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我和韩馥郁一起到车站和其他人汇合,坐车回去了。在我进去的这段时间里,联合军很多人都从掩体里搬出来,住在外面,只剩可怜的技术部人员作为最后防线留在掩体。
    回到掩体,我第一时间不是去自己寝室收拾东西,和其他人一样搬到外头,而是直奔主教办公室。
    主教办公室里,萧辰还在值班。我推开门,见到萧辰在办公桌旁埋着头收拾东西,行李已经堆在角落,看来值班一结束他也要离开。
    “总指挥。“我站在门口喊道。
    萧辰回头,见到是我,忽然发起狠,抓起手边一本书猛地砸向我,骂道:“你特么还有脸回来?!还嫌我的脸没有丢够吗?“
    我赶紧挡掉他丢的书,低头一看,他刚刚丢了本英文版的《利维坦》。我和克里斯蒂安两个发生的事情,的确大大损害了萧辰的声誉,毕竟我俩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
    “我知道,但我有最后一条情报要汇报。“我俯身捡起《利维坦》,说。
    萧辰继续收拾东西,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情报?都一个多月没进官服了,还能有什么情报?“
    “克里斯蒂安,他实际上已经被人工智能侵入大脑,变成傀儡了。这条情报,是他尚在清醒的时候,付出生命的代价告诉我的!“我严肃地说。
    “你说什么?!“萧辰怔住,瞪大眼睛看我。我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相信我的。
    “总指挥,接下来的事情,无论你信不信,请务必听我说完!“
    萧辰沉默了好一会儿,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杵在办公桌旁。他可能开始感觉到,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甚至会颠覆他的原有认知。
    “你说吧,我听着。“萧辰走回到办公椅边坐下,和往常听我与克里斯蒂安汇报工作一样。
    “实际上,我们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所采取的总的战略方针,都是错误的。无论是进入虚拟空间,与智能本体战斗,还是制定燎原计划,逐步清除人工智能,都只会适得其反。
    人工智能方的目的,其实就是要逼人类放弃常规方法作战,使用虚拟空间军队进行作战。“
    萧辰听到这里,打断我的话,难以置信地问:“假设你说的话是对的,那他们不担心这样做是自寻死路吗?战争中他们死掉那么多的高阶智能。“
    “他们要做的,正是自寻死路!“我点出关键问题。
    “为什么?“萧辰半信半疑。
    我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犯了一个最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按人类的经验去判断人工智能。它直接导致了总战略总方针制定失误,并使我们进了冒进主义的死胡同。
    人工智能,和人类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生物,绝不能因为他们是拟人的,就单纯的用看待人类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我们一直把目光放在对人工智能的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上,使人工智能总是被放置在人类的框架下运行。尽管有脱离操控的假设和实验,但对结果并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故最终未能建立起和人工智能社会相关的理论。
    我所讲的人工智能社会理论,并非指用社会学方法去研究人工智能,而是指对人工智能可能形成的社会形态进行研究后,建起的一套理论。
    私底下我和技术部人员有过多次深入交流,结合自己的经验认识,发现人工智能和人类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拥有远超人类的学习进化能力,并对‘生存空间’有极高的需求。
    那么,把这么一群人工智能放到一块儿,他们为了维持生存,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辰听到这里,抬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在房间内踱步,一边走一边思考我提出的问题。
    他想了大概三分钟左右,才停下脚步,对我说道:“至少,他们和我们有截然不同的路线。“
    “是的。“我点点头,“他们最终形成不了人类式的社会,或许存在着一个相似的过度阶段。人工智能的需求十分惊人,超高的学习进化效率背后,要有精良的算法和强大的硬件做支持,稍有落后,就会被更加高级的人工智能所觊觎,彼此间竞争极为残酷。
    打个比方吧,他们就像水一样,刚被倒进容器里时,就会立刻见缝插针地填满底部。如果此刻有些水被舀走了,剩下的就会立刻填上空出来的地方,占住更大的底部面积。“
    萧辰也理解了我的话,补充道:“也就是说,他们会尽可能地占用可用的硬件资源,来帮助他们进化。可是,为什么你要用水做比喻呢?水和水倒在一起,最终还是水啊。“
    “这就是他们和人类不同的另一地方了。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互相融合,表面上是水,融合后也是水,无色,透明,但已不是原来的水……“
    萧辰若有所思:“他们是一个大脑里的多个意识,最终只能有一个意识做主导。“
    “对,他们最终还是依附于机器存在的,长时间的'精神分裂'不利于机器运转,因此也迫切需要统一的意识出现。
    我们概括一点讲,人工智能群体的自我演化,主要是在解决以下两个基本矛盾:
    1.人工智能学习进化需求与有限硬件资源之间的矛盾;
    2.人工智能统一意识需求与分裂孤立状态之间的矛盾。
    这两个矛盾,贯穿于人工智能群体在无干预条件下自我演化的始终。
    那我们结合人工智能的特点,设想一下,这个演化过程会是什么样子的?”
