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那呼延利唱的不是空城计而是调虎离山。”有人说。
    彭成辉这些年跟着谢平川行事也变得稳重了许多,听到这话,他略一沉吟问桑岳,“桑将军,你怎么看?”
    桑岳却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扫向谢池南,问他,“你怎么说?”
    进军营这么久,这是桑岳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谢池南神色微怔,但也仅过了一个呼吸,在所有人目光聚拢之际,他便立刻收敛心神沉着答道:“呼延利这次行踪隐蔽,我们这么久都未曾察觉,想必所带的人也不会多,现在大营一共有一万人,我打算率领三千兵马去鸣沙山,请其余将军镇守大营,以防呼延利还有后招。”
    “不行!”
    彭成辉第一个反对,“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你在这,我去!”
    谢池南并未因为他的反对而受挫,反而更加冷静地回答,“我虽然不比诸位将军熟悉战场,也没参加过几次战役,但鸣沙山我去过许多次,那里的条条道道我最清楚。”
    彭成辉奇怪道:“你怎么会去那?”
    “我……”
    谢池南忽然卡了壳。
    赵锦绣见他这般,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面上的踌躇,忽然明白这些年他时不时会消失一阵子是因为什么了,旁人都说他是眠花宿柳,可她知道谢池南最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抿着红唇凝望他,眼中却有藏不住的心疼。而除了赵锦绣之外,桑岳也似乎知晓了他为何会总去鸣沙山的原因,他点漆目光落在谢池南的身上,薄唇微抿,只一瞬又移开,看着彭成辉说道:“既然他熟悉,就让他跟着您一起去吧。”
    “这里有我和其余将军,必不会让后方失守。”
    在场的除了彭成辉,官阶和声望都不如他,彭成辉没意见,其余人自然也不好再有意见。事情定了下来,众人各自去处理事务,彭成辉去点兵,谢池南要跟过去的时候看了赵锦绣一眼,“你……”
    赵锦绣不等他说便笑着接过话,“你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你和谢伯伯平安回来。”
    谢池南心下一松,紧皱了一晚上的眉眼也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凝视赵锦绣的时候,目光却蓦地一闪,黑夜下的明艳少女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实在不如从前那般精致美艳,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可她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凝望他,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就忍不住心脏滚烫,如若擂鼓。
    想到她先前握着他的胳膊说的那番话,谢池南的心底忽然又是一阵五味杂陈,他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十年如一日的维护,却又难过她只是拿他当朋友。
    也不知道她和林斯言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谢池南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哑声一句“等我回来”便收敛心绪大步往前走去。
    整装待发之后,谢池南穿着一身寒光沉沉的盔甲高踞在神离之上。
    他面前是彭成辉,身后是三千将士。
    赵锦绣第一次看到这样打扮的谢池南,他一身玄衣软甲身姿挺拔,俊美的五官即使藏于银盔之下也一览无遗,握着缰绳的手五指分明有力,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谢池南不再仅仅是一个少年郎,那个从前梳着马尾踏马而歌恣意潇洒的少年被岁月打磨成了一个挺拔锋利的男人,一个真正的将军。
    心脏蓦地一跳。
    耳边也跟着传来一道男声,“第一次看?”
    男声打破了她的思绪,赵锦绣回头便看到负手站在她身边的桑岳,“桑大哥。”
    她喊人。
    面对赵锦绣,桑岳还是从前的模样,此时听到这旧时称呼,他含笑点头,而后与她一道望着远处已准备出发的谢池南,他目光悠远绵长,唇角还含着谢池南许久不曾瞧见的笑,他用回忆的语调和她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打扮还是在六年前,他一身玄衣软甲,手握佩刀直指北方,有破日而归的气势。”
    赵锦绣仿佛从他的语言中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如朝阳一般耀眼。
    短暂地晃神后,听出他话中的遗憾和可惜,赵锦绣回头看他,“现在也挺好的。”眼见身旁青年朝她看来,她目光不闪不躲看着他,“不是吗?”
