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中的仙儿坐在木椅上,后背靠着桌子,左臂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上身;右手食指、中指与拇指之间夹着着镶了金色纹样的烟斗,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白烟薄化,下沉,渐渐消散。仙儿抬起低垂的眼帘,观视最后一缕轻烟的形态。
    姐姐,门外传来环儿甜甜的嗓音,小公子来看您了。
    仙儿慵懒坐起,侧身,抬手,翻转烟斗,把烟斗连着烟灰都放在手帕上,随后站起来,抓起包着烟斗的手帕放在了窗户旁桌上的花瓶后边,藏处说不上隐蔽。
    姐姐?
    来了。仙儿散漫回应,而后扭着腰肢,掀开珠帘走出,缓缓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对上花千宇双眼的那一刻,仙儿摆出了笑脸,一双媚眼微眯,笑道:久见了,小公子。
    花千宇也微微一笑,问:别来无恙否?
    一如往常。
    仙儿又看向环儿,问:环儿,茶可换了?
    啊!环儿低头看向手上端着的东西,屈膝后速速退下。
    花千宇忙叫住她:叫人端些好吃的上来。
    是。
    仙儿将花千宇请进房间,这才注意到门外原来还有其他客人。
    这位是仙儿只问安明熙随从没有认识的必要,而安明熙的打扮富贵,一望便知非常人。
    花千宇也看向安明熙,意在让他自己作介绍。
    黄四。安明熙出声。
    黄公子啊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仙儿屈膝行礼。
    安明熙也冲她点了下头。见状,仙儿突然笑了一声,他不解,便问:你笑什么?
    仙儿一边示意他们进里边坐,一边解释道:仙儿笑花公子的好友果真也谦逊有礼何况,见公子生得这般清俊,貌胜好妇,若不是黄公子出声,仙儿还以为是花公子偷偷带着女公子来逛青楼。
    安明熙闻言便思:青楼?与其他地儿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走在前方的花千宇掀起珠帘,让两人踏入,三人一同坐在圆桌旁,安明熙与花千宇相邻,仙儿与两人相对。阿九作为随从,退至一旁。
    仙儿见两人都不说话,便笑着问:可听我抚琴一曲?
    花千宇回以笑脸:甚好。
    仙儿起身,常礼过后走向珠帘外的琴座处,坐下,纤纤玉手拂过琴面,抬手,落指,指尖挑起第一个弦音,紧接着一首静而悠远的琴曲。
    两人沉心聆听,待环儿进入,斟茶后,各自抿一杯清茶。
    环儿还须去看看膳食准备得如何了,便轻手轻脚地退下,深怕关门的声响扰了三人的清净。
    许是琴声伤感,在仙儿最后一个音落下后,厢房里静谧蔓延,久久无声。
    花千宇看向食指与拇指圈着茶杯,低头不语的安明熙,又转过头看向珠帘那边若隐若现的身影,说:今晚是祭典,气氛理该欢悦些。
    仙儿垂眸看向琴面,如往日般微扬唇角:抱歉。
    她正要再弹下一首,便注意到花千宇起身,向她走来,微笑着道:姐姐,让我来吧。
    这
    仙儿惊讶,毕竟为他人演奏多为士族之不齿,何况是在青楼中。
    无碍。
    闻言,仙儿只好起身,让花千宇入座。
    姐姐坐好,品茶。
    仙儿走到珠帘前,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见他五指按在琴面上,回头,进了帘内,坐回原位。
    安明熙放下杯子,看着花千宇。花千宇抬头,两人对视之时,琴声再响。
    琴音依旧舒缓悠长,但少了几分哀愁,多了几分旷远,仿佛置身竹林,微风拂面,万物俱寂。
    忽地七弦拂动,琴音变奏,音速加快,宛若狂风卷席,竹枝摇摆,竹叶沙响,有高人提剑入林,舞剑竹风之间
    琴音又回舒缓,渐渐无声。
    演奏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花千宇掀开珠帘走入,轻然笑道:如何?语落,目光落在了低着头的安明熙身上。
    公子之豪情,小女子远不能及。仙儿回道。
    女子温婉,我亦不能及。
    仙儿还未来得及回应,门口传来叩门声,花千宇本以为是晚膳,却听门外环儿道:小公子,有人找。
    第17章 017
    急匆匆回到花府的乐洋方得知花千宇出了门,街上几番寻人不得踪影,辗转还是回到了长惜院。
    日暮之后长惜院的客人便多了起来,往来间,谈笑风月,好不热闹。
    乐洋右脚踏进门槛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趁着人多将白带走,但忽地,他又缩回了脚。
    我该找公子。
    理智告诉他不应莽撞行事。
    但白可能会在我找到公子前又一次被伤害。
    我不该麻烦公子。
    我应该承担。
    往日他对白许下的承诺萦绕在脑海,惴惴不安与责任感之间,后者影响更大。于是他踏进门槛,走入院中四处张望,一边找行走,一边观察逃脱的最佳位置。
    瞭望台?
