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玉棋去门口接人时,就收获了背着她仰头沉思的小姐和马车上狂笑不止的郡主。
    送别了狂笑不止的郡主,她赶忙凑上前去,“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叶可可没有动,“让我迎风流泪一下。”
    “哦,”玉棋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您知道媒婆上门的事了呢。”
    啥?!
    叶可可猛地转身看向玉棋,后者知道自己大意之下说溜了嘴,连忙用手死死捂住。
    “玉棋你不是我的贴身大丫鬟吗?”女孩试图动之以情。
    “呜呜呜……服忍部让额硕啊(可是夫人不让我说啊)。”玉棋对她晓之以理。
    叶可可索性拨开她,直奔正堂。她这时候倒顾不得什么千金小姐的仪态了,直接提了裙子发足狂奔,颇有小时候招猫逗狗的感觉。
    结果刚跑到正堂口,就被一只胳膊拎着后领给拽到了一边。
    “嘘。”宋运珹把食指竖在嘴唇前,见叶可可会意,才指了指头顶的侧窗,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空一个地方。
    二人动作一致地把耳朵帖了上去。
    由于叶宣梧还在苦哈哈地批阅试卷,接客的还是只有叶夫人一人,不过少了听众并未影响媒婆的发挥,只听她的话语不断顺着窗口飘出来,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哎呀,郡夫人,您还在犹豫什么呀,多少人想攀这高枝都攀不上呢!”
    “是是是,咱家也不差,丞相大人何等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我说句实话您也别不爱听,这丞相大人再贤明能干,也管不到人家夫妻被窝里去,再得圣心,还能越过人家日日同床共枕的发妻吗?”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啊?
    叶可可严重怀疑男方家在请媒人一事上省了钱,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皇后娘娘诞下了大皇子,那可是宫里的嫡长子,地位何等尊贵?这京都之中,再没有人家能越过顾家去,而顾二少爷,可是顾家和皇后娘娘的心头肉,打小就如珠如宝的养着,咱家小姐嫁过去,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呐!”
    “不瞒您说,这事……皇后娘娘也是点过头的。”
    ……这媒婆竟然是来替顾懋说亲的?!怪不得那二傻子今天跑到湖边找她晦气!
    叶可可惊得眼睛溜圆。
    皇后难不成是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的时候磕着脑袋了?
    顾姐姐,几日前的百花宴上你还不是这副嘴脸呢!
    宋运珹也觉得很离谱,“那傻大姐脑子被驴踢了?”
    叶可可警觉,“你是不是把皇后的诨号喊出来了?”
    宋运珹心虚地缩了一下脑袋,“没有没有没有。
    可能是顾家给的实在太多了,屋内媒婆已经进入了睁眼说瞎话的环节。
    “这顾二少爷也是一表人材,那通身的气派哟,啧啧啧,一看就是要干大事的人!”媒婆的表现堪称不遗余力,“为人也十分豪爽,行事爽利,做事果断,没有公子哥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的毛病!”
    “交的朋友也都是显贵门第,从来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玩,日后被朝廷重用肯定能给咱家挣个诰命呐!”
    屋内叶夫人怎么想的不得而知,门外宋运珹大受震撼,“还、还能这么玩?”
    能把“成日与纨绔子弟一起惹事生非”润色成这样,她才应该去考状元啊?
    叶可可……叶可可想起今日所见所闻,整个人都麻了。
    屋内的对话此时也到了尾声。
    “郡夫人,您再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呀!”
    “您考虑考虑,赶明儿啊,我再来!”
    话音未落,一名穿红戴绿的富态婆子就从正堂门口走了出来,一路走得那叫一个喜气洋洋。
    就在宋运珹对着媒婆背影比了个手刀,询问叶可可是否要先下手为强时,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叶夫人开了口,“你们两个,都给我进来。”
    于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灰溜溜地往正堂挪。
    正堂里,叶夫人穿着一身练功服,惯用的宝剑拍在茶几上,手边面前放着两个茶碗,一个纹丝未动,一个茶叶被吐得到处都是,显然是从一大早就被啰嗦到了现在。
    一看清屋内这阵仗,叶可可不由得对那媒婆肃然起敬——能在她娘的剑前活蹦乱跳这么久,可不是普通的胆魄了!
