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思原本正在和身边几个贵女聊天说话,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脸色微变, 一抬头便发现场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看向她,活像是她拿了赵锦绣的名义把他们哄骗来的不成。
    她心里自然不爽,却也清楚,若不是因为她邀请了谢池南和赵锦绣这两人,只怕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
    若是这两人都来了也就罢了,偏偏那赵锦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太子成婚后便闭门不出,昨日让人传了话来说是有事,她一个既不管家也未定亲的人能有什么事?
    心里恨不得把赵锦绣好好骂上一顿,面上却不好露出什么端倪,只能温声与人说道:“我也是昨日得到的消息,平阳郡主近来有事要忙,这次便不能赴约了。”
    贵女们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甚至心里还庆幸赵锦绣不来,若她来了,哪还有她们什么事?可那些锦衣公子不少都是奔着赵锦绣来的,此时一听这话自然一片哗然。
    场上嘈杂不已。
    只有一个穿着紫色圆袍锦服头戴平式幞头帽斜席地坐卧的男人沉默不语,可显然,他的脸色也不算好看,那双从前闪烁着璀璨光泽的桃花眼此时沉得仿佛寒潭,在家躲着他,现在为了不见他连宴会都不参加了,他是洪水猛兽吗?
    谢池南心里既觉得难过也气闷。
    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那日还是会照说不误,他没办法再当她的朋友,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成亲生子,他就是喜欢她!他手里握着一盅酒,只是此时五指用力,指尖都泛了白,倘若这盏不是用金子打造而成,只怕这会都要被他捏碎了。
    忽然,他站了起来。
    让她思考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既然不来见他,他就亲自去找她!他原本就是为赵锦绣而来,如今她既然不在,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朱思思看到他的动静,一愣,“安乐侯这是……?”
    谢池南没说话。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一个锦衣贵公子看他一眼后似笑非笑握着酒盅道:“看来安乐侯也是不想再待下去了呢。”
    众人耳听这道声音皆朝谢池南看去。
    这里不乏有小时候和谢池南玩的要好的人,只是经年过去,儿时情意早就消散,便是有还在的,可如今谢池南在金陵身份特殊,他们又怎么可能像从前那样与他来往?这也就使得如今这金陵城的贵人们都捧着这位新晋的安乐侯,却又不可能真正与他交心。
    甚至有不少从前嫉妒羡慕他的人如今在私下看他的笑话。
    谢池南看着这一众神色各异的脸却懒得说什么,他连看一眼都懒得,径直抬脚往外走去。
    他这个举动却让永昌伯府的一行人有些下不来台,其中一个二十有余的青年男人便看着谢池南皱眉道:“侯爷这样说走就走,不太好吧?”
    场上男子或是看笑话,或是帮着那青年说谢池南。
    倒有贵女想帮谢池南说话的,只是念及家中交待也就不敢多言。
    谢池南这些日子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听到这些冷嘲热讽,原本想迈出去的步子停下,他朝身旁睨了一眼,却是比从前在金陵还要桀骜不驯,“你是什么东西,本侯爷想走就走,怎么,你还想拦着本侯爷不成?”眼见那青年以及其余一众人脸色难看,他嗤笑一声,正想再嘲几句,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
    目光在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时僵住了。
    偏旁人还未察觉,本就不爽谢池南的这会纷纷看着他斥道:“安乐侯的架子未免大了些。”
    “历来封侯皆是对社稷有功之臣,安乐侯却只是打了几场小仗就得了如此高的爵位,难不成安乐侯不知道自己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陛下看重你给你脸面,可安乐侯也不该如此居功自傲!若让都察院的那些御史大人瞧见,只怕不仅要参安乐侯,还要……”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呵斥,“放肆!”
    众人心下一惊,循声看去,便见先前被他们心心念念的平阳郡主就站在不远处,她今日也是一身紫衣,此时满面寒霜看着他们,立于阳光之下,远远看去竟有九天神女之感。
    被她的气势吓到,也因为她的身份,场上众人都站了起来,向她行礼,“平阳郡主。”
    赵锦绣却没理会他们,而是先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谢池南一眼,见他神色无碍但到底形影孤只有些可怜,她心里虽然还不清楚该怎么面对他,但还是立刻朝人走了过去,待走到谢池南身边时,才冲刚才说话的那个青年说道:“陛下的恩典,何时轮到你来评判了?”
