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初尧带着光杆司令翟顾回到中军大帐,迎来的便是史将军毫不留情的怒火。
    “荒唐,荒唐!一个堂堂右翼军统领,对阵时不能分辨敌军是否诈降便也罢了,还敢抽出一半的人马去追?翟顾,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需不需要我去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翟顾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厮杀,几次险些命丧敌手,整个人都是木的。
    只不过被史将军这般指着鼻子怒叱,他脸上也挂不住了。
    当即不甘心地反驳道:“若非敌军狡诈,我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史将军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翟顾,甚至连他身后的翟家都顾不上了,只破口大骂道:“蠢货!一块肉丢到赵军兵营里,狗闻着味冲上去都比你会打仗!敌军狡诈?敌军狡诈就是你几次三番乱指挥、带着兄弟们去死的理由?!战场上以命相搏,输了的还有命留着哭哭啼啼,回到家来抱怨敌军狡诈?!”
    “右翼军被你折损了一半,那可是一千人马啊!若非谢初尧前去营救,好歹收拢了几百人回来,翟顾你有脸面对这些死去的袍泽吗?!当日强攻晏城,你已经卖了几千名弟兄们的命,今日又来这么一遭!我只想问你一句——翟顾,你究竟是不是赵国派来我军的细作!”
    翟顾堂堂一个中军副将,被训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根本下不来台。
    可这次大败,他只能自认理亏,实在说不出话来。
    史将军气得头晕眼花,又瞧见了一旁的谢初尧,同样不留情面地骂道:“还有你!他刚愎自用跑去送死,你也跟着上去送?!若是败了该怎么办?再给我折损两千左翼军吗?!届时我史正国直接被圣上贬去乡下种地!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面对史将军雷霆暴雨一般的怒火,谢初尧脸上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平稳模样。
    他只沉声道:“末将只知,左翼军不会败。”
    史将军被他这句话硬生生噎住了,一腔火气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转念一想,谢初尧说的其实不错,自从他率兵与赵军对战以来,的确未尝一败。
    也难怪今日翟顾急昏了头,眼里只剩下了军功。
    史将军喘了两口粗气,才把那股气又运了起来,中气十足地骂道:“仗着自己有谋略、会打仗,就能孤军深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凡,也不能明知前面是陷阱,还随随便便跑去救人!”
    更何况,救的还是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谢初尧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末将有把握,有胜算。”
    史将军气都气饱了,原本只打算骂一骂谢初尧,这时候也怒火攻心,连同他一起罚了。
    “你们两个,翟顾贪功冒进,致使损兵近一千人马,自去领三十军棍,三个月内不许带兵!谢初尧,去领十军棍,罚你不听指挥、狂妄自大!”
    军令如山,两人都去领了罚。
    只不过翟顾脸上写满了愤愤不平,无辜受牵连的谢初尧,却是一派平静。
    但从面对处罚的态度来看,两人高下立现。
    可翟顾却并不觉得自己比谢初尧差在哪里,一前一后走出主帅大帐时,他忍不住恶狠狠瞪了一眼谢初尧。
    “别以为你今日救了我,就会感激你了!谢初尧,你心中只有军功,今日也并非好心救我——不过是以此凸显自己的本事罢了!”
    男人目光平淡地从翟顾身上扫过去,连个眼神都奉欠:“你既如此想,便说什么是什么吧。”
    翟顾顿时气了个倒仰,自此,对谢初尧的嫉恨更深了。
    等两人领完军棍,谢初尧尚且还能站着走回军营,翟顾却只能被人抬了回去。
    他身边的亲兵只剩下两个,还都是身负重伤,行动不便的翟顾只能由右翼军剩下的兵士照顾;而右翼军上下,心中对翟顾的不满早已积累到了顶点。
    一时间鸡飞狗跳,又是一通热闹。
    谢初尧径自走回军帐,还未坐下换衣服,史将军的亲卫便送了上好的金疮药过来。
    男人神色间没有什么不满,只淡淡道:“多谢将军赠药。放下吧。”
    等人走了之后,李孟和赵甫便进了帐中。
    谢初尧后背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两人进来时,他正在脱上衣。
    李孟见状,赶忙疾走几步,到了近前来:“将军快别使劲扯!衣裳已经粘在了皮肉上,你这么一扯,怕是连肉都给撕下来了!”
    他话说完了,谢初尧早已经扯了一大块皮肉下来,两人在一旁看着就感到一阵生疼,定神去看谢初尧的神情,才发现自家将军脸上连肌肉都不曾抖动一下。
    赵甫看不下去了,上前制止了谢初尧自残的动作,低声对李孟说:“去取热水来。”
    后者脚下生烟赶紧跑了出去,赵甫对谢初尧道:“将军,还是让属下来处理吧。若是照将军的手法,只怕这伤还会更加严重,届时若是化脓引起发热,将军一时半会儿就没法上战场了。”
    若论猜测自家将军的心思,十个李孟都顶不上一个赵甫。
    听他这般说,谢初尧果然依言不再动了。
    赵甫跪在谢初尧身前,俯身去检查他后背上的伤口,一边道:“这十个军棍不曾手下留情。将军救了一个仇人,却换来这么一场皮肉之苦,值吗?”
    对着自己的心腹手下,谢初尧自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神色淡淡道:“救翟顾不过是顺手为之。右翼军也是同袍,如何能坐视不理?”
    赵甫闻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西北异族曾称将军为‘玉面罗刹’,以为将军是个冷心冷清的杀器,可西北军上下却都知道,将军最是心软不过。”
    “心软”这个字眼放在谢初尧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只是谢初尧可以对所有人心硬,纵使是无辜之人在他面前蒙冤致死,他也不会挑一挑眉毛——
    唯独在军中兵士上面,他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男人敛下眼中情绪,只淡淡道:“都是保家卫国的袍泽,任之命丧庸才之手,与丧心病狂的敌军何异?”
    赵甫并没有试图劝服自家倔脾气的将军,他敛下视线,点头道:“不过这么一来,想来被将军冒险救回来的这批右翼军,也会成为我们的人吧。”
    很快李孟把热水端了过来,赵甫开始动手给谢初尧处理伤口,两人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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