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仍旧心绪难宁,只觉得整个车厢里都弥散着那人的气息,便想着开了窗帘透透风,窗帘掀开的那一刻,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晏江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裴烨抬头看他,说道:怎么突然开了窗子?这么冷的天,外边也无甚好看的吧!
    晏江引没吭声,仍旧保持着那个单手撑着窗帘的动作,眼睛落在外面空荡荡的大街上,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入目皆是是门窗紧闭的店铺,地上白雪皑皑,脚印都没有多少,晨间退朝官员行过的车辙也早已被落雪掩了个了无痕迹。
    .
    第38章 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
    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香味, 晏江引看到,街边一个铺子的廊下,站着个白发的老汉, 面前一个简单的火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老人听见车辙声,缓缓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晏江引的视线, 眼中含着低微的期渴。
    晏江引心中好奇,回了头去看裴烨,问道:裴大人, 街边那人,在做什么呀?
    裴烨放了书卷倾身去看,面上无甚神情,说道:他在卖地瓜。
    晏江引眼中含着几分疑惑:地瓜是什么?
    在大晏人眼中, 这种吃食非常糙陋,宫中几乎不会出现,因而晏江引不知道也算正常, 裴烨解释道:是民间的一种吃食。
    好吃吗?我闻着很香呢!晏江引看着老人苍老似树皮的双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呐呐说道,我也想尝尝那个, 可以吗?
    裴烨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二话不说道:我让阿青下去买些来。
    晏江引说道:我自己去吧,车子里有些闷,我想吹吹风。
    裴烨见他开了车门下车,也跟着下去,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看到这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向自己走近,简直不敢置信。
    晏江引站定在摊前,盯着炉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眼中本来的期待和好奇一时散了大半,皱着眉头问道:裴大人,这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老人家看到他蹙起的修眉,眼中有几分失望,下一秒却听裴烨道,老人家,拿两个地瓜吧。
    好嘞好嘞,这就给您拿。老人闻言连连的点头,似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飞快的用纸包了地瓜送到裴烨面前。
    裴烨掰开一个递给晏江引:尝尝看吧,仔细烫!
    晏江引犹豫着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香甜柔软的味道碰撞着味蕾,顿时让他双眼一亮,又接着吃了一口,抬头的时候,突然问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不呆在家里?
    老人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心酸:孩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卖些地瓜,好歹能赚一点钱。
    晏江引看了看行人稀少的长街,又问:这种天气,街上都没什么人,会有人买吗?
    总有人买的。老人无意识的搓了搓冻得僵硬冰凉的手,苍老的眼中,是对生活的无力和茫然。
    晏江引手上捧着的地瓜已被寒风吹凉了不少,温温的触感自手心传到心里,却激化成一股淡淡的酸涩,半晌他说道:这个地地瓜很好吃,你都卖给我吧!
    他说着在身上掏了掏,没掏出银子,转头看向裴烨。
    裴烨眼含审视的看了少年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到老汉面前,说道:将这些都包起来吧,天寒地冻,您早些回家去。
    老汉看着裴烨手中的银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半晌回过神来,惶恐的说:这这太多了,老汉找不开啊!
    不必找的,剩余的拿去给孩子看病吧。裴烨语气平淡,对面的老汉却是激动不已,一双老目瞬间浑浊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裴烨看着堆在小几上的烤地瓜,拿起一个掰开,咬下去的时候,心中蔓上一股久违的感觉,这东西,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尝过了呢,十年,二十年,亦或三十年早已记不清了!
