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外的高温太炙热,才走了几步,风红缨额头就开始冒汗不休。
    “蓝姗姗。”
    钱萍脸色不太好看,毫不客气地说:“你受不了这儿的高温,你怎么不早说?”
    “在北京还没上车的时候我就说过这里环境恶劣,从火车站出来时我又强调了一遍,问你们中谁不适应,不适应可以立马买票回学校。”
    “坐大巴往这边拐的时候,我是不是又说了?给了你好几次机会,你愣是摇头说能坚持,现在好了,进村临门一脚了,你哭着跟我说你要回家?这时候谁有精力送你回去?”
    钱萍年纪不小,一番话训完嗓子哑得冒烟。
    对面打扮乖巧的女孩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哭了起来。
    风红缨认得这个女孩,当初高画在录音室外拦着不让进的女孩就是蓝姗姗。
    比她低一届,是个唱戏相当好的学妹,就是性格有点内向。
    长得小小一只,很软萌。
    蓝姗姗本来不打算参加公益演出,她有点社恐,对着冷冰冰的录音器,蓝姗姗却能发挥的相当不错。
    这次学校让她跟团出来,就是想训训她的胆。
    蓝姗姗也想逼自己一把,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风红缨一样大大方方地站在舞台之上,可漫天飞腾的沙尘以及来来往往的人瞬间将小姑娘的雄心壮志击得溃不成兵。
    “对不起,对不起……”蓝姗姗抹眼泪不停道歉,“钱老师,给您添麻烦是我不对……”
    钱萍糟心地摆摆手。
    “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你这是在托大家的进度,就因为待会要送你去火车站,我们这些人就要在这多熬一晚,住宾馆不便宜啊孩子……”
    蓝姗姗哭得更凶:“呜呜,实在对不起,钱老师,您不用送我,我自己去火车站可以的……”
    钱萍坚持:“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当然要全须全尾的送你回去,行了别哭了,跟我去火车站吧。”
    “小风,你带大家去对面开房休息,我回来时天都黑了,进村的三轮恐怕赶不上,这样吧,你们就在这暂时歇一晚。”
    唐初夏:“老师,其实不用在这住宾馆,您去送姗姗学妹,我跟红缨带队进村——”
    “不行。”钱萍一口拒绝,“你们是一次进村,得我带着我才放心。”
    有人小声道:“你们别看这里黄沙满天,住一晚要小两百。”
    “我草,这么贵?”
    “贵的要死,刚才买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北京卖两块,这里卖两块五。”
    “物价竟然比北京还贵,啧啧啧,待会开房洗澡岂不是要另收费?”
    风红缨将随行人员的话听在耳里,对钱萍道:“老师,我去送姗姗吧,您带大家进村,等明天您再来接我,我今晚住宾馆,我钱够,大家带的生活费都不多,不抗造。”
    经历了4029次列车事件后,钱萍对风红缨的自保能力很是赞叹。
    “行,你记得要等她确保无误上了火车再走。”
    风红缨:“一定。”
    -
    三轮车卷起阵阵黄沙呼啸而过,蓝姗姗捂着鼻子不停扫着眼前的灰尘。
    风红缨戴好口罩,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
    “走吧,我送你去火车站。”
    镇上的路虽然是柏油马路,但保养的并不好,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大面积的断裂。
    行李箱滚在上面相当不方便,风红缨一咬牙,双手将两个行李箱齐齐提在半空。
    这小姑娘带的东西真特么的沉,想想她,就一个双肩包,加……一袋子的钱。
    走到路口,风红缨将行李箱放下,她们要在这拦车,然后转大巴去县城。
    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到车,对面卖水的小哥跑出来喊:“美女,别等啦,最后一班车走了有半个小时了。”
    热得满头大汗的风红缨瞥了眼快中暑的蓝姗姗,能怎么办?只能去开房。
    标间,一夜180,价格不算坑人。
    两人畅快地洗了个澡,风红缨摆弄好直播支架,问蓝姗姗:“介意我直播吗?”
    蓝姗姗汗毛直立:“会拍到我吗?”
