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坚持一下。
    可惜,对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开始变得进气多出气少,说话也气若游丝了起来,刚刚的话多不过是他的回光返照,现在这才是正式的道别:我已经看到了我的未来,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很好的。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连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都充满了温柔和无畏,从没有一刻,他为救了他却牺牲了自己而后悔,哪怕他们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救兵来了,他却死了。
    可是他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他的同门也是。慈音抱着对方的尸首,在他同门的环绕下席地而坐,他们开始为他念起了往生之经。脸上少见悲伤,只有祝福,仿佛他不是死了,而是真的开启了另外一段全新的人生。
    慈音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害怕死亡呢?
    一直到旭日东升,当阳光铺洒在了他的身上,他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他穿上袈裟,开始了他的修行,一如那人的遗言,他会成为一个好人,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因为这是一个陌生人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换来的。
    也是在那一晚,慈音迷上了佛经,迷上了魔尊。
    不是爱情的那种迷,而是想要去研究,去了解。在调查过程中,他又知道了道君,然后产生了道君和魔尊很般配的脑洞。
    不对,说回现在。
    慈音最近又一次开始频繁在打坐的时候看到这些往事,一会儿是自己小时候,一会儿又是在林中被救的经历。他再一次绝望的发现,他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不论他做了多少好事,又或者写了多少与魔尊轮回转世有关的话本,他还是那个他,害怕死亡,畏惧鲜血。
    在他的灵魂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冲他尖叫,在让他快跑。
    妖王与你何干?
    宁执又与你何干?
    你为什么要去趟这一滩浑水?
    这一回说不定你真的会死,再不会有人救你。
    可慈音佛子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打点行囊,像没事人一样和华阳开着玩笑,甚至连问道上的全新连载都没有放下。
    哪怕是在听到宁执和他说这一趟的结果也许不太好,他都没有表现出心中的害怕。
    他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道:别找借口,我知道你只是想跟我们一起离开白玉京,但是姬十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宁执看着眼前的佛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道:对啊,我真的在白玉京住腻了,就带上我吧,我很有用的。说句不要脸的话,整个大陆还有谁会比我更厉害?我就是你们最大的倚仗,我可以让你们在整个北域横着走。
    我们不是螃蟹,不需要横着走。而且,你也有可能是我们被雷劈的最大引雷针。慈音和姬十方一样,一点也不想让宁执去冒险,需要我提醒你,华阳也快到极限了吗?
    华阳老祖也快飞升了,虽然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很显然,一旦有人在华阳身边被劈,华阳很容易就会被天道锁定一并连累。毕竟修为境界的评估,从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值,有的只是一个上下浮动、因人而异的范围。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是不会带着你一起的。慈音狠心拒绝了宁执。
    那带上我的傀儡呢?宁执并不打算放弃,因为他的预感真的很强烈,这一趟接应妖王的旅程不会轻松,在他知道自己是战力天花板之后,他就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他也知道提出带自己离开的要求不现实,那只是他漫天要价的价,现在才是他坐地还钱的钱,我的本体还在书院,我只是用傀儡和你们一起上路。
    你的神识可以操控傀儡到哪一步?慈音想要以距离遥远拒绝宁执。
    但很显然佛子对道君的力量一无所知。
    你没听过那个传说吗?整个北域都是我的射程范围。魔修至今不敢踏入北域,就是因为他们很清楚,道君可以一击必中。
    宁执觉得千里杀人和用神识操控紫瑶傀儡的范围应该差不多。
    就差那么一点,宁执就要说服慈音了。
    直至慈音突然意识到:如果傀儡真的万无一失,那你为什么不让其他教习这么做呢?
    像宁执这样神识强到覆盖整个北域的教习确实没有,但慈音佛子和华阳老祖并不会离开长洲,神识范围能够覆盖长洲的教习还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就慈音所知,鬼王涂山章就是其中之一。他当年因为兄长的死而走火入魔,在鬼岛大开杀戒的时候,鬼岛的鬼修没有一个能够逃得出鬼岛。鬼岛的面积可要比长洲大的多。
    宁执一时间没能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只能说:因为我不相信他们,没有人比我更厉害。
    不,如果我不了解你,我说不定还会相信你。但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是不相信他们,你只是也不确定用傀儡离开白玉京,会不会连累本体。
    神识离开身体,也就代表了本体会陷入非常虚弱的状态。
    当神识都被劈没了之后,留下一个虚弱的本体又有什么用呢?
