢圣一边说,一边下床,低头一看,马褂还是昨天那件儿,还好是神兽翎羽制成的,皱不了,您怎么不说话了呢?
    自我这时候才开口:本尊不让。
    打从本尊知道了他爱学个捧哏以后,但凡有时间就会找他做思想工作。当然了,两个闷葫芦作思想工作不可能像后世的教导主任那样出口成章,鸿钧
    多半时候只是默默无声地用谴责、警告的眼神和自我对视。
    自我都习惯和谢圣没事搭话的日常了,那多有趣啊,时不时谢圣就会冒一句俏皮话,被本尊收回去后他自己都开始嫌弃他自己了。
    为什么不让?他凭什么不让?谢圣挑拨离间那是随口就来,一边洗漱还不忘说话,你怕他啊?管他让不让呢,都是一个人,有本事他自己打自己啊?
    把自个儿的头发重新束好,谢圣才正经坐下:他人呢?
    昨晚才说能呆个千年的。
    自我:在后院。
    谢圣挠挠头:那昨晚我喝醉以后没出啥事吧?
    自我再次陷入沉默:
    我没打他吧!谢圣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说还在啊,昨晚他应该没有打醉拳。
    自我:你管本尊叫小师娘了。还有小爸爸。
    嗨,就这啊!谢圣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自我那副模样,他连让圣人给他和面都做了,脑袋仍然在肩膀上安着家,那也不是头一次叫,你这表情。
    抖擞起精神,谢圣一身清爽地就出门去找鸿钧了,往后院一瞧,便见鸿钧坐在正中央,他平时教导徒弟时才会坐的椅子上,三清垂着头站在下首,一副惹了祸的样子。
    正纳闷什么情况呢,后院练着功的弟子们就发现了他的到来,赶紧互相提醒,齐齐冲着谢圣:师父/师祖早!
    定光和玉兔第一时间就过来了,一人手中端着茶,一人臂上挽着布,给谢圣净手、端茶,尊敬地将人请到鸿钧身边的椅子上坐着。谢圣转脸一看:嚯!道祖这脸色更难看了!
    昨晚揉面都没这么难看呢,谢圣心说这是怎么的了:您也喝茶?
    红云和四不像也过来了,一人手中拿着一盘糕点,给谢圣放桌上:师父您请用。
    谢圣试探着把糕点往鸿钧那边推推:您也尝尝?
    鸿钧的目光一下扎在三清身上。
    看看,看看,别人的弟子。我的弟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他今早出门,走到后院意外发觉三清还在,通天还搬了一个小板凳,厚着脸皮听谢圣的弟子们唱大段。心里想着再给这三人一
    个机会,结果坐在院中半晌也不见这三人来斟茶倒水。兄弟三人眉来眼去半天,凑过来张口问的就是修道之事。
    真是越想越怒,越比越比不了。鸿钧有心想点一下规矩,又觉得自个儿这么说有点掉格调,可不说就更不行了,看看这规矩,还不如谢圣师门。
    正心口发堵,后院门口传来两道一高一低的声音:老师!
    接引和准提是昨晚体验了聚灵阵的好处,可是一下又筹不齐购置的钱,等到早上去银行贷了款才有了底气跑来找谢圣预订的,没想到进了后院却看到了圣人的身影!
    准提稍微木讷点,看着鸿钧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接引比他机敏些,拉着弟弟一下在鸿钧面前跪拜:见过老师!
    接引掸眼一看,谢圣和圣人同坐在桌子两边,却只有谢圣这边茶水点心俱全,马上心思就活络了,从地上飞快爬起来,怀中掏出一壶一杯,还有弟弟亲自收采的茶叶,手脚利索地给鸿钧斟茶倒水:老师您喝茶!
    准提呆了一下,在接引的疯狂挤眼中,掏出一颗煮得热腾腾的红薯,递出去的时候还吞了一下口水:老师您吃红薯?
    第44章
    给鸿钧吃红薯这像话吗?谢圣在旁边差点都看笑出来,反正是一点儿也没想自己昨晚也拉着圣人老爷拉面条了:后厨有的是点心,你们去端些来也好啊。谁要抢你们干粮吃是怎么着。
    看准提那眼神,还不舍得呢,好像鸿钧真会吃他那个大红薯似的。
    别说接引直瞪眼了,准提自个儿脸上也臊得慌。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圣人老爷啊!昨儿晚上生日宴上,老祖的那把椅子可是一直空着的,大家心里还琢磨呢,是不是老祖和谢圣的关系其实不怎么样啊?
