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忖着如何破开难缠的万天织海直取对方首级,便听得耳畔忽而传来一声闷哼。她侧头看去,廖芥正被杜照卿一掌击退数步,倒在箭雨之中。廖芥的面色平静极了,杜照卿却是沉着脸,竟连呼吸也乱了套。
    你在做什么?!孤蓦微微睁大双目,吃惊地注视着杜掌门所做一切。
    只见杜照卿强行掩下急促的呼吸,吐出的字句隐隐颤抖:你,你竟敢冒充阿芥
    什么冒充?孤蓦立时摸不着头脑,一边替他们扫开密集的箭雨,一边连连向城墙上的青衣女人投去凝视。
    假廖芥发觉了此间冲突,微一抬手,便见箭雨骤停、悬在空中。而她则是微睁双目,屏息凝神看向了倒在地上的真廖芥。
    这么久你骗了我这么久杜照卿呢喃着退后两步,素来平整的衣袖亦被自己攥得凌乱不堪。
    什么骗不骗,杜掌门你在说什么?!秦山老祖彻底懵了,眼前之人不就是真的廖芥吗,她为何要这么说
    倒在地上的白凡凡沉默着未说话,甚至未曾抬眼看对方。她扶着地站起,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我就是真的廖芥,我没骗
    你胡说。杜照卿颤抖着打断了她的话,怪我近来左思右想,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真正的阿芥堕了魔,又怎可能轻易随我出城!
    老祖盯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架势,想说的话一时卡在喉中。
    眼见杜照卿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净神符咒,她甚至不愿多说,顾自袭向了白凡凡。正当众人以为杜照卿不会出手之时,那净神符咒擦过了廖芥的胳膊,青色衣袖立时燃烧起来,灼得胳膊生疼。
    杜掌门竟是当真!
    孤蓦睁大了眼,城墙上的青衣女人也骤然一怔。
    师姐,我没有骗你
    不许叫我师姐,你不是阿芥!夹杂着净神符咒的招式再一次袭向白凡凡,没等招式落在她身上,便被一道来自城墙的煞气扫开。
    假廖芥出手拦下了杜照卿的攻势,只低低地轻笑一声:莫要让此人脏了师姐的手,不若师姐将她交于我,我定会好好处理
    你也并非善类。杜照卿一句话堵住了对方的笑意,眼见假廖芥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怒意。青衣女人冷哼一声,指尖一挥,头顶的箭雨调转方向,尽数向杜照卿和孤蓦袭去。
    白凡凡捂住被灼伤的手臂,痛感传遍四肢百骸,冷汗淋漓。她单膝跪地,呼吸急促,眼前的景象也随之扭曲起来。她挣扎着撑住身子,见师姐二人被箭雨逼离阙山,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净神符咒威力巨大,她已然站不稳,撑地的双手下,是一滴接一滴在地面上绽开的汗珠。
    急促的呼吸间,她听见了靠近的细微脚步声,一双黑靴停在了她跟前。只是她尚未抬头细看,便察觉自己眼前一黑,倒在了一道僵硬的怀中。
    第159章 咎由自取
    留她一命作甚, 怎么你又心软了?