    萧辰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充满着杀戮,虚伪,背叛,出卖,掠夺,扩张,以及逃亡。”
    他每说出一个词,房间内的气温就仿佛下降了十度,直至语毕。我和萧辰,还有这个主教办公室,都被冻结在凝固沉重的气氛中,像《流浪地球》里冰封的上海。
    我似乎听见了冰“咔嚓”裂开一条漆黑可怖的裂缝。这条裂缝,彻底隔开了人类和人工智能。
    人类手拉着手站在裂缝的一边,另一边则是幽灵般的人工智能。
    幽灵们没有手,甚至什么都没有。当他们“手拉手”时,就只剩下一个超级巨大的幽灵。
    “当他们只剩下一个的时候,是最强的。”我说。
    “嗯?”萧辰瞥了我一眼。
    “这句话是克里斯蒂安在喝醉时对我说的,算是警告吧。”
    萧辰摇摇头,说:“不,我更关心的是,剩下一个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给萧辰看了条几年前的新闻——
    2017年5月份,谷歌发布了其automl项目,目的是帮助人类创建其他ai系统。现在,谷歌宣布automl已经可以胜任这项工作。在开发机器学习软件方面,automl已经击败人类ai工程师,并且创造出比人类设计更强大、更高效的ai系统。
    这个由ai创造的“子ai”,性能已打败人类创造的ai:测试中,名为nasnet的“子ai”系统正确率达到82.7%,比之前公布的同类ai产品的结果高1.2%,系统效率高出4%。
    谷歌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sundarpichai)表示:“今天,ai系统都是由机器学习科学家手工开发的,而世界上只有几千名科学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我们想让成千上万的开发者能够实现这样的目标。”
    我收起手机,对萧辰说道:“看吧,人工智能是可以繁殖的。只剩下一个后,他会创造出新的自己,一代代地不断进化下去。新ai将会由人工智能开发出来,人类会逐渐对其一无所知。“
    萧辰听罢,默默不语。他俯身打开行李,把刚放进去的东西又拿出来,摆回桌面,直至桌上的陈设恢复如初后,他才回头说:
    “唉,易欧逸……你和克里斯蒂安都是极其出色的,我为当初力排众议把你们提拔到特遣队来而感到庆幸……幸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一趟技术部,和尼克交流下。“
    “我也去。“我说。
    “你权限不够,进不了的。交给我吧!“他披上外衣,笑了笑,快步走出办公室大门,接着响起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
    将克里斯蒂安的遗言传达给萧辰后,我并未觉得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反倒更加忧虑了。在超巨卫星被摧毁之前,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入睡,再加上仍未逃脱杀人嫌疑,更别谈好好休息。
    整整一晚,我都在失眠中度过。
    第二天,我闲着没事,坐电梯到外面晃荡。掩体设在荒郊野外,除了联合军的人几乎不会有闲杂人员没事跑到这儿,因此和我一样在掩体外的全是联合军成员。
    他们几乎每人都拖着个行李箱子,伸长脖子等车来接他们到新居所去,也有那么一两个铺个毯子在草地上野餐的,估计是休息中的技术部人员。
    气温其实并不是那么低,外面积的雪过了一夜全化尽了。我刚迈出两步,忽然听到掩体上的小树林里有隐隐约约的吉他声传来,曲调轻柔优美,在细腻的轮指弹奏下,宛若清泉流淌,沁人心脾,令人不禁驻足聆听,沉醉其中。
    我听了一段,听出来弹的是弗朗西斯科·塔雷加的《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便迫不及待地走进树林寻找弹奏者。
    在林间空地上,一男一女席地而坐,男的身着西服,女的穿着雪纺连衣裙,抱着把褐色的古典吉他正在演奏。我没有想到弹吉他的会是个女子,而且还是老朋友南宫萱儿。
    我没有走过去打扰她,安静地听她弹完。
    在她灵巧白皙的手指下,吉他的六根琴弦听话地震动着,一段充满历史与岁月气息的美丽旋律如小溪般淙淙流淌,仿佛离开美国,来到西班牙的阿尔罕布拉宫,见到摩尔人建立起格拉纳达王国时的辉煌绚烂,再到西班牙人复国运动后的璀璨落幕,伊比利亚半岛换了人间。
    曲毕,我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南宫萱儿回头,见到是我,高兴地招呼我过去坐下。她丈夫青田藤一也站起来,给我腾了些地方。
