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眼前缓缓亮起,两人走出甬道,随即被猛烈的血腥气息逼得头昏脑涨、透不过气,而重获视野的他们也几乎当即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如今他们正处在层层包围的看台一角,圆形斗兽台居于最底层的中央,上面满是斑驳的血迹,血痕流淌、缓缓没入角落黑洞。
    方才云屏上显出的凶悍猛兽,此刻近距离出现在他们眼前,数人之高的狮虎兽俯首在地、一动不动显然已无生气。它浑身伤痕交错,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前方的敌人,那颗骇人的眼球上,还插着一柄银剑,血液自它的眼眶流下,染黑了面上的毛发,可以想象这里方才发生了一场何其惊心动魄的争斗。
    除却一些自持身份的氏族,看台上的不少散修皆振臂一呼,喝彩蔓延在整片斗兽场的上空。
    白凡凡正想仔细看看究竟何人杀死了这般凶悍的狮虎兽,便听得一道激动昂扬的声音响起:莫如水,胜!
    狮虎兽庞大的身躯旁,立着一位瘦高的修士,那修士宽肩窄腰、身姿颀长,因体力耗损严重而呼吸急促,她上前两步,费力拔出了狮虎兽眼中的银剑,只见长剑撑地、堪堪稳住欲倒的身形。
    那修士好生眼熟
    白凡凡立时眯眼细看,见修士发丝凌乱,衣衫被利爪所破而无法入眼,一抹嘴角血迹,对方蓦然自怀中取出一颗东西,而后愤愤地将它扔在地上、啐了一口。那颗东西在血流成河的草地骨碌碌滚了一路后停下,定睛看去,乃是颗鲜红欲滴、被咬了一口的果子。
    白凡凡几乎当即心中一咯噔,见修士回过身来,傲然扫视众人,露出那张相貌端正、似男似女的狡黠面容。
    是她!
    阿芥,这边!选了位置坐下的阿故向着她招手示意,白凡凡随即转身迎上,躲过了场上莫如水的扫视。
    莫如水,不正是捎她前来此地的那名黑剑司机吗?!
    方才对方扔果子,定是发现自己被骗,在发泄愤怒。能一剑杀死狮虎兽的修士,她如今还惹不起,先躲为上。
    白凡凡当即入座,侧目用衣袖挡住了自己的半张面庞。
    也不知下一场的筹码是为何物?耳边少年嘀咕了一句。只见莫如水下场,立在斗兽场四角的幡旗蓦然无风扬起,发出噼啪的响声,四面旗子施下的阵法拢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场上狮虎兽的尸身覆盖,只捎片刻,光网便将这庞然大物焚烧殆尽,甚至于地上的血水也被处理干净、不留分毫。
    没等他们缓神,悠扬的声音响彻凌空:下一场筹码言灵碎玉。
    几乎在那道空灵的声音报出筹码的刹那,便见身旁少年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身子。
    言灵碎玉,若她没记错,原书中少年男主参加斗兽大会便是为了它,至于降服坐骑,实乃顺手的意外。书中描述其为通魂圣物,凭借言灵碎玉可与已逝之人的生魂沟通往来。若是与死者有极深的羁绊,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只见环状看台上,数道光影而起,想要挑战的修士将自己的神识注入场内任意一面幡旗,便算作报名成功。
    她四下看去,报名修士实在太多,回想起少年男主寥寥几笔的外貌描述,她实在难以分辨其中哪位才衬得上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八个大字。
    视线流转间,忽而叫不远处几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去,白凡凡当即目光一顿。
    是他们沈连玉和方祁众人!他们侧头低语,正交流些什么,并未发现她的到来。
    她心底沉如止水,垂眸思索了会儿,而后看向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阿故。
    只见阿故怔愣地低垂着眼眸,周身溢出几分消沉之色,他凝视掌心,眼神茫然间变得意味不明,仿似要将自己的手看出个窟窿。
    阿故哥哥?她拽着少年的衣袖唤了他一句,少年这才收回思绪,冲她笑了笑,恢复早先一派无羁洒脱的模样。
    她捉摸着方才少年的神色,面色从容地在不远处的沈连玉和方祁身上望了一圈。
    我还不知道,阿故哥哥为何要来斗兽大会?
    少年闻言一愣,眼底的轻笑好似在看一个愚笨之人:不为宝物、难不成为了游玩?
    第15章 白尾鼹
    阿故哥哥是为了什么宝物而来?
