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尧离开后,一路上马车里的气氛尤为沉寂。
    谷南伊神色如常,只是脸上有些发白,看得几个孩子暗暗心惊。
    两年时间的倾心照顾,足以让孩子们将谷南伊看作自己的家人,便是性情寡淡的谢见宵,和桀骜不驯的谢砚南,其实也接受了她的存在。
    这几个月来国父从来不掩饰对谷南伊的爱重,只是碍于谷南伊不肯接受,始终克制着自己;几个孩子乐得见一向无往不胜的国父吃瘪,帮他追妻的同时,也偷偷笑话他不敢硬来。
    今日这一出,算是捅了马蜂窝。
    谢见宵和谢砚南脸色都很难看,前者没有说话,后者已经握紧了匕首,恨不得一刀割了那青楼女子的脖子。
    谢向云看看兄长们,又看看谷南伊,率先结结巴巴道:“爹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处理,或者是,或者是上去看看,把那个绣球还给人家……”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按道理接了绣球就是默认了对方的心思,若是不想同那女子成婚,大可将绣球扔掉。
    以谢初尧的脾气,本身不扔绣球就很奇怪了……
    桑榆和非晚年纪还小,隐隐约约知道事情的始末,开始在心里大骂爹坏。
    谷南伊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马车一路驶入新修缮过后的将军府,众人安顿下来,谷南伊有条不紊地处理琐事,等一切落定,她还有些神思不属,等着谢初尧回来。
    而宅子的男主人却在搬入新家的第一日,彻夜未归。
    思君姑娘在京中本就艳名远播,她向来卖艺不卖身,这一出选婿,竟挑中了战功赫赫、从外地进京的威远将军,很是满足了京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兴。
    再者百姓也都看到了谢初尧的模样,只觉这位将军年轻俊美,除了气势过于盛了些,比京城的翩翩佳公子们容貌也不差。
    当真是一段佳话!
    谢初尧这两个月来一直是圣上关注的人,他初进京就惹出的这一桩风流韵事,当天便传到了宫中。
    皇帝身边的太监为了讨主子喜欢,绘声绘色地将故事讲了一遍,果然圣上龙颜大悦。第二日一早,便下了一道圣旨到将军府去,说是把“春满楼”的良家女子思君姑娘赐给威远将军做妾。
    京城的百姓更加兴奋了。
    而将军府上,接到这道旨意的众人,气氛尤为诡异。
    身份不同的几个孩子自然是咬牙切齿,深恨这个昏君做事荒唐,恨不得一剑捅死对方;谷雨茫然地看向谷南伊。
    只见谷南伊神色平静,开始吩咐将军府里的亲兵收拾屋子,“把后院里最靠近书房的那一处收拾出来,旨意都下了,估计这些天就得把人接回来。顺便将迎亲的一应物事也都准备一下吧。”
    按理说青楼女子这样的身份进府,原本不会有什么动静出来;可问题就在皇上这一道旨意下来,竟不知是该好好办一场,还是悄悄地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来……
    亲兵觉得有些为难,但见夫人一副不想插手的模样,便应了一声喏,下去准备东西了。
    谷南伊神色如常,很快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留几个孩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非晚最先咬牙,坚决道:“我不管!就算那女人进了府,咱们也要把她赶出去!”
    碍于谷雨在场,几个孩子都没有办法直接开口大骂皇帝有病。
    四兄弟脸色如出一辙的铁青,没有反驳非晚的话,就连谷雨也默默点头,打算维护谷南伊。
    她低声对非晚道:“非晚妹妹,咱们去瞧瞧谷姨。”
    两个小姑娘便手拉着手走了。
    等谢初尧满脸凝重之色、怀着重重心事归了家,对上的便是四个男孩的冷脸。
    他听说皇帝下了旨意,不由低声骂了一句:“昏君!行事如此荒唐!”
    谢砚南却冷笑一声,出声刺道:“国父嘴上这般说,心里定是十分快活。怎么,那女子昨夜伺候得可还让你满意?”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竟是连一点尊重也无了。
    可谢初尧心思早已经不在这里,顾不上同几个男孩交待,便皱着眉道:“事情尚有隐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去看看你娘。”
    说罢,他起身去寻谷南伊。
    绣球虽是接到了手里,可纳人为妾,实非他所愿。
    昨晚彻夜未归,也是因为要连夜准备,尽早将故人安排出京。
    只等第二日人送走了,再回来同谷南伊说。
    可皇帝这一出圣旨,硬生生把人给他塞到了院子里。
    他该如何向谷南伊解释?这么一来,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谢初尧兀自心焦,寻了大半个院子,才在假山小池处瞧见带着两个女孩子看鱼的谷南伊。
    瞧见男人大步而来,非晚扯了扯谷雨的袖子,她们便溜走了,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谢初尧来到谷南伊面前,剑眉蹙着,把最要紧的事情先做了解释:“我昨夜有些急事安排,并没有宿在青楼。”
    谷南伊知道那“思君姑娘”是谢初尧的妹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暂时并无男女之情,当然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以后谁知道呢?
    谷南伊只觉得此刻心中复杂的很,不想在这件事上多探究。
    她见男人忙着解释,便顺势点头:“好。”
    这样的反应,在谢初尧看来,是太过平淡了。
    男人不禁有些急了:“你不信?我当真……”
    谷南伊打断了他,只微微笑着道:“有没有宿在青楼不重要,今天宫里来了圣旨,说把那位姑娘赐给你为妾。”
    谢初尧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直言告诉她那人只是他的妹妹,他如今用的这个乡野猎户的身份,不管怎么说都编不出一个在京城做花魁的妹妹来。
    再加上下旨给他纳妾这一变故出来,就连他今日原打算将人送走的话,说着也仿佛是欲盖弥彰。
    男人心中恼极了,恨不得立刻提剑杀了那个昏君。
    他心中升起一种无力感,当即抓住了谷南伊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南伊……我不会有妾,我只有你一个妻。”
    不得不说,战场上百折不弯的染血利刃,一朝在她面前化作绕指柔的样子很难有人抵抗,谷南伊心里确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随着与男人相处越来越久,谷南伊越来越替他感到难过。
    男人本不是如今这样视性命如草芥、哪怕杀尽天下人也要复仇的性格,他其实十分温柔,也会体贴别人的心意。
    可他的命运太悲惨了。
    不管是以妹妹的身份陪着他也好,还是试图走入男人封闭冷硬的心里,这个妹妹的角色,是谷南伊写给谢初尧唯一的一点可能存在的温情。
    谷南伊知道,自己不该对自己笔下的这个角色有所怨怼。
    她轻轻拍了拍谢初尧的手,只作不放在心上一般道:“不说那些了。圣旨已下,咱们就得接着。我已经为那姑娘在后院准备了屋子,你可要去瞧瞧?”
    谢初尧哪里知道谷南伊这一番想法?他只当她心中不快,又不肯直言。
    男人收紧了右手,用力将她的手腕攥在自己掌心,眼底流露出隐忍的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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