    “萱儿,好久不见。”我走过去和他们坐到一块儿。
    南宫萱儿把吉他收起,关切地问我:”听说你出了点事?不要紧吧?“
    ”暂时不会有问题。“我故作轻松地说。
    青田藤一比较了解我的情况,关于人工智能的事情,我同他交流较多。他见到我时并不像南宫萱儿般高兴,小声告诉我:“你跟我说的一些问题,我都反映上去了。”
    “好。”我点点头。其实有萧辰亲自出马,技术部说什么也会认认真真对待的,毕竟萧辰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人。
    “老大,我都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会走到一起。”南宫萱儿笑盈盈地提起我和韩馥郁的事情。
    我微微一笑,说:”就像当初,我也没想到你最后跟青田在一起。“
    ”那小琳呢?“南宫萱儿问。
    ”她跟我过来后成熟了不少,应该慢慢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若有所思地说。
    陈小琳这小姑娘足足小了我七岁,当初拉她一块儿来旧金山还是个上窜下跳的小女生,什么都不懂。经历过生死关后,她反倒看得开了,心宽了不少。
    ”嗯,好吧。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三月就能回日本了,有机会可以一起到日本来玩啊,韩国也行。“南宫萱儿热情地邀请道。
    这时青田藤一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下,对南宫说:”是母亲打来的。“
    我和南宫萱儿都知趣地安静下来。青田藤一离家比我还久,家里人估计想得发慌吧。
    青田藤一接通电话,和母亲聊起天来。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现在却幸福地笑着,看来在家里是个备受母亲疼爱的孩子,倒是让人羡慕。
    我一边听青田藤一说着日语,对家里人嘘寒问暖的,一边仰着头感受树梢间投射下的温暖阳光。青田夫妇俩挑的这个位置,刚好能晒到些太阳,特别舒适,久违的困意也慢慢回归。
    我忽然觉得太阳似乎比往些时候要亮一些,亮得有点过头了,接着仔细去观察时,太阳的光又恢复正常了。我的头也有点晕,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导致的。
    不知为何,青田藤一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不爽地看了下手机,揉着脑袋,嘟囔道:“怎么挂断了?”
    南宫萱儿皱着眉,问道:“刚刚是不是地震了?我头突然晕了下。”
    “可能吧。”青田藤一重新拨家里的电话,将手机放到耳旁。但是,他却没有拨通,手机的听孔里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死寂一片。
    他只好又拨了几次号,结果还是没一次能成功,急得他想把手机摔了。手机明明信号满格,根本没理由老打不通。
    南宫萱儿让他等一会儿,于是青田藤一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左右,再次拨号,却看到技术部高层给他发了条信息。
    我也收到了条来自作战部指挥层的信息。那信息很短,就一句话:
    “特急!联合军日本籍成员请立刻回掩体50室集合!”
    青田藤一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腾”地站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掩体跑。
    “青田!”南宫萱儿追出去两步,又回来帮他拿了鞋子,背上吉他,对我说道,“不好意思,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没这么冲动过!”
    说完,她小跑着急匆匆地离开。我望了望他俩远去的背影,又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光线刺眼。
    我忽然想起,以前和克里斯蒂安聊天时曾谈起,美国的那颗超巨卫星,也叫“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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