    “方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叶夫人示意丫鬟把桌上的茶碗撤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媒人说的话,你们怎么看?”
    “万万不可啊,二姨!”
    没等叶可可出声,宋运珹先跳了出来。
    “我才来京中几日啊,都知道顾懋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况且皇后干得那些事,外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他们肯定不是真心想要求娶,这妇人满口谎言,一个字都信不得!”
    “你当你二姨傻?”叶夫人睨了亲外甥一眼,“但那婆子有句话说得对,顾家毕竟是皇后的娘家,这点还是要顾忌到的。”
    纵然他们都知道皇后一直在找叶可可的麻烦,前些日子还闹得极不愉快,甚至在皇帝心里都留了根刺,但在外人眼里,双方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如今顾家主动示好,叶家要是反手抽他个脸肿,也不知外面风言风语能传成什么样。
    再往深里想,皇后突然有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难保不是经过陛下授意,虽说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但秦斐思路一直广,亲政后操作更是一个比一个骚,谁能保证他不是求而不得变态了?
    说完,她看向女儿,“你爹和杨大人一向关系不错,又是同窗,他先前比较中意杨家的嫡子,杨临清也算争气,拿了京城的解元,不出意外的话,金榜题名是没跑了……”
    还是不等叶可可说话,宋运珹就又跳出来了。
    “万万不可啊,二姨!”
    “那杨临清天天追着魏王世子跑,不是包藏祸心就是个断袖,人还迎风就抖,一戳就倒,指不定就是有什么恶疾,表妹可不能进火坑啊!”
    叶夫人额头迸出了一个“井”字,“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要不就嫁给你吧?”
    宋运珹挠了挠头,“这也不是不行……”
    叶可可瞪他。
    宋运珹立马改口:“……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啊,二姨!”
    叶夫人一瞧他这瞻前顾后的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撩袖子,“那你就给我闭嘴!你妹妹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还有你!”她又看向叶可可,“今日这事先拖着,等你爹回来商量!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千万别作妖蛾子,懂么?”
    见二人纷纷耷拉着脑袋应下,她才长舒一口气,摆了摆手,“行了,都出去,我看见你俩就头疼。”
    老老实实的出门,再老老实实的带门,叶可可与宋运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大大的“不妙”。
    “你说皇后这唱得是哪一出儿啊?”
    叶夫人自幼习武,加之功力高深,更是耳聪目明,宋运珹自小在他娘亲的板子下逃命惯了,此时行事十分谨慎,足足走出了好几个跨院才伸手戳了戳叶可可。
    “不会是这么些年一直被当靶子立,终于忍无可忍,想跟宫里那位同归于尽吧?”
    叶可可也不知道他这些奇思妙想是打哪来的,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能联想到那儿去呀?”
    宋运珹想也没想的答道:“因为秦……宫里那位肯定想自己娶你啊。戏本不都那么演么,夫君另有所爱,发妻万念俱灰,一怒之下搞了一堆天花乱坠的操作,最后两个人一起玩完。”
    叶可可是怎么都搞不明白表哥这“她才是秦斐真爱”的自信是哪来的,但此刻也懒得再反驳一遍,“那你可真是不了解咱们的皇后娘娘。”
    宋运珹一愣。
    “顾懋是皇后的心头肉……呵,他们这么说,你也信?”叶可可讥讽道,“我敢说,要是要找一个全天下皇后最恨的人,我叶可可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你也不必这么谦虚。”宋运珹嘘她,“那你倒是说说,前三都是哪几位救苦救难的菩萨呀?”
    这回换叶可可想也没想了:“国丈、国舅和秦斐。”
    “哎哟,我的小祖宗,避讳啊避讳!”青年吓了一跳,赶忙捂住少女的嘴,见四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回事,这也太离谱了吧?”
