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凡凡此刻已然平静下来,她正回忆着原书中身着白衣的女修有哪几位,便豁然察觉身上一松,勒得她透不过气的绳索已被一剑劈开。
    师姐?君月不解,看向那肮脏虚弱女娃的视线带着些狐疑和审视。
    将剑收回鞘中,杜照卿面色如常:不过是个可怜人,顺手罢了。
    君月的满腔疑惑被抚平,师姐心中有仁慈、亦有鸿鹄,她素来愿意听师姐的,于是不愿细想,二人不再逗留,一声咒下,御剑而去。
    停寂了许久的大雪,此时又开始纷纷扬扬起来。
    直至衣袂翻飞声消散在耳侧,白凡凡早已被勒麻的手臂才终于缓和了不少,她吃力地撑着身躯倚靠在杂草垛上,光是挪动身体,便令她虚弱得眼冒金星。
    可怜人她低声呢喃了句,脑海中尽是那女修的绮丽身姿。
    我是可怜人,你又是何人
    她隐下心中强烈的疑惑和熟悉感,低眉瞧去。腕上的伤口她不敢随意触碰,方才撑地的动作令它又裂开了些。
    虚弱,这具身体实是虚弱,下一秒便要昏厥
    不仅如此,方才躺着她未曾察觉,此刻一动,便发现除了手腕上的主刀口,身上同样有数道大大小小的伤,密密麻麻的疼痛虽不致命,却足以让她难受一阵子。
    似乎这样的疼痛持续太久,白凡凡已然习惯,再次溢出的鲜血也没能让她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她才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然习惯了伤口带来的痛感,而真正的廖芥遭受了这么多年的供血之灾,又该是怎样的麻木和绝望
    胡家被灭满门,不是没有缘由的。
    原身留给她的悲怒情绪令她胸口一堵,白凡凡深吸一口气,夹着雪粒子的寒风冻得她牙齿打颤。天寒地冻、人迹荒芜,加上夜间形势不明,体力受限,她并不打算离开这儿去送死,所处之地虽然恶臭难耐,好歹是处能挡雪的棚子,不如等天亮再从长计议。
    如此一想,她瑟缩身子、抱膝团成一团,顾不得破碎的布囊是否沾染着腥臭的血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是困倦还是昏迷,她垂着脑袋很快陷入昏睡,入睡不过两个时辰的白凡凡,是被一阵木盆落地的哐当声吵醒的。
    意识模糊的她茫然地自臂弯间抬起头,看向噪音来源,径直对上一双震惊的眸子,倚在马棚外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少年,少年眸中震悚的神色,在看见她血迹斑驳的脸时,只剩下了恐惧。
    啊少年吓得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好像看见了鬼魅,救命啊!鬼啊!!
    见他手足并用地疯狂爬回客栈,脑袋沉重的白凡凡并未将他口中的鬼与自己联系一块儿,转而抬手轻轻将手背抵在了额前。
    果然发烧了她嘀嘀咕咕地裹紧了身上碎布,目光悄无声息落在腕上布条时略有滞顿,仿似何处不对劲,却又无从说起。
    视线一转,落在身旁的巨物身上时赫然僵住。
    那是一匹死状何其可怖的马尸!马匹身上没有半分血迹,骨瘦如柴,依稀只剩一张皮囊包裹着骨架,双目外翻,唯有一根血管牵连着、堪堪阻止了眼球的掉落,粗略扫去,好似直勾勾地盯着她。马背一侧落了层薄薄的积雪,一黑一白,甚是触目惊心。
    说实话,白凡凡并非被马尸的死相吓到,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竟与一具马尸同睡了一夜而不自知。
    想到这,身后一阵汗毛耸立。
    她后悔没有买下系统商城中价格不菲的马赛克插件,眼前景象哪是阴影折磨四字可以概括
    一夜休整,腕上伤口的血已被止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这具身体也奇异地愈合了部分细碎的伤口,她已然没有昨夜那般眼冒金星的眩晕感,只是当下饿得慌,依旧没什么力气。
    怪了,凭她昨夜的状况,身体怎可能恢复得这般迅速
    白凡凡扶着一旁有些剌手的木桩,正摇摇晃晃地起身,尚未细想,便听得不远处客栈传来此起彼伏的吵闹。
    那鬼吸干了黑马的精魄,血都是血!!
    话音刚落,狭小的客栈大门,挤出了三三两两的人,人群中,被几副健壮身躯遮挡住的正是方才的少年。少年躲在人后,视线飘忽,偶尔瞥了一眼马棚内的惨状,吓得浑身猛烈颤抖。
    她粗略扫了一眼赶来的几人,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腰间佩着武器,有长剑、亦有软鞭。莫说是修士,纵然面前几人是普通凡人,以她如今的情形也是对付不了的,她当即不再动弹,静静立着凝视来人。
    似乎被她骇人的模样震慑住,来人面面相觑,纷纷止步不前,其中一男子按住腰间双刃,朗声呵斥:大胆魔族,你可知此处是何地,秦山乃修仙地界,岂容你在此放肆!