    乐洋如梦初醒长惜院一直有瞭望台,照地形和目所能及的瞭望台所设之处推论至少四座,此时进了左前方视线的瞭望台上就有两个人站在上边向下俯瞰。
    这是牢狱。
    一股从未体味的压抑感迎面扑来,仿佛此刻被困在牢笼的是乐洋自身,原本难以与白共情的他此刻满心愧疚,当日大放的厥词化成一把无形的扇子,不断抽他的耳光,打进了他的耳道,刺激他的鼓膜与此同时,白的歌声也响了起来
    他想自己必须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负责,于是他迈步向前,又逐渐加快步伐,他在人流中穿行,最终跑了起来,但就在即将踏入西座前,一声尖锐的女声传来
    等一下!
    乐洋顿时停下脚步,缓缓朝声音的出处望去是鸨母。
    他的心跳声加剧,扑通扑通在耳边作响。
    鸨母慢悠悠走到他跟前,扇了扇扇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乐洋张张口,说不出个所以然。
    鸨母翻了个白眼:来找你家公子的吧?他在东座,你找错地儿了。
    是是。
    乐洋僵硬转身,出了西座才意识到他方才是收到公子的下落了。然而该不该去找他也成了问题。
    公子一定会帮他,但是这下他又欠公子了。
    他不过是个下人
    乐洋晃晃脑袋不和公子商量,自己行动,把事闹大才是真的给公子添麻烦。他也是糊涂了。
    思定,乐洋向东座走去,进楼后左顾右盼四处寻不得花千宇踪迹,正伤脑经,就见环儿端着菜,领着几个丫鬟准备上楼
    欸,你找小公子吗?
    乐洋用力点头。
    随我来。
    天好像都在帮他。
    耐心听完跪在地上的乐洋的请求,花千宇看向仙儿,问:白是
    那日我不是和公子说过院里要起新楼?白预好是新楼的花魁,恭亲王很是喜欢,虽有意赎之,但白以死相逼不愿出楼。
    听到恭亲王三字,乐洋心里又是一咯噔,进而叩首而不起。
    安明熙皱眉:赎?以死相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行。花千宇对着五体投地的乐洋淡淡道。
    乐洋惊讶地抬起了头:为什么?
    亲王想要的人,花府没有抢的道理。
    只是让他自由
    花千宇打断他:对那位来说,没有区别。
    乐洋不知所措,心神不定间再度叩首。
    花千宇依然淡淡道:你那杯水车薪,少说也要五年才还得上三百银,何况花府无特殊情况也没有预付工钱的规矩。
    仙儿在一旁补充:白的价格更高,早先被亲王抬到了千两。
    一千两?
    一千两再加上有恭亲王这座高山在前,接连的打击让乐洋连接着求情的勇气都没了他哪有资格让公子为他花千两赎人?他也不该让公子为了他被亲王记恨。
    一千两十七年,你可想好?
    我乐洋沉默了会,带着哭腔接着道,他是我的朋友。
    即便再多不该,他还是想救白。
    认识的时间不长。
    是我欠他的。
    你欠了他什么?
    我我说好会带他走。
    花千宇缓了口气,道:下次还敢乱承诺人吗?
    乐洋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抬头看向花千宇,又叩两首:谢公子!
    我有答应吗?