    飞升的雷劫,和寻常弟子之间在花世秘境里的打斗,对傀儡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宁执放心弟子用傀儡比试,却绝对不可能放心书院里的人用傀儡离开白玉京。
    慈音这辈子最大的噩梦之一,就是有人因他而死,一遍又一遍,他不可能同意:我是不会带你走的,放弃吧。慈音佛子看上去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但实际上他固执的要命,我不可能让你去冒险,没有人会。包括妖王,你信不信,你现在和他传音说你准备以身犯险去救他,他只会说他不配?
    虽然妖王孔单鸣一直蛮不服气宁执这个道君的,但其实在他心里,他也很清楚道君对北域的重要性。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在孔单鸣是大陆第一的时候,南域对北域的打压可一直没有停下过。
    只有道君,可以让南域如此害怕。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宁执还是不愿意放弃,他又退了一步:那让姬十方去帮你们,总可以吧?宁执在之前比赛的时候,充分了解了姬十方可以有多强,他其实并没有特别病弱,而且看上去也不会被雷劈。虽然宁执也不知道姬十方为什么可以这样。
    慈音佛子这回倒是没有再一口回绝了,如果按照他当年所掌握的信息,姬十方很可能就是魔尊的第十世转世。这一世是他的大圆满,他一定会飞升成功,无病无灾。
    唯一让慈音疑惑的只有: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提议呢?
    因为十方很担心我,不愿意离我太远。姬十方始终觉得,宁执动不动就会陷入昏迷,身边又没有人守着,这样太不安全了。特别是最近还有一个不知道目的的黑影,在到处活动,姬十方根本不可能放心宁执一个人,我会说服他不要担心我。
    慈音反倒是犹豫了: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谁能想到呢?道君在陷入沉睡的时候,身边一个守卫都没有。
    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入睡。我可以天天和你们传音。就这么决定了,姬十方和你们一起。
    然后,就在慈音出发的那一天,他得到了一个之前宁执参加比赛时的双生子傀儡。
    根本分不清楚这是姬是还是姬否。
    第56章 打工人的第五十六份工作:
    既然分不清傀儡到底属于宁执还是姬十方
    那慈音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不带傀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佛子就是这么一个谨慎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爱打小报告的人。
    当姬十方拿着紫瑶傀儡找上宁执的时候,宁执只剩下了尴尬微笑。
    明明怕被认出来,他特意没在一开始就启动傀儡,而是给了慈音一个携带傀儡的卷轴,告诉他到了地方再把姬十方放出来。没想到慈音这么狠,一丁点的可能都要杜绝,还告诉了姬十方本人。
    让我猜猜。姬十方笑得别提多狰狞了,你的计划,不会是你假装是我用了傀儡,然后再对书院里的我说,你要多沉睡一段时间,想就这么两头瞒着吧?
    宁执张了张口,却发现他根本无法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因为这确实就是他的计划。
    姬十方被宁执默认的态度气得不轻,学着宁执之前看比赛时吐槽渣男的样子道;不会吧,不会吧,我们伟大的道君,就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计划吗?
    不是,我只是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不会生气?还是我不会和慈音沟通?宁执的这个两头骗的计划,只可能成功在姬十方和慈音真的一点都不说话的前提下。
    这要是放在他们还不认识宁执或者刚认识的时候,说不定还真就成功了。姬十方确实不爱搭理慈音,而慈音也不太想和姬十方这样性格的人当朋友。但在事关宁执的重要时候,他们还是会勉强自己放下成见、统一战线的。
    是宁执用实际行动教会了他们什么叫团结。
    你有没有感受到一点点讽刺呢?姬十方环胸,连生气的时候都是那么漂亮,就像是一团明亮的火焰。
    姬十方真的从没有这么生过宁执期的气,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样对宁执期说话。不过事实证明,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爱的人会干出多么傻逼的事。而你是那么的在乎他,在乎到这一刻恨不能骂死他。
    宁执自觉理亏,只能先等着姬十方说完,再缓图后续。
    谁也不能阻止我保护你,哪怕是你自己!姬十方每一个字都在发着狠,带着只有宁执不会惧怕的灵压。他的眼里甚至闪过了一抹红色,只有魔修或者走火入魔时的道修会这样。
    宁执被吓到了,赶忙靠近姬十方,并开口进行安抚:我知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姬十方,没想到这样下意识的一个动作竟然有用。于是,他开始再接再厉:但就像你们在乎我一样,我也在乎着你们啊,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姬十方其实并不满意宁执的这个答案,他才不想和宁执当什么朋友,可他又很开心,宁执说他在乎他,哪怕只是其中之一。
    宁执见缝插针,夹带私活,试图说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想要得到姬十方的谅解:我这回的预感真的很强烈,慈音此行必然会出事,而我用傀儡出去被雷劈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
    一个是大概率会死,一个是只有很小的可能被劈,两者孰轻孰重,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啊。宁执觉得姬十方会懂他的。
    但姬十方的脑回路却角度非常刁钻:我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宁执期!