    青年被她说得脸色煞白。
    嘴唇嗫嚅几番,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其余人也知道先前说那番话是僭越了,不管谢池南这个侯爷怎么来的,但如今的大汉还需要谢家,谢池南依旧是金陵的座上宾,场上忽然一片静默,最后也不知道是谁递了口风出去,在另一边宴请妇人的郁氏,也就是赵锦绣那位外祖家的四表姐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
    郁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早听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却故作不知,只跟谢池南打了声招呼喊了声侯爷便握住赵锦绣的手嗔怪道:“你这丫头许久不来看我了。”
    赵锦绣看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低低喊了人一声,“表姐。”
    又被她轻轻捏了手,看到她眼中的恳求,红唇一抿也没让人为难,同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郁氏在朱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嫁进朱家多年却只生下一个女儿,丈夫后院人多,上面婆婆也对她总有怨言,可此时她却明显感觉到丈夫朝她递来的眼神满怀感激,她心中不由再次感激起自己这位小表妹,嗓音也不自觉变得更加柔和,“我那宴席刚上,你不是最喜欢吃蟹黄膏吗,走着,与表姐一起过去吃。”
    她说着就要拉着赵锦绣离开。
    可赵锦绣看到身边那双可怜巴巴的目光,脚步便怎么都迈不过去,沉默一瞬后,她最终还是垂眸和郁氏说道:“表姐先过去,我和安乐侯有些话要说。”
    郁氏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待瞧见安乐侯那一眨不眨的眼神,神情便是一紧。
    但也知道她家小表妹的脾气,心里虽然担忧,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多说,只能笑道:“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等你。”她说着又和其余客人笑着招呼一声,这才离开。
    她走后。
    赵锦绣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场上众人说了句,“我今日来迟了,闹得大家有些不愉快,先自罚三杯。”
    明初立刻捧着酒壶过来。
    赵锦绣捧起酒盏正要喝,却被谢池南握住袖子。
    “我来。”
    少年眉眼含着担忧,声音又低又哑,语气却不容置喙。
    可这次赵锦绣却没有听他的,她看了他一眼便径直举杯,连喝三盏后把酒杯一转,滴酒未落,跟着说,“我和安乐侯还有话说,诸位且先玩着。”
    众人虽然因为她先前的呵斥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清楚先前的确是他们失言了,何况她已赔了罪,众人自然未再多说什么,其中那位朱家少爷更是拱手道:“郡主自便。”
    赵锦绣朝人一颌首,把手中酒盅放回到托盘上便径直往前走去。
    谢池南想也没想,径直跟上。
    两人走了很久,直到远离人群,连个丫鬟小厮都瞧不见也不曾停下,跟在后头的谢池南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身影,先前还恼得都脑补自己见到赵锦绣后一定要好好质问她,问问她为什么不见他躲着他,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却只敢亦步亦趋跟着,连靠近都不敢,生怕真的惹恼了她。
    最后还是赵锦绣先停下步子。
    谢池南就跟在她身后,一时没注意,和她撞上,把才站稳的少女撞得往前趔趄一下,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紧张道:“你没事吧?”
    赵锦绣被撞得头有点晕,但并无大碍便摇了摇头,“没事。”
    她依靠着谢池南的搀扶站稳后却仍不见他松手,不由皱眉,“还不松手?”
    “……哦。”
    谢池南不大高兴,但在她的目光下还是松开了手。
    赵锦绣看他不高兴的样子,轻轻抿了下唇,按捺住犹豫的心思不去理会他委屈巴巴的目光,自顾自问道:“你刚刚怎么和他们吵起来了?”
    谢池南睁眼说瞎话,“又不是我和他们吵的,明明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他说到这又露出一副可怜模样,明明是勾人的桃花眼却愣是被他弄出几分可怜的狗狗眼,“若是你不来的话,他们肯定还得欺负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怜极了,赵锦绣却一个字都不相信,看着他冷声,“你再装?”