    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险些夺走她的神志,白凡凡尝试了许久也没能翻过身来,只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正处在一片冰冷的炼狱中, 四肢被紧紧压迫着无法抬起,脑海却是诡异的清醒,以至于她清晰地听见了身旁一男一女的互相交谈。
    心软?女声十分耳熟, 即便语调扬起也难掩其背后压抑的情绪,我若是心软, 便没有她如今的模样。
    男人沉默了片刻, 目光向此处投来注视, 而后轻哼一声:最好如此, 与我合作, 万万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生出仁慈, 否则
    白凡凡终于放弃了四肢的挣扎,静下心倾听身旁的动静。只听得男人低低地警告了两声,便迈着阔步离去。周围诡异的安静, 她险些以为身旁的女子也随之一并离去。直至女子靠近两步, 熟悉的清香充盈鼻尖。
    香气熟悉万分, 无非因为这气息与自己身上所用香囊无二。
    白凡凡沉思片刻,转瞬便察觉束缚自身的强压渐渐褪去,她的四肢得以活动, 五感也渐渐清明起来。
    别装了, 你早就醒了。女人话音落下, 耳边随即吱呀一声, 伴随着衣袍挥动的声响,在一旁落座。
    白凡凡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几柄硕大的镶金玉柱, 玉柱接连地面和屋顶,将宽大的屋内分隔成两个世界。目光下移,自己正卧于一张秀气的床榻。她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视线顺着镶金玉柱一路向一旁望去,才发现自身所处的床榻正被整整二十四跟玉柱团团包围。玉柱上或有贴着净神符咒,柱子之间的空隙也因符咒的作用而电光四溢,难以从中逃脱。
    镶金玉柱包围住的小小一方天地中,仅放着一张朴素秀气的床榻,一张桌案和一把交椅。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透过火光,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柱子外的一柄摇椅上。
    摇椅的晃动在屋内发出轻弱却诡异的吱呀声响,其上卧着一道娇软修长的身躯,那人身着青袍,目光闲散,一双黑靴微微晃动,在空中划出轻快的弧线,显得她心情很是不错。那人生着与自己相差无二的相貌,举手投足都与往日的自己一模一样。
    那就是假廖芥了
    白凡凡垂眸沉默了稍许:是你。
    假廖芥微微扬眉,嘴角勾起似是在笑,可眼底却不曾看见几分深入的笑意:是我,你还没死,很意外吧。
    白凡凡干脆盘腿端坐、调息凝神,并未搭话。
    哦?莫非你一早猜中我不会杀你?对方笑得很甜,配上那张虚假的面孔,尤显得魅惑人心,她轻轻扶住摇椅把手,令自己前后晃动的姿势暂停下来,视线一瞬不瞬紧盯着被困在床榻上的女人,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了,你的师姐弃你而去,你的下属坚信你才是假的,你或许永远离不开这暗无天日的密室还有什么想说的?
    熟料她说了一堆,换来的却是对方的闭目不语。假廖芥咬紧牙关,眼底微微晕出怒火。
    需要我重新替你回忆一番昨日的景象么?好好看看你的师姐是如何将你击倒在地,如何出言怒叱你,如何在箭雨的袭击下逃之夭夭
    闭嘴。白凡凡终于开口,即便是面无表情的呵斥,假廖芥依旧显得很是高兴。
    她站起身来,脚下黑靴踩地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响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柱子外。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床榻上盘腿休憩的女子,眼底的情绪像是在思考。
    白凡凡抬起了眼,四目相对之际,通透直白的目光令假廖芥微微一颤。她隐约觉得,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看出了自己的本貌。青衣女人眉心一簇,心底多了几分发怵:你看什么?
    你看什么,我便看什么。白凡凡吐纳气息,学着对方的模样上下打量她,直至假廖芥被盯得心虚了,才听她笑了一声,将我模仿得如此像,看来这二十年间,你没少仔细观察我。
    对方闻言目光一闪,微微抬起下巴: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不会忘记。
    在我面前,还打算顶着这张脸么白凡凡平静无波地凝视着眼前人,却见对方勾起唇角,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我的脸,我不顶着,谁还有资格?她笑得张扬至极,可那双不含笑意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白凡凡,其中极力压抑却喷涌欲出的情绪刺得她眼疼。
    看来你是不打算亲自亮出身份了
    假廖芥沉默了一瞬,微挑眉梢,期待地眨了眨眼:不错,不若你来猜猜,我究竟是何身份?
    谁曾想白凡凡竟是干脆闭上了眼,继续调息凝神,状似并不打算搭理对方。对方的面色僵硬了片刻,而后走近半步,认真地注视着她的面庞:你已经猜出了对么,你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卧榻上的女子闭目不语,青衣女人也不急,就这么立在柱外看着她:眉峰一日,四海八洲便是一月,我们已然有些日子没见面,想不想我?白凡凡的沉默令她生出些许不悦,以至于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你还是那么铁石心肠,昨日在城门外,我就该令你死在净神符下......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若非你的铁石心肠,便没有我的今日。
    话音落下,床榻上盘腿而坐的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目光径直锁定在柱子外的女人身上。对方的目光分毫不舍得挪开,浓重的情绪似浪潮要将她淹没。
    那日师姐将你击落灵船,没能乘胜追击实在可惜。
    迎着她面无表情的话语,假廖芥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看吧,你还是认出我了。而后她收敛笑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那日杜照卿斩断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报仇,你可知这一个月为了重生骨肉我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你落在我手里,你说我该如何讨回来?