    叶可可反问了回去:“表哥觉得,顾老爷把顾懋记到嫡妻名下,保全了嫡妻地位,又给她一个养老送终的儿子,嫡妻嫡女就不恨他了是吗?”
    “表哥觉得,皇后因顾懋一事被人退亲,反而当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就不恨他了是吗?”
    “表哥觉得,夫君只要给了发妻名分和地位,给她编织出一段虚假的举案齐眉,她就不会跟他离心了对吗?”
    这一连三问把宋运珹问得哑口无言,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叶可可见状叹了口气,她自然是知道他答不上来的——因为上辈子,他就是这么对她的。
    叶茗曾很惊讶于她听完前世故事后对宋运珹依旧如故,那只是因为,就像宋运珹不了解皇后一样,叶茗也未曾了解过宋运珹。
    在听完叶茗的故事后,想起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叶可可知道,在那不得善终的上辈子里,宋运珹是真心对她好过的。
    这人怕秦斐疑心所以故意表现疏远,但吃穿用度全不曾短过她半分,更没有宠妾灭妻的脏事。
    这人怕她被宋家牵连,不敢进她院门,又怕她老年无人奉养,特意生了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儿子,硬要记在她的名下。
    就像是年少时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用糕点堆满了她的闺房一样,虽然不得其法,但确确实实是无比诚挚的感情。
    但这是兄妹的当法,夫妻……可不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叶可可瞧着宋运珹讪讪的笑脸,不由得嫌弃起来,“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要不让大姨给你报个男德班吧。”
    突然被加了一门课的宋运珹:“???”
    媒婆最终还是没能在第二日登门,因为春闱放榜了。
    约莫是感受到了宝贝女儿岌岌可危的处境,叶宣梧赶在二月的尾巴梢上完成了填榜的工作,为本次春闱会试画上了句号。
    本次春闱共录取贡生二百名整,比上届少录了近一百人,不过人少的好处就是名单看得快,反正自打皇榜被放出来,来相舍报喜的人就络绎不绝,门槛都仿佛被硬生生踏矮了几分。
    叶夫人给每个下人都发了赏钱,引得家中一片欢腾。因叶宣梧膝下无子,相舍之前从未有过这种通传喜报的经历,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回,还是最为顶尖的春闱,人人与有荣焉,竟热闹得像过节一般。
    若硬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谢修齐又压了自家表少爷一头。这人夺得了会试第一,离名震天下的连中三元只有一步之遥。
    也不知道是不是虐着虐着就躺平了,宋运珹对这结果倒是很淡定。
    “反正我又当不上状元,再说了,等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那些解元、会元还有状元的名字?”青年搓了搓手,“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你说我要是应了官职再反悔,宫里那位的脸会不会当场垮掉?那样我是不是就青史留名了?”
    叶可可瞳孔地震,“你竟然还没放弃?”
    就算作不死也不能往死里作啊!
    “说笑而已啦,”宋运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策论集,语气异常遗憾,“就算是我也不敢真的在殿试乱来,家里的老头子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他指的是宋家族学中的宿老们。
    宋家几乎代代都要出几个儒学泰斗,这些泰斗们大多困于族规无法入朝,只能蹲在家里教书育人,久而久之,就将族学演变成了变相的学派。这也是为什么江东宋家明明只是一个家族,却总能稳压江南各大书院一头的根本。
    也因此,宋运珹他爹虽是名正言顺的族长,再处理族中事务时却常常受制于族老,很难做到一言堂。作为宋家族学的旁听生,叶可可深知那群老妖怪学问有多高就有多难搞,此刻看到表哥蔫哒哒的模样,一股同情油然而生。
    然后这股同情在看到策论集下面压着的《余纵横官场三十年之奇情怪象》和《佛经典故大全》后就迅速喂了狗。
    “你不是说要好好准备殿试吗?”她愤怒地将这些偏门杂书往怀里塞。
    “哎哎哎哎,我的小祖宗,你别动啊!”宋运珹急忙挽救自己的“珍藏”,“这些有用!真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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