    风红缨指指自己的床铺:“就只能看到我身后,你那拍不到的。”
    蓝姗姗当即松了口气:“那学姐你直播吧,不用管我。”
    风红缨点点头。
    这大半年来,她刷了至少二十个视频。
    各大视频都是以京剧史上的名伶为主角,比方将京剧中‘猴戏’演得活灵活现的杨月楼杨老板,有老生三鼎甲,还有绰号胖巧玲的梅大师……
    《同光十三绝》上的大人物她都有见过,在各位京剧大佬身边扮演着形形色色人物的她现在是张口就能说出一位大佬的辛密事。
    当然了,她是各位大佬最忠实的粉丝,有关某些大佬爱抽烟,圈养好几房小妾等等私事,她是断然不会搬到直播间和网友们说的。
    世上没有近乎十全十美的人,只要这个人不做丧良心的卑贱事,不卖国,在她眼里,这样的人都算得上一方君子。
    讲完一位大佬为了解决自己的乡音含石练官话险些被石头呛死的秘闻后,风红缨站起了身。
    隔壁床上的蓝姗姗一惊,立马躺进被窝。
    风红缨笑笑,她起身是因为她要站起来为直播间里的观众展示京剧才艺,每则小故事后她都会唱一小段。
    直播间的京剧铁粉有时候光听唱腔就能猜出她唱得是哪位大师开创的唱派。
    不枉她科普了这么久哇。
    窝在被子里的蓝姗姗被一道清亮婉转的声腔吸引住了,风红缨站在床上唱得入神时,蓝姗姗看得眼神眨都不眨。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像学姐一样?不畏惧别人的眼光,大大方方地站到台前唱出自己喜爱的京剧。
    暑假的流量大,一曲唱完,直播间的人数就已经涨到了一万多。
    相比较其他娱乐向直播间,一万多的在线观看人数并不算多,但‘少年京剧行’后台粉丝才十万不到,这样的观看数据算不错的了。
    -
    直播间外,苏家老爷子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细细聆听,时不时仰头晃脑跟着哼唱两句,好不快活。
    “苏三离了洪洞县……”
    苏流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道她爷爷和‘风红缨’这个名字太有缘了。
    年轻时得一好学生,到了老年,又得一戏曲小友,这辈子也算圆满。
    几里外的四合小院里,也有一位老人开着风红缨的直播。
    老人拿手机的神情堪比审阅一份至关重要的考卷。
    风红缨才唱完,剧团的人就打来了电话。
    “闻人老,这娃咋样?”
    闻人老眼角的褶子笑开。
    “你和钱萍力荐,我难道还能说她差劲?”
    对面的人就是当初打擂台时被钱萍拉到礼堂坐镇的老人,老人哈哈大笑。
    “这孩子着实有趣,要不是钱萍透露给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这孩子为了京剧废了那么多心思。”
    几十万呐,那可不是小数目。
    除了钱,这孩子为了替京剧武生正名,据说当时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来了一个僵尸摔,到底不是专业学这个的,加上没保护措施,愣是摔出了脑震荡。
    闻人老叹了口气,要他评价,这娃舍得对自己狠,舍得花钱,舍得拼命。
    这要是搁在古时候的战场,绝对是冲锋陷阵的好兵。
    至于唱腔……
    闻人老意犹未尽的打开直播,直播间里,风红缨刚刚开唱。
    一曲毕,电话另一端的老人立马追问:“怎样?京剧音配像她够格吗?”
    闻人老笑:“您甭拿话问我,圈里有些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先子女,后弟子,在外人,这娃娃算个外人,你让我怎么安排她去给大师的京剧影像配音?”
    老人拍大腿:“算什么外人?等她暑假实践回来,我立马收她为徒,进了我的门,那就不是外人了!这样总行了吧?”
    闻人老寸步不让:“音配像的事还得再商榷,团里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老人急了,闻人老立马道:“你放心,这娃唱腔在我这是过关的,但咱们规矩立在这,得让老艺术家们都认可,再一个,大师的后人先来,然后才能轮到弟子上场。”
    老人笑:“行行行,不为难你,我就是打电话让你注意下有这么个优秀的娃娃存在就行。”
    闻人老:“挂了吧,我还得看直播。”
    “得,不打扰您,哈哈哈。”
    电话一断,闻人老立马切到直播间,摘掉眼镜,坐在沙发上的闻人老快活的俨然是苏老爷子2.0版本。
    “谢谢大家支持我呀,明天同一时间,我们不见不散!”
    风红缨一下播,闻人老只觉脑中有一根线蹦得一下断了。
    “这娃娃,怎么就唱这么几句,不得劲呀不得劲。”
    放下手机,闻人老来到书房整理京剧音配像的选拔名单,提笔准备在后边添一个人名时,闻人老愣了下。
    “喂,你向我推的那个娃娃叫什么来着?”
    “风红缨,风筝的风,红缨木仓的红缨。”
    “风—红—”闻人老一笔一划地写。
    顿了顿,闻人老忽想起了什么。
    “我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
    能不耳熟吗?
    拉出脚边的书篮,望着里面一坨坨强烈要求‘废除女旦跷功’的论文,闻人老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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