    瞧见女孩儿眼中闪烁的光亮,少年指了指秦山氏族入座的方向:不巧,正是言灵碎玉。
    白凡凡望向侧方黑压压坐满一片的绿衣修士,只见其中不知何人朗声开口,声音空灵传遍斗兽场的上空:此轮对阵白尾鼹。
    语落,周围有片刻的安静。
    白尾鼹是什么灵兽?仿似应了众人的疑惑,耳边蓦然响起一道粗粝的询问,是个身着裘衣、五大三粗的修士,没听说过啊
    你日日待在极北之地,怎会知晓白尾鼹当即便有人解释,那是云洲土生土长的灵兽,攻击性虽无法与狮虎兽相媲美,然其最大的优势便是身手灵活迅捷,也亏得在这场上,若是在某处密林中,只怕是连它的尾巴也瞧不见半分。
    纵有旁人解释,众人脑海中依旧茫然一片。
    圆形斗兽场边安置着三扇巨大的牢门,牢门乃玄铁所铸、坚不可摧,三扇门齐齐通往地下,将内里此起彼伏的猛兽嘶吼阻隔在了那头。只见其中一扇缓缓升起,震慑人心且声嘶力竭的嘶吼溢满正片斗兽场,衬得看台众人的狂欢亦有些疯魔。
    那扇升起的铁门后,黑洞洞的瞧不见底。场上众人的欢呼声在白尾鼹迟迟未现身后逐渐减弱,面面相觑间,质疑声渐响:白尾鼹呢?
    秦山氏族似乎也发现了情况,当即命人前去探查,只是修士尚未靠近,便见黑黢黢的洞内,忽而亮起两道灯笼大小的光亮,那两枚灯笼忽明忽灭,竟隐约透出几分怯弱。
    一旁探查的绿衣修士无奈地扶额,与不远处主座上的秦山氏族互换眼神后,掌心蓦然涌起一股灵力直直朝洞内袭去。只捎片刻,一声尖锐的惨叫便响彻内场,数千双眼睛注视下,漆黑一片的洞口忽而跃出一道灵巧的身影。
    是白尾鼹!
    那身影实在太快,竟叫人第一眼抓不住。待那几乎显不出形的光影在场上飞跃绕了数圈,它这才逐渐停下,瑟缩着倚在早已关闭的铁门口,圆溜溜的眸子四下警惕的打量。
    原本还为其速度惊叹的众人彼时没了声响,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只见一只巨大的白尾黑毛鼠缩着爪子将自己的身躯压低,因它身形庞大,衬得那条发白的长尾尤似毛鞭。
    等了半天原来是只老鼠
    场上众人神色各异,或有不屑一顾的、抑或有觉其恶心的。
    白凡凡盯着巨大白尾鼹那双浑圆无害的眸子,挠了挠头:怎么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阿故闻言却是轻笑一声:孤氏的德行,好欺负的灵兽怎么可能送上斗兽场,你等着看它如何戏弄众修士吧。
    话音刚落,便见一修士自告奋勇率先上场,他足尖点地、轻易穿过灵力屏围成的护栏落入内场。
    他亮出身后所负的重剑,直指那双无辜的眼眸,未等修士宣布开始,磅礴的灵力便迫不及待地冲出重剑猛然袭向白尾鼹。围观之人的喝彩还未发出声,便见一道黑光闪过,灵力劈碎的草石上,哪里还见白尾鼹的身影。
    好快!
    耳边响起一片惊呼,却不是因为他,修士脸上多了几分意外之色,怕对方偷袭,豁然自周身竖起灵力防护,只是出乎意料,白尾鼹并不打算攻击他,而是换了个位置用爪子扒着另一扇铁门,朝着黑黢黢的内里发出尖弱的叫声。
    怎么回事?许是头一回碰见想临阵脱逃的灵兽,修士脸上霎时多了几分胸有成竹,在一众小声的窃窃私语间,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
    白尾鼹意料之中躲开了他的攻击,继续无辜地扒门。如此来来回回约莫数十轮,看客们的耐心终于被耗尽,更有甚者恨铁不成钢地朝它吼叫:反击啊!
    即便对方只是一只压根听不懂他们所说之话的灵兽。
    白凡凡总算意识到方才阿故所言的戏弄是为何意,吊着修士令其难堪,比直接击倒他更为羞辱。
    她悄无声息地点点头,表示学到了。
    气愤至极的修士对上白尾鼹浑圆的眼珠,深查体内灵力消耗迅速的他决心不再与其戏耍,蓦然将手中重剑直插入地,并二指置于唇前念咒,轻盈的衣袂忽而无风自招起来。看台处得益于护栏灵力屏的包围,静得仿若另一片世界,而斗兽场的正中,旋起的飓风越来越大,夹杂着草木石灰几乎弥盖住众人的视野。
    对付白尾鼹这样的灵兽,唯一的办法便是将灵力充斥正片斗兽场,令其无处可避。不得不说,修士的选择不无道理,庞大的鼠身无藏身之处,几乎片刻便叫飞旋空中的乱石飞叶开出几道血口子。
    昂扬的喝彩声中,白尾鼹终于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尖锐惨叫,它松开扒着铁门的爪子,看向修士的目光如炬,猛然扑向了衣袂翻飞的修士。
    自始至终,它的眸中都不曾出现片刻杀机或敌意,即便反抗也令众人恍惚觉得这不过是被迫的选择。
    这样不带杀气的灵兽,与狮虎兽相比如何能引人注目,孤氏为何将它与言灵碎玉挂钩?仅仅只是因它身手迅捷?