    公子,殿下,回府了。阿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马车一个颠簸,缓缓停了下来。
    裴烨打前下车,对阿青吩咐道:将这些地瓜分给府里的下人。
    阿青应了一声,跑到门房找了个竹筐出来,跑去装那些地瓜,裴烨带着晏江引进了府里,阿竹迎面走过来,看见他就说:公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呀,老夫人让奴婢唤您去正厅用膳呢,呀太子殿下。
    晏江引点了点头,还叫了声阿竹。态度甚为礼貌,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那些嚣张跋扈,一如长安城中,那些让人称道的谦谦公子。
    阿竹却有些受宠若惊,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晏江引一边走路,一双灵俐的双眼不得空闲,行到宽敞出,见南边走来一群人,前方一个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穿的非常多,旁边一个丫鬟小心的搀扶着她,身后还跟了数个丫鬟仆妇。
    女子恰恰也看过来,只是看的却不是晏江引,她站定了身子微微福身,低低唤了一声夫君,声音如水温柔。
    晏江引愣了一下,心中一时异样,接着就见身边的人大步走过去。
    怎么出来了?裴烨单手扶住殷亭素的胳膊,温声道。
    殷亭素微微偏头看着裴烨:祖母说,让我们今日去正厅用膳。
    裴烨经他这一说,方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回头吩咐道:阿竹,你先带殿下过去,我们随后就道。
    殷亭素方才满心满眼都在裴烨身上,根本没注意他身边站了哪些人,听闻此话,方才惊觉来人身份尊贵,匆忙的又要行礼,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扶住。
    晏江引僵立在哪里,看着裴烨对那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旁阿竹连唤了他好几遍,方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手中的暖炉早已凉掉了,那冰凉仿佛沁入心扉,却仍旧不舍得松手,晏江引微微垂了垂眼,如扇羽睫掩去了内里诸般情绪,转身跟着阿竹大步的离开。
    裴家众人看到晏江引来了,都纷纷起身相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莽撞小孩,面上带笑的与裴烨的长辈寒暄,然后被让到了主位上坐下。
    晏江引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一眼,却迟迟不见裴烨进来,待到茶水续过两遍,方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就见裴烨扶着殷亭素进来,向来冷峻淡漠的男人,亲手为女子解了斗篷,又引了她到席上坐下,简直处处细心周到。
    晏江引视线不经意的一撇,眼神一窒,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顿时摔了个四分五裂站在裴烨身边的女子,腰部高高的隆起着,似是已有了八个多月身子的模样。
    呀,太子殿下没事吧?岑韵见状匆忙的拿了帕子递到晏江引面前,直接抓着他的手擦拭起来,边擦边担心道,手指都红了,别烫伤了才好。
    晏江引愣愣的收回手藏到袖中,低声道:裴夫人,没大碍的。
    怎么不小心些?裴烨对身后跟上来的阿青道,去将我屋里的伤药拿来。
    阿青腿脚利索,一会儿就拿了伤药回来,单膝跪到晏江引身边,说道:殿下,您把手伸出来,小人给您上些药。
    晏江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阿青的话一般,裴烨见状走过来蹲下,抓住了晏江引的手,低声问他:殿下心情不好吗,方才还好好的?
    晏江引没说话,但也没反抗,安静的任由裴烨在自己手上抹了药,指尖的刺痛一时被那淡绿清凉的药膏化解不少,只是心中的刺痛却愈发深沉,少年心中满心的酸涩和烦乱,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的难受从何而来。
    尚且懵懂的感情,就这样,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生根发芽,长成盘根错节的葱茏藤蔓,叶间开花,藤上生刺,一面吸引着他不住的向前追寻,一边又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突然的扎他个痛彻心扉,手足无措,日积月累下来,就存了满心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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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席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席间裴家众人说了什么也全然不曾听进去,晏江引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裴烨, 下首是他温柔贤淑的妻子,想起两年多前,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那一次,得知了他要娶亲的消息, 而这一回,却是他的妻子有了身孕,且已即将临盆。
    好不容易等到午膳结束了, 晏江引起身告辞,抬步就往外边走去。
    裴烨见状,匆忙的放了手中茶盏跟上去,却见前面的人越走越快, 片刻之间,身上便积了一层细雪。
    殿下!裴烨见他脚步不停,紧走几步, 伸手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晏江引这些年虽然深得裴烨真传, 但力气内功仍旧远不如他, 被对方拉住了,想挣脱都难, 只好停下了步子,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窣之声,片刻肩膀上多了柔软舒适的触感。
    裴烨抖开狐裘披到晏江引身上,神色自然的给他系上绳结,说道:走的这般急做什么?殿下出宫之前, 不是说想出去走走?待会儿我带你去吧。
    晏江引微垂着眼,视线落在对方放在自己颈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感觉侵袭而来的冷意一瞬间被那狐裘遮去不少,只是这温暖如昙花一现,很快又被凌厉北风吹了个散。
    天气这样冷,本宫不想去了,晏江引努力装出自然的神色,我要回去了,裴大人也回吧!
    裴烨盯着晏江引看了一会儿,实在猜不透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干脆直白问道:殿下不开心吗?是因为什么呢?