    准提坑着头,思维已经扩散到更深的方面了:那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呢?昨天晚宴结束的时候还不在,今天一大早就坐在后院了。那只能是大半夜来的啊,看情形又像是从谢师院子里出来的。两相再一合,这老祖大半夜的去谢师的院子里
    诶呀准提不敢想了。
    谢圣又不知道准提在想什么,就是看他呆愣愣的样子好气又好笑:说你呢!把你那大红薯收起来吧。
    说完准提,谢圣又转着眼睛去看三清。老子和元始倒还好,通天微抬了头,使劲地冲他挤眼睛,那意思:帮帮忙啊!
    老爷啊,他们怎么招惹您了?谢圣把接引的茶壶拿来,很不见外地给自己也倒了杯,微微一品,诶,这也值得打广告。这茶叶也是你们亲自种的吗?
    这下就连老子和元始也霍地抬起头了,直勾勾地盯着谢圣:不是帮他们说话吗,怎么又跑去给那西方的二人打广告去了!
    啊,谢圣反应过来,赶紧道,这另说,先问问这三位怎么惹老祖生气吧。
    鸿钧心里不满,可能直说么?他堂堂道祖,因为气弟子没有谢圣弟子殷勤,所以罚仨人罚站?心中万般思绪,也只能端坐原地,不出声。
    不出声没事儿,谢圣还有另一招。起身回院,找到坐在床边待机的自我:你跟我说说,本尊发的什么脾气?
    照理来说,三尸和本尊该是一条心,但自我卖鸿钧却卖的毫不犹豫:收徒之后,三清并未奉茶,也未叩谢师恩。顿了顿,自我又说,比你的徒弟差远了。
    这重点得落在后一句。
    谢圣:
    这还跟他扯上关系了!不过三清不奉茶也确实说不过去。谢圣正准备往前院儿走,又是一定,特别纳闷:不对啊,三清没给道祖奉茶,那茶倒是让他尝过了,也是三清给跑的。这什么意思,暗示他也准备像镇元子一样两门抱??
    谢圣心里发慌,脚下却稳当,迈步进院,对着三清虚点:我明白了!你们三人拜师后可有奉茶?可有侍奉?你瞧瞧,我门中就如此重规矩,更别提圣人门下了。对着道祖,谢圣眼珠子一转,又坐下耍赖,这样,您也莫要生气,他们不懂规矩我替您教啊!您看看我这些个徒弟!不过呢,教也不好说白教吧,昨日您生辰礼是不是还没给我呢?
    谢圣这么说也不是乱耍赖。昨天的生日宴,帝俊与帝江领头的一番争执,让他意识到恐怕天地间下一场劫难就要来了。
    这一劫,比之前的龙凤大劫来的还要可怕,后世对此间的神话都有记载,譬如说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娲补天等等,都是在这一场劫难中来的。
    谢圣此时虽说是准圣修为,但这修为有多水他自己心里清楚,全是天道爸爸开后门给他的,叫他用来战斗不可能,只盼着能从鸿钧手里获得一二防身之物,也不必像混沌钟、盘古幡这般厉害罢,但他也得有啊。
    道祖缓缓看向谢圣,半晌没说话,瞧得谢圣心里都开始打鼓了,也没吐出一个字,渐渐又将眼神转回去。
    谢圣心说肯定是又想起昨晚上和面的事了,心虚地道:不给就不给么。徒弟照给您教!那个,镇元子呢?
    他亲自上阵只怕三清会抵触,倒不如让镇元子来,怎么着也占着一个同门的身份。
    镇元子正抓紧一切时间和红云把五千年拉下的默契培养回来,不大甘愿地走过来:师父,我都听到了。
    那好,你们同门师兄弟,没有外人,自个儿关起门琢磨去吧!诶,先把茶奉了。谢圣怕三清还不开窍,干脆点明了说。
    三清赶紧动起来,好在先前给谢圣奉茶时就有过一番排练,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就是元始摆茶具的时候抬起头,含幽带怨地瞥了谢圣一眼,眼神里仿
    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谢圣不明所以,又有先前被奉茶的经历,紧张地想:这什么眼神,该不会打算又当场跳反吧,别啊!道祖也是有脾气的。
    却不知元始在心里想着:师娘也不说早点儿出来唉!
    三清像是被管教的小媳妇一样,奉完茶逃离恶婆婆似的跟着镇元子走了,留下谢圣和鸿钧坐在院里:老祖,您不知道,昨天晚上帝俊兄弟和帝江一行人差点在我山头打起来。看他们那个架势,是不是天地间下一次量劫就该来了?