    我只想和你谈恋爱!
    宁执:当你试图用道理说服别人的时候,对方却理直气壮的告诉你,他不想和你讲道理,那你还能怎么办呢?
    宁执很想赌气说,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不过,他很快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这话很直男也很讨人厌,他不想伤害到姬十方。只能在心里也跟着换了一个谈话的角度:那你有想过吗?如果慈音和华阳真的出事,我们之间会怎么样吗?
    姬十方被问住了,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不想去面对那个答案。
    能怎么样呢?那必然是两败俱伤啊。
    宁执也直白的说了出来:我会十分内疚,而且有可能会责怪你拦住了我。宁执不是在威胁姬十方,只是在试着做出一种假设,我不希望我们发展到那个地步,我相信你也不希望的,对吗?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商量出一个你我都能够接受的方案呢?你了解我,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白玉京的。
    本来已经有所缓和的姬十方,一下子就又被戳中了肺管子,他直言:你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离开!随便你到时候会不会怨恨我,至少那说明了那个时候的你还活着!
    反正你也不会爱上我,一直恨我也不错,我总要以一种难以磨灭的方式活在你的心里。
    宁执真的很不想搞直男那一套,可他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语气上下手,努力和缓着说: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还可以离开!
    姬十方说完就真的拂袖而去,两人只能不欢而散。不是不想看到对方,而是想要绷住自己,不要再说出更难听的话去伤害对方。
    曾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几乎从未红过脸的两个人,就这样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争吵,整个书院都因此而陷入了一种紧张焦灼的低气压中,人人都因此而不太好受,因为宁执和姬十方的灵压都有点失控。
    但大家也没有因此就放下手头的工作,他们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叶乾法会,这同样十分重要,能够把全天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白玉京这头。
    事实上,一些预热赛事已经提前开始了,这再一次加重了各门派的心理压力,加快了赶过来的步伐。
    问道上也在铺天盖地地宣传,试图给黑影造成一种假象道君并不关心什么妖王不妖王的,他全部的热情都投给了叶乾法会。
    但实际上,宁执根本没有插手任何一件与叶乾法会有关的事。
    谢观徼在手忙脚乱的途中,不忘和他的小伙伴打赌:你们觉得山长和姬家少主什么时候会和好?
    我们连他们在吵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判断他们会冷战多久?林西风是个数据派,在没有掌握足够的情报时,他不会轻易下赌注。
    我们不应该这样在背后妄议山长。林临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涂山章撑着伞正好路过,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就参了一手:我赌姬十方下午就会主动去山长的院子里,不过他们会不会和好就不好说了。
    谢观徼被突然出现的涂山教习吓了一跳,一听教习也加入了讨论,这才又放开了手脚:为什么下午肯定会去?
    因为下午是甜点时间。姬十方再生气,也不会饿着山长。
    哈?谢观徼完全不懂这叫什么说法。他们都气成那样,仿佛要老死不相往来了,还会去关心对方想不想吃东西?
    谢观妙一巴掌拍到了自家蠢弟弟的后脑勺上:关心和生气不是互为矛盾的两个必要条件,它们可以同时存在。
    就像那句已经烂大街的话眼睛因你而下雨,心却在为你打着伞。
    果不其然,就在宁执和姬十方发生激烈争执的那个下午,姬十方还是如常进了小厨房,给宁执准备了精致的点心并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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