    仔细看去,这男子剑眉星目,身正若松,颇有种修士朗朗清辉的模样。
    只是他彼时的正义感对错了人,白凡凡微微蹙眉,提了几分音量,语气颤抖道:马不是我杀的。她睁着一双无辜迷茫的眸子望向几人,一边反驳,一边暗自思考秦山是何地。
    她的声线无比稚嫩,却并不妨碍他人的判断,此言一出,几人脸上分明写满了不信。魔族擅长伪装,纵使是孩童,也难以保证内里是否住了个邪恶丑陋的魔物,对待魔族最是要小心谨慎。他们更是取下腰间武器,纷纷对准了她。
    你说马不是你杀的,那你倒是说说,凶手是何人?
    见状,白凡凡惊怕地退后一步,面色扭曲得狰狞可怖,她双手抱头原地蹲在草垛中,将脸深深地埋低,竟害怕地失声大哭起来: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我怕死,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一时间,众人怔在原地,辨不明此刻是真是假。
    她在演戏?
    看起来不像,我的罗盘并未指明,说明附近并不存在魔族气息。回话的,是个身姿丰腴、手持罗盘的青衣女修。
    闻言,众人立时松了口气,看向白凡凡的目光少了几分敌意,然而未有魔族,黑马的死状又何至如此可怖?黑马的死因尚未查明,几人面上的困惑并不比原先少。
    青衣女修收起了罗盘,尝试着靠近脏乱的马棚,抱膝蹲在马尸旁的女娃颤抖着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显得尤为可怜,心头一处蓦地软了下来,连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小友,我们不会杀你,方才错认,实在是抱歉。
    对付小孩儿,沈连玉自有一套,身后几人心知肚明,倒也没有出声阻止她。
    听闻头顶上方传来温柔的歉意,白凡凡身躯一顿,狐疑而犹豫地缓缓抬头,脏兮兮的面庞混合着泪水,早已分不清原本的相貌,她小心翼翼的视线触及对方温和的目光,只一瞬,便刷的垂下了眼帘。
    第一次演反派,这么多人看着,还是有点紧张的。
    沈连玉以为她在害怕,继而再次放柔了语气:饿吗?姐姐请你吃雪花酥好不好?此人一看便是个凡人孩童,尚未辟谷的那种,模样瘦的顶多八岁吧。
    一听台阶来了,白凡凡连忙收拾收拾表情准备下。她犹豫谨慎地看向面前的青衣女修,内心好似无比挣扎,下一刻,便见沈连玉缓缓将一只干净的手伸向她,眼神中满是期许。
    假意迟疑也演够了,还需最后一件事,让这几人对自己彻底放下疑虑。
    白凡凡沉默了稍许,而后将正在发颤的干瘪的右手向前递去。那瘦得仅凭指结便能轻易掐断的手腕,正被沈连玉轻巧地握在手中,她捏了捏毫无肉感的小手,稍稍使了点力,便将小丫头提了起来。
    长时间蹲着后忽而起身,白凡凡意料之中的眼前一黑,彼时她已彻底没了力气,昏死过去前,她略微调整了方向,令她落地时听不见耳畔任何声响,唯有再次撕裂的手腕上的伤口,昭示着她的目的达到了。
    第3章 试探
    【你真是我见过的,对自己下手最狠的穿书者,你可知差一点点,便是任务失败?】
    白凡凡的神思尚未聚拢,听见二号系统啧啧称奇的吐槽,却无法反驳。
    【我算是明白,大反派这么稀缺的资源,总部为什么会让你这个低等级的穿书者来完成,如此看来,你行事雷厉果断,倒真与这反派有几分相似。】
    难得系统说了这么多话,原来早先不愿多说,是嫌她等级低白凡凡无语凝噎,若不是反派任务的薪资报酬翻了五十倍,她怎会接这个随时从头痛苦到尾的角色?要知道,穿书者继承了角色的所有相貌特点和能力,痛觉自然不会例外。
    彼时的白凡凡犹如全身骨架被一刀砍散,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确实赌了一把,一来是用苦肉计削减众人的怀疑,二来
    她不得不承认,那黑马或许真是她害死的。
    她被困景城胡家,外人看来,是修仙世家胡家仁德,收养了不少流落街头的孤儿,可谁人能知,这些孤儿的下场如何,俱是被当作用以供血的活体器皿,他们流的血,不过只是为了满足胡家老头子长生的欲念罢了。
    为了提升血液入药的效用,孤儿们每日除了少得可怜的咸菜馒头,还需饮下满满一碗的毒药。这毒药并不致命,却能积年累月地融入体内,令其血液肮脏、浑身是毒,更有甚者,全身灵脉被剧毒灼烧殆尽,此生无法修行。
    用毒血入药以求长生,呵,真是笑话。
    那黑马全身上下并无一处伤口,显然并非昨夜的血妖害死,而它的死状,瘦削干枯,似是一瞬被人剥离了精魄,定是毒血意外入口或入眼所致。
    原书中的廖芥,直至最后结局也没能改变她一身肮脏的血液,她无法修行,只能入魔、走上不为世人认可的道路。
    此番故意牵动手腕上的伤口,那几名修士定会发现她血中的异样
    系统不解:【廖芥此生都无法改变自己的血液,让他们发现异样又有什么用?】
    白凡凡并未回答,眼前混沌一片的场景忽而扭曲起来,系统的声音也缓缓远去,身体的疼痛感愈发真实,茫然间,耳边蓦然响起一声意外的轻呼:醒了,她醒了!