    接引都开始翻白眼了,使劲拿自己的手扽兄弟:还啃红薯呢?这话题不是他们能听的!麻烦听多了小心自己也泥足深陷。还不快和谢师定好了生意走人话说回来,准提这红薯什么时候吃上的?
    鸿钧淡淡看了眼各自练功、吵吵嚷嚷的院内众人:你欲如何?
    说实话,鸿钧还是蛮期待的。谢圣出现之前,鸿钧一直认为以身合道、三族陨落不可避免,没想到谢圣竟以一己之力将命运的轨迹愣拽了个大弯儿。
    谢圣嘿嘿一笑,右手一伸,久未展露神通的《山海经》重见天日:我这保险业务还在呢。至于现在嘛谢圣将目光缓缓落到强撑微笑的接引、认真啃红薯的准提身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二人是不是为灵阵而来?看在你们是老祖弟子的份上,咱们茶社先给你们西方布阵。
    接引大喜,连忙拉着准提起身:多谢谢师!
    准提:嗝儿!
    接引:
    没给西方二人尴尬的时间,门口紧接着传来一声悲愤的控诉:为何!
    元始站在院门口,扶在院墙上的手都在抖,足见内心波澜。
    先前也说过,元始其实本身对谢圣师门的规矩极为认可。先前是因为误会,错过了第一时间给道祖奉茶的机会,回来后又因为面子薄,总也找不到自认合适的机缘再补上。跟着镇元子一路去书房时,元始再三地反省,狠下心打算舍弃脸面,转身去寻老师打算诚恳告罪,没想到一进院就听到谢圣这段。
    元始都要炸了:他们西方二人算什么弟子!外门的而已,他们三清才是道祖正正经经的内门弟子啊!现如今,他们这些内
    门弟子半点儿裙带好处还没捞到呢,都被赶去学规矩了,他们这俩外门弟子倒先近水楼台先得月??
    谢圣比元始更加理直气壮呢,甚至露出了谴责的眼神:你还问!一看就没有把山灵放心上!
    给三清布阵,怎么布?在他徒弟山灵身上布阵吗?那山灵他乐意嘛!
    元始:
    立规矩倒是其次,他是不是应该先和兄弟商量搬个家?
    陀罗尼!你当真要去东土吗?西方,一处洞府之中,两名修道者苦苦相劝,虽说西方确实贫瘠,灵气、灵宝都很匮乏,但如今有了山海茶社的扶持,已是蒸蒸日上。你放眼看看这满原的稻谷,还有这些牛羊,那都是我们一块靠双手劳动获得的呀!你这般就抛下一切奔赴东方,难道不是违背了你心中的道义了吗!
    陀罗尼长叹一口气:正如二位所说!可西方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不错,接引、准提二位贤人可请山海茶社来改造西方,河能改道,土能翻肥,可难道这灵气灵脉,还能无中生有吗?灵宝没有,可以修心,可以练,但灵气没有又有几个能像准提、接引那般,单靠修心便练出结果的?
    陀罗尼还反过来劝说两位师兄弟:你们也不该留在此处!与我同去东方吧!听说东方灵脉富裕,灵宝遍地,机遇更是多。只要笃行心中之道,去哪里不是修炼呢?有更好的修炼之地,你们为何还要留下!
    师兄弟却非常坚定:休要再说,你那是投巧。修心没有捷径可走,身无长物、心无私念方为澄净。你心中想着灵脉,想着灵宝,想着未来出人头地,那便已经走岔路了!
    陀罗尼顿足:你们着相了!倘若当真如此,那接引、准提二位贤人又为何要给咱们西方求来河流灌沃田,牛羊遍山野?
    师兄弟:二位大能求此好处,又并非独为我等,更非为了自己,那是为了西方万民哪!师弟,我等修道之人,当不以外物所动,有则有,无则无,不可强求
    三人争执不下。师兄弟认为遵循接引、准提所教导的清规戒律才是修心的正确态度,陀罗尼却很有后世降龙罗汉济公的风范,酒肉穿肠过,佛
    祖心中留,只要记得心中的道,去哪儿修不是修。
    双方都是认为自己在为对方好,苦劝之下对方却冥顽不灵。道不同不相为谋,相处了千年和和气气的师兄弟竟就此便要割袍断义,从此翻脸,也恰好是这时,不远处传来似是马蹄般的脚步声,声势好比万马奔腾,甚至更加猛烈些,震得大地山川都在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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