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和萨鲁法尔一行人刚出传送门,一排明晃晃的刀刃便递到了他们面前。
    奥格瑞玛的传送枢纽就在暗巷区的怒焰裂谷之外,这里同时也是那些钻研黑暗魔法的术士最喜欢的栖身之所。
    但现在,裂谷一片猩红,鲜血浸透了大地,不少术士和恶魔的尸体杂乱堆在一旁。
    “格里希兹,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格里希兹是一名绿皮的地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意:“没什么意思,大酋长有令,请各位‘大人物’留在怒焰裂谷里面安度晚年。”
    大酋长?
    萨尔和萨鲁法尔面面相觑。
    部落的大酋长不就在这儿吗,怎么又来一个大酋长?
    “哪一个大酋长?”
    “部落的大酋长,当然是加尔鲁什大酋长!”
    萨尔闻言脸一沉:“你是里维加兹的人,你们撺掇加尔鲁什政变?你们把他当成了傀儡?”
    “傀儡?”
    地精双手负在腰后,闻言哈哈一笑,“这话说得…我们是商人,可不掺和政治。”
    “那你们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投资…相比较无力开拓,只想守成的萨尔大酋长,加尔鲁什大酋长显然是一支更好的潜力股…当然,说这些你们也不一定能懂。我们地精并不在意谁是大酋长,只要有钱赚,就算放头猪在这个位置上我们也没意见。”
    “前提是…得有钱赚!”
    正说着,门口的光一黯,一个魁梧的兽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加尔鲁什,你背叛了部落!”
    萨尔愤然,因为来人正是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不,背叛了部落的是你,萨尔,你悲天悯人,满嘴的仁义道德,却对部落的困境毫无作为,看看孤儿院,看看那些衣衫褴褛的亡灵,看看这些缺胳膊断腿的部落老兵……”
    “他们都是部落的一员,部落不会抛弃任何人!”
    “可你根本没那个能力,你用什么支撑你那泛滥的慈悲?你把他们留在奥格瑞玛,然后呢,你管过他们吗?你这和抛弃他们有什么区别?”
    萨尔顿时如遭雷击。
    加尔鲁什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响,他却整个人都懵了。
    部落有很多问题,很多事情都等着他来处理,相应的,有些不那么紧迫的事情,就免不了会忘记。
    但他真的从没想过放弃那些部落的功臣,哪怕他们已经无力再战。
    他真的只是,事太忙,忘记了!
    震惊之余,他也不禁困惑,这真的是那个木讷的加尔鲁什?
    他来到奥格瑞玛才一个多月,竟然就发现了这么多被他们遗忘的问题?难道,加尔鲁什才是部落真正的未来?
    眼见萨尔不说话,萨鲁法尔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样做有失荣耀,即便你对萨尔有什么意见,也应该以兽人的传统来解决,我请求与你决…”
    “砰!”
    老兽人的话没能说完,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语,也掩盖了他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
    “怎么回事,地震了?”
    “不,不太像…”
    地洞震颤,扑簌簌往下掉石块。
    加尔鲁什抬头看了一眼还算坚固的地面,神色满是轻松:“听到了吗?新时代的钟声已经敲响,这是属于部落的新时代,这也是属于部落的新世界。”
    “但不是你们的部落!”
    “你们这些旧时代的老顽固,就留在这里慢慢腐烂发臭,直至被世人遗忘!”