    火蛇,斩断你的手乃是你咎由自取
    爱你也是咎由自取?!对方豁然瞪大了眼,砰然一声一掌拍在了镶金玉柱上,电流闪烁火光肆意,她却分毫感受不到掌心的疼痛,我了解你、追随你、爱慕你二十年,这二十年你的一点一滴我都刻在了脑海里,你却说我是咎由自取?
    我给不了你要的一切,这一点早在数年前便告知了你
    可爱慕哪里能是我控制得了的!假廖芥骤然打断了她,死死凝视着她的眼神中充斥着可悲和疯狂,我原想,即便你接受不了我的爱意,我们便就这样待着,让我来侍奉你,彼此心照不宣,游山玩水岂不快哉可你却将那女人领进郦城、领进阙山!你这是生生撕开我的心口啊!
    她的目光因疯狂充斥着血色,沉重的呼吸令胸口起伏不定,直至她极力压抑住心中情绪,低低地冷笑了数声:现在好了,她走了,她抛下你走了,谁还能来救你?
    火蛇,执迷不悟绝非聪明的选择。
    假廖芥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渐渐恢复平静,望向榻上女子的目光饱含讽笑和吃人的占有欲: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对你的爱已成定局,你如今也落在了我手里
    白凡凡目光一顿:你想做什么。
    从今而后,我就是你,我便是廖芥阙山的一切,郦城的一切,魔族的一切都是我的!她缓缓回过身,不紧不慢地踱步至摇椅旁重新落座,细瘦的脚踝微微扬起,撑起裙边一片轻薄的轻纱,没人会来救你,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待着,说不准哪天我心情好,便赏你一口吃的。
    她竟是要将自己化作金丝笼中的鸟雀令其观赏。白凡凡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火蛇也不急,便这么细细欣赏着笼中那张动人的面色,直至房外脚步声传来,一魔族下属匆匆禀告了一声,才见火蛇不悦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一瞬静下,白凡凡悄无声息地吐纳,而后起身至镶金玉柱旁,细细观察将自己困在此处的阵法。
    这阵法很是奇妙,往常并未见过,除却浓厚的魔族气息,其上竟缠绕着丝缕诡异的仙气。
    她忽的想起适才清醒之前听见的两道声音,那女声定是火蛇无疑,可另一道男声究竟是何人,他似乎对火蛇留自己一命并不认同,这阵法上的仙气莫非便是那男子留下?
    她尝试指尖聚灵幻化出一只灵蝶,可不待灵蝶穿越阵法,便被柱子散出的电流击落,化成了灰烬。她沉默了一瞬,悄然伸出手去触碰那电光,指尖流至全身的一阵剧痛逼迫她收回了手。
    顶着苍白的面色,白凡凡坐到了桌案便,凝神思考接下来的路。
    若是继续困在这儿,只怕消息难以传出,真就成了观赏物。可如今火蛇对自己情感复杂,只怕也没有往日那么好糊弄了。
    她沉默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脑海中划过一阵电流声,白凡凡在心中默念着询问:师姐此刻在哪儿?
    【她现在已经下山,在不远处的景城落脚。】系统提示道,【算上时间,宿主您的时日所剩无多】
    我知道,现在就看师姐能否将他们请来了。
    【可在他们到来前,你的人生安危才是第一要事,依我看,那什么火蛇的,就是个疯子当初我在魔城便提醒过你,莫要多管闲事,真正的廖芥可不会好心肠。】
    说话间,二十年前的画面涌入脑海。
    一身红衣风姿卓越的火蛇被众魔族追杀,逃至荒林无路可去。魔族贪图她的美貌,意图轻薄,恰恰被山间修习魔族心法的白凡凡发现。她将其救下,赠与衣物,却自此被那个美艳的蛇妖缠上。
    她摇了摇头,甩去脑海中的画面。
    【二十年前火蛇妖力并不弱,怎可能打不过那群魔族想必她发现了你的行踪,故意引你入阵。】
    我与她并无瓜葛,她为何要引我入阵。白凡凡嘀咕了一声,忽的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吊着戒备,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干什么吃的,谁让你给她送这些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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