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敏又是焦急、又是气恼,红着眼圈道:“兄长,你若肯替我、替皇子公主殿下,还有兄长的手下考虑,便不要再做这样凶险的事。皇宫布防多么周密?此次侥幸逃脱,日后万万不能如此鲁莽行事了!”
    谢初尧神色沉静,在明亮的灯笼下,注视着任明敏的神色:“明敏,我今夜的行踪,你是如何是得知的?”
    人心易变,便是父亲身边最忠实的手下,也曾因为钱帛这样的东西背叛,亲手往他后背捅了一剑。
    任明敏聪明,只从谢初尧的一个眼神,便瞧出了男人的怀疑。
    她神色有些黯然,不无低落地垂首解释道:“宫中丽嫔也是前朝之人。昔日狗皇帝抄了丽嫔的家,斩了阖府上下三十余口人,是我将她带了出来,于她有救命之恩。若是有大事,她会将宫里的消息设法给我递出来。今夜我听说皇帝遇刺,兄长又不在府上,这才猜到一二。”
    谢初尧“唔”了一声。
    任明敏抬眸,眼神中闪动着破碎的烛光:“兄长,我给你上药吧。”
    男人摇头拒绝了:“不必,你好好休息,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说罢谢初尧就要起身,却被任明敏叫住了:“兄长!”
    她低声道:“我今夜有要事寻兄长,这才一直在等你回来。”
    谢初尧问:“何事?”
    任明敏眉间似有难以启齿之色,只垂首道:“今晚宴席上,我寻了个由头去见丽嫔。她这几日侍奉在君侧,无意间瞧见一封狗皇帝的密信……我便请她用蓝拓和绣针,将信的内容引在了身上。”
    谢初尧顿时神色一变:“你怎么那么傻!此法有毒,你知不知晓!”
    蓝拓原是一种有剧毒的颜料,只因色泽艳丽非常,比之翠羽十分相近,仿佛是从翠鸟身上印拓下来的蓝色,是以名为“蓝拓”。
    这种颜料,遇水则无色,平日里若要作画,需得用醋酸中和,才能显色泽。
    只要挨了这种颜料的那块皮肤,一遇到热水,便会剧痛难忍。
    任明敏轻咬朱唇,摇头道:“兄长,只此一次,不碍事的。丽嫔是为了皇帝五十大寿,才得了一盒蓝拓,平日里,便是用它一点点下在狗皇帝的饮食中,引着他败坏身体。这次宴席实在匆忙,寻不得笔墨,恰好蓝拓就在身边,丽嫔只得出此下策。”
    听她此言,男人方才对任明敏升起的怀疑,也尽数打消了。
    任明敏笑了笑:“为了兄长的大业,这点小痛算得了什么?我打发走了小玉,只等兄长看过密信的内容,再进行处理。兄长别担心,蓝拓就是……”
    另一边,躺在床上的谷南伊自从谢初尧走后,瞌睡全无。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床帐顶,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任明敏是什么事情寻谢初尧呢?
    这些天她为谢初尧出去交际了许久,或许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般胡乱想着又没有什么结果,谷南伊翻了一个身,打算闭眼睡下,鼻尖却突兀地传来一点淡淡的血味。
    她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床上方才谢初尧躺下的位置:“怎么有血迹?”
    谢初尧身上带了血?可是在京郊军营里受了伤?
    可他今晚宫宴上还喝了酒!
    谷南伊有些坐卧难安,一想到男人自己身上有伤,还来照顾她,便实在无法安眠。
    她摇头叹了一口气,穿好衣裳,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出了门,第一次踏足听竹苑。
    夏夜星光明亮,府上花木很多,便有不少蝉鸣虫叫之声,听竹苑中仍是灯火通明,显得格外寂静。
    谷南伊有些奇怪,看了半天,不像有人的样子,只好抬脚往正房走去。
    才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任明敏柔柔的声音:“……过程有些麻痒,也算不得疼,不碍事的。”
    她的脚步倏地止住了,烛光照耀下,两人的影子映在门前窗户纸上。
    谷南伊模模糊糊看到,谢初尧正坐在任明敏的身后,衣物从她肩头褪下……
    谷南伊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在给任明敏看伤?就像昔日,在宜城城郊的泉水旁,他为她看伤的那次一样?
    那日他曾温柔妥帖地用泉水清洗她后背上被尖锐石头扎出来的血迹,又轻轻洗净她手臂上的划痕,仿佛借此就能把蔡记登徒子试图强迫于她的心理阴影驱散。
    事实上,谢初尧的举动,也确实让她不再分出心神去回想那种恐惧和恶心。
    可是现在,男人在为另一个人看伤……
    谷南伊嘴上不承认自己对谢初尧的动心,可是真真切切看到这一幕时,她仍感到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心脏,就连呼吸都有些难以承受。
    她猛地闭眼,将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算了,他受伤有任明敏关心,不需要我。”
    说完,毫不犹豫地回头离开了听竹苑。
    房间内,谢初尧在她往下拉衣服的时候,及时闭上眼睛,迅速将外袍扔在她身上,“我一会让傅流一安排个信得过的女侍过来看。”
    任明敏的脸上早已通红一片,低声“嗯”了一下,又咬着下唇道:“是我思虑不够周全,有些心急,没有注意太多……”
    即便是有血缘,做妹妹的也不好在兄长面前袒露后背。
    谢初尧没有察觉对方的不自在,只是皱眉教训道:“蓝拓有毒,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
    任明敏低头应了。
    她又开口问道:“兄长身上的伤,让明敏处理吧?”
    男人皱眉:“我这只是小伤,你快去清洗蓝拓。密信上的事,牵扯重大,此番辛苦你冒如此大险了。”
    他又同任明敏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听竹苑。
    男人走在寂静的府上,花木憧憧间,他脑子里仍在盘算京中后续的布局,不知不觉间他回到了谷南伊房门前,忽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伤口流血,便又折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处理了伤口。
    谢初尧上药的手很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重新回到了谷南伊门前——
    房门上了锁。
    谢初尧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回了书房,开始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谋划、博弈的沉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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