    说完,他抬腿向外,大踏步离开了怒焰裂谷,阴暗的地下顿时就变得安静下来,留守的守卫卸去了他们的武器和护甲,萨尔抬了抬手,感到自己和元素的链接还在,可看到这群残疾的兽人看守,却有些下不去手。
    这些人,也都是部落的一员,甚至他们的伤残,也是为部落征战才留下的。
    “你们为何要这样做,你们这是为虎作伥。”
    眇目的年轻兽人守卫没有理他,倒是旁边一名独臂兽人开口道:“他给了我们希望。”
    萨尔一怔,心里百味杂陈。
    他从没想过,部落的士兵竟然会觉得加尔鲁什能给他们希望。
    兽人抖了抖空荡荡的袖子,又道:“我出生于血河战争,哪个氏族…我不记得了。我这一生,杀过很多人,在泰尔莫,在沙塔斯,在暴风城...有战士,也有平民,有孩子…”
    “我背负的血债多到自己都记不清,大酋长,你能告诉我我该如何赎清这份罪孽吗。”
    说着,他又低语了一句:“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宽恕这样的暴行?”
    萨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过去已经无法挽回,但或许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独臂兽人惨笑,“你也许可以,你的手上干干净净,你可以毫不愧疚地说自己杀的每一个人都该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部落。”
    “但我不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你父亲一样,把所有罪孽背负在自己身上,不累及下一代!”
    萨尔的心没来由一阵抽搐,这兽人提到了杜隆坦,也提到了泰尔莫…
    这个德莱尼城塞是杜隆坦一生的痛,杜隆坦年幼时曾到泰尔莫做客,守卫城市的雷斯塔兰为他开启了叶之影的隐蔽屏障。
    但十多年后,正是杜隆坦再次开启叶之影的隐蔽屏障,带领兽人攻陷并屠戮了城塞里的平民。
    杜隆坦是个英雄,没人会怀疑这一点,但就如格罗玛什,就如萨鲁法尔一样,这些英雄身上,也并不完全干净,他们都只把纯净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让他们的下一代可以俯仰无愧于心。
    从回忆中走出,老兽人浑浊的目光飒然坚定:“加尔鲁什给了我们希望,他让我看到了这个仇恨轮回的终点,我们不会束手待毙,我们会主动出击,这一切必须有个了解。”
    “不要…阻止我们,等着一切结束,我们会还你们一整个世界,即便做不到,也能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部落!”
    他在割席…
    他要分裂部落,可…
    可萨尔却发现自己连责怪对方的底气都没有。
    泪水夺眶而出,他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终于可以用更长远的目光去看待部落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随着眼界的开阔,他的胸怀越来越宽广,他的理想越来越宏大,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仔细聆听过这些来自最底层的声音和需求。
    也忽视了那些饱受苦难的人的决心。
    “老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萨鲁法尔无言以对,他是打仗的,不搞政治的啊。
    但不得不承认,这老兽人的话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加入他们的冲动。
    用这身罪孽之躯,和联盟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断。
    “你要相信,奥格瑞姆选择你作为继承者,是因为他觉得只有你才能带领部落走向更好的未来…我现在只担心,在那个未来到来之前,加尔鲁什就会毁了部落。”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刚刚那声响。”
    老萨满德雷克塔尔忽然开口,“元素告诉我,那震动传来的方向,是塞拉摩……”
    ......
    吉安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尘泥沼泽的。
    天已渐黑,海港的渔火却再也不会为她留哪怕一盏孤灯了。
    市心广场那个触目惊心的深坑,刺痛着她的神经,深坑并不平整,里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
    除此之外,海边的港口破碎,兵营和议政厅只剩一片光秃秃的地基。
    这座她耗费了整整六年时光打造的城市,这个被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城市,当她苦恼于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都不理解自己的时候,是这个地方给了她名为家的慰藉。
    但现在,全没了!
    至于这座城市的居民,那些敬她爱她,她在意着的人...
    她现在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这一刻,她感觉胸口仿佛有一把勺子在刨,但那一勺一勺挖着自己心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那种痛,她从未感受过。
    “你的痛苦,我都感同身受...”