    “是。”
    桑岳笑了。
    他看着大军如疾风一般一往无前往前奔去,金戈铁马,地动山摇,他那双从前裹着寒冰的眼睛却在此刻带着三春水般的温和,“小狼崽子总要长成狼王的。”
    狼王……
    赵锦绣在心中沉吟这两字。
    她没有说话,只是凝望远处,这么多人马,可她还是一眼就寻见了他的身影。
    “走吧,”
    桑岳说,“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去营帐休息下。”
    赵锦绣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桑大哥”便跟着他往里走去。
    ……
    鸣沙山。
    黑夜之下,地上金色的沙石也被月色照得泛出清冷的白光,看着远处包围他们的匈奴狼骑,谢平川身边一个将领脸色难看稟道:“大将军,四面都有埋伏,我们这点人马怕是突围不了!”
    他们今日来鸣沙山重新布防,没想到要回去的时候,马儿忽然一阵异动。
    紧跟着远处传来异响,竟是久未出现的匈奴铁骑再次出现在了雍州边界,匈奴铁骑共分狼、虎、狮三骑,六年前昌平一战,大汉和匈奴两军受损都极其严重,匈奴更是直接折损了这最为勇猛的三骑,没想到今日狼骑卷土重来,看着竟是比从前还要勇猛。
    早知道呼延利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也没想到此人这样厉害,短短几年光景,不仅从最不被看好的匈奴王子成为匈奴单于,还重新整顿出了一支只听命于他的狼骑。
    “侯爷,”
    秦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阵仗,压着嗓音跟谢平川说道:“我和李将军先护送您出去。”
    “对!”李威接过话,“这个形式,我们想突出重围是不可能了,但护送侯爷离开还是可以的。”他说完一边拿手卷起手中缰绳,一边握住手中的长刀,做出随时准备突围的姿势。
    沙漠夜里风大,狂风卷起沙石,像下雨似的发出沙沙声响,也掠起了谢平川身后的披风,他看着远处,漆黑眼眸十分平静,即使身陷囹圄,他也面不改色,只平平道:“他们要的人是我。”
    话音刚落,领头的一个匈奴将领就朗声笑道:“一别多年,谢侯爷风姿依旧不减当年啊!”
    说话的那人是如今匈奴左贤王铁弗尔,当年匈奴几大将领,只有他逃脱了,早几年他扶持呼延利铲除异己登上单于之位,而他也就此成为匈奴的左贤王。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暧昧,谢平川身后一众将士纷纷变了脸,八百将士抽刀待战只等谢平川一声令下就冲出去,可谢平川看着远处却依旧神色平静,他只是虚握缰绳,迎风淡道:“大汉和匈奴几年相安无事,如今左贤王领兵前来,是又想挑起战争了吗?”
    “怎么会?”
    铁弗尔长刀横在胸前,笑道,“我仰慕侯爷都来不及,岂会挑起战争?近来营中醇酒正好,本王是来请侯爷去营中小住的。”
    “放你娘的狗屁!”李威怒骂,“狗娘养的玩意,你也配仰慕我们侯爷?侯爷,咱们拼杀出去,就算突围不了也要让这群杂种给我们垫背!”
    铁弗尔通中原话,一听这话便立刻沉了脸,他拨弄着手里的横刀,目光冷冷看了一眼李威,又问谢平川,“看来侯爷是不肯答应本王了?”
    谢平川并未回答他的话,他只是忽然说,“退回后方。”
    “侯爷!”
    李威不解。
    和匈奴作战这么多年,侯爷从未逃避过,今日……他还想说话,却被秦森握住胳膊,“侯爷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秦森说完直接冲身后将士发号施令。
    众将士虽然也跟李威一样不解,但他们一向听从谢平川的话,很快八百将士就退到了后方的高坡上。
    谢平川和秦森、李威紧随其后。
    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位置,谢平川说,“再退。”
    众将士便又退了几丈。
    这一番阵仗却让铁弗尔一行人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谢平川居然会后退。
    “谢平川,亏本王把你当英雄知己一般敬着,没想到一别经年,你竟也变成这副懦弱模样了。”铁弗尔冷嗤一句后握紧手中横刀,声冷,“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狼骑们,谁能活捉谢平川,本王重重有赏!”