    谢池南神色一僵,在她洞若观火的目光下到底是没能继续装下去,他别过头轻哼一声。
    那群喽啰哪来的胆子欺负他?他那会任他们说,一来是看到她出现愣住了,二来也是想让她心疼他。没想到还是被人揭穿了,既然如此,谢池南也就不装了,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又低又哑说了一句,“你真想知道?”
    听到这低磁勾人的声音,赵锦绣心下便暗觉不好,她正想说不用了,可少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忽然开口,“我看到你愣住了,我想你了,我想让你心疼我,所以任那些混账犊子爬到我的头上来。”
    眼见赵锦绣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他却无赖极了,甚至在她看向他的时候,无辜道:“是你要我说的。”
    第108章 “谢池南的无赖模样让……
    赵锦绣见过不同样子的谢池南。
    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谢家二公子, 手持□□高踞马背披坚执锐的少年将军……从小到大,她见过他骄傲不服输的模样,也见过他包容低头的温柔,却唯独没见过他这副无赖的样子,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说不出, 又气又恼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自己败下阵, 问他,“我那个药是你送过来的?”
    谢池南一听这话却急了。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和那股子无赖劲收得一干二净, 伸手握住赵锦绣的胳膊紧张道:“你又难受了?”他的面上是毫无保留的关心和紧张。
    赵锦绣明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但凡有人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都说不清,可看着他面上的担心,那番拒绝的话终究是说不出,便任他握着,心里的那股子恼意和气也终于消散的差不多了。
    “昨儿夜里有些难受,现在已经没事了。”她放柔声音和他说。
    谢池南却仍不放心,一双英眉紧蹙, 手也不曾松开, “我先带你回去。”他说完便要拉着赵锦绣往外头走,却被赵锦绣牵住手。
    “真没事。”
    赵锦绣看着谢池南说道, “我那病来的快,去得也快,我要还难受, 今天门也出不了。”眼见少年沉眉不语,却也没再强硬的要带她离开,她心下略松了口气, 便继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紫衣少年看着她,沉默半晌才抿唇说道:“我离开的时候答应过你每年都要回来看你。”
    赵锦绣一怔,讷讷问道:“你每年都有来?”
    少年虽然没有说话,可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却透露出了一切。看着他这副模样,赵锦绣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当初分别时的那番话也不过是儿时随口说的,那会还小,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后来长大了便知道这世上事千千万,总有万般由不得人,她过往时候没见过他,也从未生过他的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何况金陵和雍州相隔甚远,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年年都来。
    他能偷偷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遵守诺言年年都来看她。
    “你……”她张口,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全,身旁流水潺潺发出动听的悦耳声,而她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着,心里却莫名有些酸酸的……这个傻子。
    真是傻得透顶。
    只知道默默做那些事,若这次不是她没药察觉,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曾经做的那些事?
    两厢沉默。
    想到那日他说得那番话,她心里又无端变得不自在起来,“你……”
    她想问问他是什么喜欢她的?
    却说不出口。
    可谢池南仿佛拥有读心术一般,明明赵锦绣还什么都没说,他却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想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谢池南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锦绣,见她虽然未语,浓密的眼睫却轻轻一颤,便知道自己并未猜错,他便坦然道,“赵锦绣,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也不清楚过往对你的好是朋友兄弟之情,还是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喜欢上你了。”
    “我只知道我如今是真的喜欢你,我……”他忽然一顿,紧跟着声音也变得低哑起来。
    在战场一往无前的少年将军此时双手紧握,面皮紧绷,声音也因忐忑而微微发颤,可他那双眼睛却始终不曾移开,固执地、坚定地望着她。
    “我喜欢你,是想和你白头偕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耳尖猛地一颤,赵锦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四目相对,她心脏砰砰直跳,想移开目光,却又听到少年说道:“你还记得那次你去厨房拿点心,折回的时候看到我捂着小回的嘴吗?”
    赵锦绣点了点头。
    虽然过去有段时间了,但那副画面实在引人注目,她自然记得。
    心中莫名有个想法,难不成……她瞳孔震动,双目蓦地睁大,疑问还未问出,便又听他说道:“是,我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那会一心想着做出成绩再和你说,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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