    她这样对泰兰德说过,她是这样说的,但那时...好像并没有现在这么痛,但为何这话说起来这么熟练,这么顺畅...就好像她曾练习了数百遍一般。
    吉安娜目光呆滞地走进这片废墟,她的心也已是一片废墟,长久以来,用力向和信念构筑的心灵城墙,早已崩塌消散。
    暮色中,她看到一只娇纤的手臂无力地伸出石块,微微抽动着手指。
    她三两步跑到深坑外围,默诵漂浮咒语,将石块悬空移位。
    碎石之下,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侏儒女子。
    “吉...安娜?”
    侏儒睁开浮肿的眼睑,遍布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你是...辛迪,辛迪·火花,别动,我马上救你...”
    “嘿嘿嘿,”
    侏儒开心地笑了笑,一笑,喉管附近的伤口便涌出鲜血,“我很...开心你,呃喝,并没有...放弃我们...”
    “...没人...能...救我了...”
    “不不不,别说话,我这就去找牧师...”吉安娜徒劳地撕扯着衣袍,试图扯下一块布料为她包扎。
    辛迪此刻面目全非,眼里却如有星光,碎石的轰砸令她的身躯几近破碎,不说牧师们是最早死的,就是真有牧师,此刻也救不了她了。
    但令她倍感欣慰的是,吉安娜回来了,她终于不用孤独地在碎石堆里孤独地等待死亡降临。
    “让我...说完...,是部落...机甲从...你...法师塔...抽能,炸了...我...寒冰屏障...但是被...碎石压...”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吉安娜却从中拼凑出了一个大致完整的梗概。
    机甲,部落,加尔鲁什...
    不,这不可能,加尔鲁什明明被关起来...
    萨尔骗了我,骗了我!
    “部落永远都不缺这样的个例,部落永远都有加尔鲁什,只要他们需要...”
    瓦里安的话语再一次回响在她耳边,身为一名优秀的法师,她的记忆非常好,很多无心之语都能记得很久。
    但此刻,她只恨自己的记忆为何这么好。
    辛迪的目光黯淡下去,寒冰屏障令她免于遭受爆炸的伤害,但屏障结束后滚落在她身上的碎石,依旧要了她的命。
    “辛迪...辛迪,不,不要,不要!”
    怀抱着侏儒渐渐变凉的身躯,她终于重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辛迪不曾埋怨过她,至死都没有。
    但她宁可辛迪站起来,骂她几句,就像她父亲曾做过的那样,就像所有曾宠爱着她的人一样。
    说那些,她从不曾真正听进去的话。
    “不,孩子,你太天真了,一日为部落,永远是部落...”
    “部落杀了你父亲,然后告诉你他们渴望和平,你信了!部落毁了达纳苏斯,他们又来告诉你他们渴望和平,你又信了...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塞拉摩,铁炉堡,还是暴风城?”
    “先扪心问问你最在意的是谁,再去考虑别的人,别的事吧,别等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祝福你真的可以做得到...”
    “我当然做得到!”
    “和平,即是最崇高的追求...”
    ...
    “我在听!”她喃喃自语着。
    这也是她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谦逊的塞拉摩女王乐意倾听所有人的声音和诉求。
    如今想来,这口头禅简直是个莫大的讽刺。
    这所有的话语此刻依旧盘旋在她耳边,但也只在耳边,从不曾真正进去过。
    暮色更沉,海岸刮来凄冷的风。
    呜咽哀啸,声声如刀。
    “我在听了,我在听了,我真的在听了...”
    “我错了,父亲,我错了...回来,回来啊...”
    月色凄凉,一缕灰白染上她的发间,并迅速侵占了她的头顶。
    “啊!”
    一声哀啸之后,她整个人后仰着栽倒下去。
    “唉!”
    轻微的叹息声响起,一双微微起皱纹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将她从背后抱起。
    ......
    恍惚中,吉安娜听到远处传来欢歌笑语、鼓乐华章,喧嚣和欢乐的声音汇成一片海洋。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当她的心灵被悲伤的怒涛占据时,远处却有人欢庆......
    滴答,滴答......