    正在白凡凡困惑不解之际,巨大的鼠身眨眼便到了修士跟前,修士只顾进攻,尚未来得及灵力护身,尖锐的爪子豁然自他额前落下。众人只见他周身一抖,空中悬浮的乱石飞叶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片刻便掉的一干二净,视野再次清晰间,随之而来的是修士笨重的身躯应声倒地。
    众人的目光落在修士脸上,只见其上赫然露出三道血淋淋的伤口,那伤口自额前一直延伸到腰腹,血肉外翻,甚至能看见露出森白夹红的骨肉、和缓缓淌出的血液。
    一招毙命!
    场上迎来了长久的寂静,白凡凡的眼中也立时划过一道惊诧,只怕没人能想到,这般瑟缩无辜的白尾鼹,下手迅速毫不留情。
    速度,是它最大的优势耳边传来了阿故悠悠的声响,众目睽睽之下,一脸单纯甚至有几分可怜可爱的白尾鼹,抱起了修士的尸身,一边小心谨慎地打量四周,一边咀嚼着将其食入腹中。
    终于,平静的身周多了几道声音,是围观修士的干呕声。
    前几场对阵,参赛者一死便叫那绿衣修士处理了尸体,任凭灵兽食用还是头一遭碰见。
    回想起阿故的目标是言灵碎玉,白凡凡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了眉。只见她眉眼之间溢满了恐惧和惊慌无措,她拽住旁人衣袖,好似被吓的不敢睁眼:阿故哥哥,你你要上场吗?
    少年脸色一变,沉着脸指了指自己:我像是那种不惜命的人么?
    那言灵碎玉怎么办?
    阿故轻笑一声:有时候,人比猛兽好对付多了见白凡凡惊恐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解,他继续将目光转向下一位入场的修士,总之你一个小丫头,操心别人作甚,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
    言灵碎玉,他志在必得,却不是在斗兽场上。
    白凡凡哪里不知他心中打算,只是这宝贝若是让原书男主赢得,靠坑蒙拐骗怕是很难成功。
    依她看,有时猛兽比人好对付,尤其是那些自带主角光环的人。
    她不再出声提醒,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方祁沈连玉二人,这二人自白尾鼹出场起便没什么情绪波动,更无挑战的打算,既如此,他们又是为何灵宝而来?
    她该不该自投罗网
    沉思间,不过片刻,第二位上场的修士便被白尾鼹用同样的方式拆分入腹,场内弥散着浓重呛人的血腥味,不少经受不住此等场面的修士纷纷退场,仅剩些许志取言灵碎玉的修士坚守其中。
    第三位,迟迟无人上场,众人也被眼前荒诞可笑的场景惊在了原地,他们思量着自己的身手,忽而犹豫起来。只一味冲上阵的莽夫早已在前几关便去了大半,余下的谁敢一股脑上前?
    场上登时冷场良久,沉默之际,白凡凡扫视众人之中是否会出现打破僵局的少年男主,眼角忽而多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黑一白两位女修自看台一角的甬道口入场,他们面色平常地瞥过内场的血腥惨状,而后侧身向着反方向一路远去,选了处旁人较少的空位入座。
    那位置距她甚远,却与方祁沈连玉二人相距甚近。
    她心下颤了颤,审视盘算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流转,仿似心中的举棋不定有了答案。只见攥着衣袍的手悄无声息地松开,白凡凡豁然低呼一声,引来了阿故的注意:阿故哥哥,你看那儿!
    少年侧头看去,只见干瘦发黄的手指之处,一男一女二人的身影如入了眼的沙石一般令人刺目难受,他当即蹙起了眉:是他们!
    白凡凡扬着兴奋的笑脸,竟是掩下了不少恐惧之色:真的是沈姐姐吗?太好了!
    等等!眼见小丫头要起身往那儿赶,阿故连忙拽住她的衣袖,你真要过去?
    那可是沈姐姐小丫头不解,脸上依旧挂着单纯的笑意。
    少年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你沈姐姐不是好人,你可别被她伪善的外貌骗了!
    第16章 自投罗网
    小丫头瘦黄干瘪的双颊有片刻僵硬,闻言竟甩开了少年的手:我不许你这么说沈姐姐!
    许是没料到她反应这般大,阿故怔住,恍惚间觉得自己才是恶人他不再阻拦,眼见对方急切兴奋地赶向不远处的男女,少年蹙着眉,忽而发现了相距二人不远的两位女修。
    是她们?
    这不正是早先救他们逃离黑袍人魔爪的两位女修么!
    白凡凡穿过人声渐响的长廊,眼中定定注视着沈连玉的方向向她跑去,因着此刻无人挑战白尾鼹,任何人的动作都尤为引人注目,众人自然瞧见了正在走动的瘦弱女孩儿。
    端坐于看台之上的杜照卿,侧耳听着君月对于对付白尾鼹的看法,自入座便未曾动弹,好似一尊端雅的雕像,她微垂的目光受人吸引般缓缓抬起,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飞奔而来的瘦弱丫头身上。
    血腥残酷的斗兽场内笼罩着无边的血气与黑暗,小丫头脸上的笑容便好似黑夜中微弱闪烁的星辰,肆无忌惮地闯入她封锁得严严实实的内心。
    杜照卿心底微顿,恍然觉得耳畔君月的言语有些嘈杂和无趣。
    她注视着女孩儿向她奔来,心底难得多了几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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