    小友,觉得身体如何?
    白凡凡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藏青色绣满落叶的罗帷,此时她正仰卧于榻上,盯着罗帷有些出神,而后眸子一转,见榻边围了几名面色关切的女修,离她最近的,便是昏迷前最后一眼所见的青衣女修。
    沈连玉面露喜色,轻声询问:觉得如何,还疼吗?
    她眼中一瞬染上茫然,见手腕被缠上干净的布带,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无辜且不自在的样子,引得沈连玉及身旁女修们一阵心疼。
    我叫沈连玉,你叫我沈姐姐就好,不知小友怎么称呼?
    廖芥她怯生生地回答。
    闻言,沈连玉沉思了片刻,她并不记得云洲十六城中,有姓廖的人家,准确来说,廖姓在整个云洲并不多见。
    你自哪儿来,父母在何处,身上怎会有这么重的伤?
    她的问题如同连环弹玉一般密集地向尚未清醒的小姑娘袭去,小姑娘好似被问住了,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沈连玉登时面露懊丧,扶起虚弱的白凡凡后,将一叠诱人的雪花酥轻轻搁在了她的腿上:不急,这是姐姐答应给你的雪花酥,快尝尝。
    白凡凡目露渴望,猛地用手抓起雪花酥便往口中塞,她许久未进食,饥肠辘辘地近乎发狂。雪花酥易碎,粉末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被褥上,然她置若未见,囫囵吞枣,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东西尽数咽下。
    见她如此狂野的吃相,沈连玉心疼地揉了揉她枯草般的发梢。
    慢点儿吃,不急她静静注视了片刻,继而道,姐姐还有要事与好友商量,一会儿再来找你,好吗?
    白凡凡并未细听她的话,双颊鼓起,嘴角满是渣滓,她胡乱地点头应下,生怕开口说话,食物便从她的口中飞了出去。
    沈连玉见状未说什么,只是柔柔一笑,领着几名女修退了出去。
    直至关门后过了半刻钟,确认门外已然无人后,白凡凡才皱着眉、艰难咽下口中干硬的糕点,盘中还剩大半,桌上无茶水、她是半点儿也吃不下了。但又生怕修士多疑,变幻出什么术法来监视她,便也没敢扔弃,只是放缓了吃东西的速度。
    她已然确认,对方发现了自己血液的异样,纵然装的再温柔关切,沈连玉身旁几人的演技可没那么好,数双眸中难以掩盖的精光和贪婪,她捕获得一清二楚。
    淬满剧毒的血液,是药、亦是武器。
    死状骇人的黑马便是证明。
    她方才便觉得秦山这个地名甚是熟悉,仔细回忆才蓦然忆起,那是原书中少年男主降服灵兽坐骑的地方。这一年,秦山办了一场声名远扬的斗兽大会,因场面撕扯实是血腥骇人,斗兽大会办了一年便遭到抵制、销声匿迹,直至女魔头廖芥数十年后回归云洲,为了取悦自己,重新将染血的斗兽场开放。
    书中对此的描述,是斗兽场连续整整三个月,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糜烂与恶念、贪婪和欲望致使血腥气方圆十里不散,百里内不敢有活禽飞过,而廖芥至此又多了一个称号活阎罗。
    时间线一对上,她便明白这座十分不起眼的客栈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修士,必是为了斗兽大会的宝物而去,届时四海八洲的修士皆会到场,鱼龙混杂,她又怎愁找不到魔界之人教她锁魂咒?
    如此,她势必要和这几个修士一道进入斗兽大会。
    而这几名修士,也绝不可能放过她这样的利器。
    白凡凡的唇角终于露了几分笑意,这笑意很浅,蜻蜓点水般,很快便烟消云散。
    她紧攥着盛有雪花酥的木碟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停止了进食,而是将剩余的糕点尽数摆正,藏在了被窝里。
    不怪她浪费粮食,这东西实在难吃。
    待全部藏好,房门立时被敲响。
    廖小友,我可以进来么?是沈连玉的声音。
    随着一声虚弱的气音应答,房门打开,白凡凡恢复了无辜又内敛的模样,她攥着空空如也的木碟子,好似觉得有些羞于启齿:沈姐姐
    此刻身周只剩下了沈连玉一人,她扫了一眼小手紧捏着的空碟子,细长的眸子溢出几分笑意:还饿吗?
    白凡凡慌忙摇头,随即低垂着脑袋不再言语。沉默间,头顶上方传来女修温和的劝诫:你若是喜欢,我便让客栈后厨做一份,让你路上带着吃藏在被窝中,东西脏了可是会吃坏肚子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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