    有水声滴落,从她额心沁落,蔓延全身,将那吵闹的声音驱散,也令她的痛苦稍稍平息。
    “她醒了。”声音意外的好听。
    紧接着,坐在床头的人影起身要离去。
    “不,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吉安娜忽然坐起,眼睛尚来不及睁开,便一把抓住那人手腕,“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
    东方昶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你认错人了,吉安娜女士!”
    吉安娜一楞,这才发现眼前之人竟是凯尔萨斯。
    除此之外,玛维、泰兰德、阮萌萌也在一旁,糯米汤圆安度因也坐在椅子上,用担忧的眼神看她。
    泰兰德...
    如果当时...
    如果当时果决一点,一鼓作气攻下部落,塞拉摩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一切了?
    想到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吉安娜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泰兰德没有看她,这几天,她一直忙着暗夜精灵迁徙的事情,找部落麻烦,只能往后捎捎了。
    不过也快了。
    至于吉安娜,她虽然同情,却也没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情绪。
    就如仙多所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玛维看吉安娜的目光则一片淡漠,没有同情,也没有幸灾乐祸。
    就如同看一个不相关的人。
    “她醒了,我们也该走了,开完了庆功宴,我该去训练了!”
    守望者一刻也不想为无关紧要的人耽误。
    “好!”
    东方昶应了一声,又对凯瑟琳道:“凯瑟琳女士,我也该走了,泰坦们和守护巨龙还在开庆功宴,我这个主人,也不能失了礼数。”
    凯瑟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有劳了!”
    吉安娜被众人的眼神刺得一痛,她能看出安度因对她的担忧是真的,母亲对她的担忧是真的,阮萌萌也担忧,但担忧的却不是她...
    至于东方昶三人,则似乎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
    此刻见他要走,她忍不住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美好,难道这真的是错的吗?
    东方昶顿足,沉吟了片刻道:“吉安娜女士,大道理谁都懂,都能做到的...不是人!”
    大道理谁都懂,都能做到的不是人!
    轰隆!
    吉安娜如遭雷击,这一刻,她再次响起了阮萌萌的歌声。
    “祝福你,真的可以做的到...”
    她这是祝福吗?
    这明明是诅咒,诅咒她不是人!
    吉安娜目光愣愣的,她此刻有些不知道该懊恼于自己根本做不到那一切,还是该庆幸自己依旧是个人。
    “帮帮我!”
    “抱歉...但其实,我并不需要道歉!”
    吉安娜的目光黯淡下去,如果是以前,她也许会指责东方昶不近人情,但此刻,她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那些曾经无条件惯着你的人,如今还剩几个?
    是她自己一个一个把他们逼走了!
    说完,他和玛维、泰兰德转身离去。
    凯瑟琳·普罗德摩尔也站起身,转身要走。
    “母亲,不要走!”
    凯瑟琳顿了顿,从脖子上取下一枚船锚形的吊坠放在床头:“有了它,库尔提拉斯的海军都会听你调遣......”
    吉安娜鼻子一酸,正要说话,只听凯瑟琳又道:“但你也别高兴太早,他们可还没有原谅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母亲!”
    当初戴林可不是顾身一人来的,他带来了一整支库尔提拉斯精锐,海上王权号的水手们、水军们,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朋友。
    至今不曾原谅她。
    “好好休息,我得去处理些政务...”
    凯瑟琳带着阮萌萌和安度因离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歌词依旧戳心窝子。
    那歌声这样唱道:
    “带着伤口回到当初背叛的城市,唯一收容我的,却是自己的影子...”
    一阵奥术之风刮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
    烦死了!
    片刻后,窗户再次开启,吉安娜坐在窗边,想等下一个责备,下一句戳心窝子的歌。
    但阮萌萌的声音却已经飘远。
    她有些失落,第一次用心去大量这个城市,聆听他们的悲喜。
    尽管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
    从这一天起,我也要开始为那些关爱着我的人而活着,为那些不忍苛责我的惹活着...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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