    晏江引微微眨了眨眼,突然道:裴大人就要有孩子了吗!
    裴烨点了点头,神色有一瞬间的柔和:是的,拙荆已有八个月的身子了。
    晏江引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都八个月了啊,本宫与裴大人朝夕相对,为何竟不曾听说过呢?
    后宅之事,告诉殿下做甚么裴烨一脸不以为意,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半晌试探着问道,殿下是因为微臣不曾告之你此事,方才不悦吗?
    晏江引扭过了头去,没吭声,却是沉默着认可了对方的问题。
    裴烨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意,但嘴上却仍旧道:是臣考虑不周了,还请殿下恕罪。
    恕罪?晏江引站直了身子,唇边勾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裴大人说笑了。
    裴烨一时无言,气氛就此陷入了僵硬,半晌他抬了抬嘴角,同样露出个无甚笑意的容色,走吧,微臣和殿下一同进宫。
    晏江引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在前面出了府。
    出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回去却载了一身怅惘,晏江引靠在马车一角,紧紧的裹着身上的裘衣,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梦里亦是一片苍茫的白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温柔和顺,对自己从来不会露出半丝冷漠神情。
    二人一起煮茶论诗,一起策马前行,一起征战沙场心中的畅快无以言表,默契知心无人可破,然而那白衣男子一回首间,却不是自己的脸,晏江引心中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怔愣之间,额头上覆了一直温暖干燥的大手,有人开口问:殿下,是做了噩梦吗?本是关心的话语,却平板的几乎没有温度。
    晏江引摇了摇头,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裴烨取了帕子给他擦汗,然后又坐回长凳上,不一时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说是到了宫门口。
    晏江引整理了一下情绪,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巍巍的宫殿,眼中泄了几丝迷惘,前面的路,虽然无法预知,但艰难却是必然,重重楼宇,高墙碧瓦,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悲凉与无奈,当时年少不懂得,而今见的多了,方才知道内里的冷酷残忍。
    这日退朝,裴烨独自往外面走去,刚踏出殿门,突闻身后有人唤自己,回了头去看,却是二皇子晏江凌,裴烨顿住步子,拱手行了礼:二殿下,叫住下官可有何事?
    晏江凌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明日醉千楼有个集锦会,本殿打算邀裴将军同去。
    他向来性子高傲,说这话便如同通知一般,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裴烨眼神动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下官明日家中有事,怕是不能前往。
    哦?晏江凌抬手摸了摸下巴,面上露出几分遗憾,那真是可惜了,本殿可是听说那里明日会有一株百叶莲,这东西可是难得一见的奇物啊,本殿本还想邀你同去开开眼!
    裴皱了皱眉,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找百叶莲的?
    裴将军既然不去,就当本殿没说吧,告辞了!晏江凌见他沉默,扬手轻挥袖摆,转身欲走。
    等等,裴烨敛去眼中神色,淡声开口道,二殿下,下官明日下午略有空闲。
    晏江凌缓缓回头,勾唇笑道:既如此,那本殿午时在醉千楼静候裴将军了。
    这几年,经过多方经营,太子一方势力日渐壮大,二皇子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当年锋芒毕露的人,如今也渐藏了那些盛气,只是身上天生的凌厉却随着年纪渐长而日益浓烈。
    裴烨提步往外面走,脑子里揣摩着对方的用意,他寻找百叶莲的事情,除了他自己以及容浅陵还有几个负责此事的心腹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晏江凌既然能随口说出来,不是他势力网铺的太大,便是府里出了内奸。
    可是现下形势,不管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他都是非去不可了,那百叶莲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药,容浅陵配的方子这些年因为差了这一味药,故而迟迟无法研制,今日若能得到了,父亲的腿伤,是不是就有望治好了?
    晏江引方才就看见裴烨和晏江凌低声说着什么,本想上来又生生忍住了,此时见裴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终究跟了上来。
    裴大人。
    裴烨对他的声音无比熟悉,即便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回身行过臣礼,说道:殿下,您找微臣有事?
    晏江引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就问:方才二皇子与你说了些什么?
    一点无关紧要的闲话。裴烨想了想,下意识不想他牵扯进来,寻了句话搪塞。
    晏江引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转而道:明日休沐,又正好过节,你陪我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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