    他一声令下,几千兵马朝谢平川等人的方向冲去。
    匈奴人一向擅长作战,尤其是马上作战,李威和身后众将士看到这副情景不仅纷纷握紧手中的刀刃,秦森也默默守到了谢平川的身边,握着长刀做出防御的姿势。
    看着匈奴人越来越近,谢平川却停下不前,李威不禁侧目看向谢平川,“侯爷,我们……”
    还未说完,忽然觉得一阵地动山摇,紧跟着黑夜里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众人一惊,纷纷往前看去,先前的高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忽然如坍塌一般,流沙的速度很快,短短一瞬间就把那些原本快奔到他们面前的匈奴人卷入其中。
    “吁!”
    铁弗尔看到这番阵仗变了脸,他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怒目震声,“谢平川,你!”
    谢平川却未理会他,他看着处于流沙下挣扎惨叫的匈奴人,翻身下马继续发号施令,“摆雁形阵,□□手上前!”
    众将士早在看到流沙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此时一听这话纷纷应是!
    箭矢如雨点一般向前方射去,不少匈奴人都中了招,鸣沙山全是匈奴人的惨叫声……可铁弗尔能走到今日,自然也不是可以小觑的人,短暂地慌乱后,他立刻排兵作战,他也看出来谢平川今日出来所带的武器并不多,等箭矢耗光,他们也就翻不出花样了。
    “侯爷……”秦森抿唇。
    谢平川看了一眼身边的□□手,袋子已经快空了,他目光渐沉,薄唇也紧抿了起来。
    “怎么,没箭了?”铁弗尔似乎看出了他的山穷水尽,哈哈大笑,想到自己折损的那些将士又阴冷了一张脸,他目光不善看着谢平川咬牙狠道,“谢平川,你害我没了这么多好儿郎,看我——”
    话音还未落,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众人以为又是流沙将至,纷纷握刀后退,铁弗尔也变了脸扯着缰绳退后,可匈奴人等了半天前边也没动静,反而是身后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
    “侯爷,是黑甲军!”李威和身后的将士率先激动出声。
    从来冷静沉着的秦森此时也不禁目露激动,尤其是看到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少年,他的唇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含着欣喜的语调,他侧头和谢平川说道:“侯爷,阿南也在。”
    谢平川也看到了。
    神色一直不曾有过变化的男人此时在看到那个熟悉少年时,长指微颤。他看到黑甲少年冲在最前面,看到他手中的长/枪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横挑了一排匈奴人。
    少年容貌俊美,长眉漆黑,眼神锐利,犹如一把上好的宝刀,刚出现就攫取了众人的视线。
    就连铁弗尔也忍不住沉声质问,“你是谁?”
    谢池南长/枪横刺拦路的匈奴将士,在一众惨叫声中,他掀起裹着寒霜的漆黑桃花目,隔着数丈,他并未回答铁弗尔的话,他只是在他的注视下弯弓搭箭。
    四根箭羽搭在弦上。
    看到这个场景,铁弗尔脑中如电闪雷鸣般闪过一个画面,他忽然惊道:“是你!”想到当年以稚子年纪射杀呼延利的少年,又想到谢春行的死,他变了脸,当即想掉头逃跑,可沙漠的风挟裹来少年冷若冰霜的话。
    他在回答他的话。
    “杀你的人。”
    弓满极致,嘣地一声,箭和声音一道破开层层阻碍,带着千钧重的气势刺中铁弗尔的心脏。
    第97章 “赵锦绣忽然明白了林斯……
    桑岳给她找了一个安静又干净的营帐, 又让人为她准备了茶食,可赵锦绣担心谢池南和谢平川出事,哪有胃口吃?喝了一点茶水她便枯坐在椅子上等消息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头却还是安安静静的, 没有丁点消息传来。
    既担心谢池南和谢伯伯, 也担心城中还寻不见踪影的呼延利再惹出什么事, 还好先前和谢池南过来的时候托人去侯府带了话,要不然她和谢池南这么晚不回去, 恐怕燕姨都得出来找他们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赵锦绣只觉得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她想睡觉, 可脑中紧绷的弦却让她无法就此睡去,她只能睁着一双酸涩至极的眼睛在营帐里踱着步以此来抵消困意,又过了一会,外头传来了桑岳的声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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