    公子
    花千宇终是松了口:明日与我打一场,若你能赢,我便答应。
    可是公子
    要放弃了?他不信以乐洋真正的实力会输给他。
    不是我能现在就赎他出来吗?
    原来是在计较这个吗?
    去向树哥要,花千宇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树哥不在就跟管家说。
    相公那
    爹不会管,若问起,便让他等我回去取黄金百两,注意别拿了官银拿到了再来找我。
    是!乐洋接过玉佩正要走,便被仙儿叫住
    仙儿以为往日那三百两都算是重金了,千两银不过是王爷为了不让白被他人赎走特地抬的价育娘曾和我抱怨过白他
    仙儿犹豫之后接着道:育娘其实也想把白卖掉,只要白肯,想是不需要那么高的价钱,五百银便多得很了。
    公子这乐洋把决定交给花千宇。
    宇谢过姐姐,但,有备无患取十锭十两金。花千宇做了向前赶的手势,乐洋急忙离去。
    待关门的声音传来,仙儿问:公子是否太顺着他了?
    他就像我的弟弟,哥哥顺着弟弟又有何不可。
    仙儿摇摇头:终究有所差别。
    花千宇笑而不语,转过头对安明熙道:久候了你该饿了,请。
    安明熙面无表情地对他轻点了下头,而后挥手叫上阿九一起用餐,阿九讪讪坐上安明熙身旁的位置。
    花千宇见状,猜测这不是主仆第一次同桌而食了。
    鸨母眯起双眼看向乐洋,好一会,回头面向花千宇,开价:一千两。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价钱,但乐洋听着还是有些上火: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之前玉儿才三百两
    鸨母淡定地摆摆手:欸,这情况不一样了嘛,女子哪有男子身价高啊!此前恭亲王就开价一千两说要买下他,要不是小白不愿意走,以自杀相要挟她留下意犹未尽的尾音。
    恭亲王
    乐洋看这自家公子的背影希望这次不会连累公子。
    花千宇取出五锭黄金,放在桌上:五十金。
    五十金!
    见到黄金鸨母双眼放光,恨不得立马拿来上手验真假,再拿天平来称称
    她收起目光,瞄了花千宇一眼,见他的反应不冷不热,反倒是他的随从反应比较激烈,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乐洋和白说话,想是虽然不知道一个大家公子为何要给自己的随从买小倌,但既然不是出钱的人想要,她如此抬价,怕是真的会把这小公子逼走反正这钱也够了,何况白虽然漂亮,异域风情也是个卖点但性冷淡确实是个大问题。
    男倌不比女倌,初夜并不值钱,让客人舒坦了才是要事,所以一买入就会受教导。
    卖身都这死样,何况卖艺?
    只可惜本来可以卖更好的价钱要不是白不识好歹
    考量许久,她这才用团扇摁下金子,谄媚道:既然小公子都这么说了,奴家也只能退步。不过如若小白还是不愿意走
    那这五十金就当作是给姐姐的礼物。
    鸨母被这一声姐姐叫得喜笑颜开,她道:小公子嘴可真甜!当然主要想要这五十金。
    长惜院虽然几乎日进斗金,但多是官家的,她也只是拿工钱办事。
    花千宇笑笑接着道:那么,既然他已经脱离了长惜院,也尚未正式出台日后他在外边,我便不希望听到他曾经卖身在长惜院的言论,若是王爷问起,姐姐只需回以不知莫说漏了是谁买走这十两
    他新取一锭金子推给鸨母:这十两买他的不在,还有你的不知。
    鸨母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人过来,顺便堵住下人的嘴!
    乐洋出声阻挠:不用,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找。
    安明熙喝了口茶,问: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嗯?仙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花千宇,他是怎样的人?
    仙儿笑笑,给安明熙斟茶:黄公子与花公子是朋友,该比我清楚才是。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若说实话公子他很好,胜过那夜中星斗,但太过璀璨倒让人不敢靠近了。
    安明熙静静听着,接着喝茶,不言不语。
    站在安明熙身后的阿九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都快把安明熙的脑袋盯出窟窿了,安明熙也没回头,他只能独自在内心叫喊:我就说花公子很好了!
    收不到阿九心灵感应的安明熙又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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