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这样的富商有钱却愿意救天下贫苦百姓,和一些人全然不同,值得人敬佩!”谢明月望着姜莞咬唇道。
    姜莞眨眼,故意问她:“和谁全然不同啊?说来听听,我也好奇。”
    谢明月见她毫无羞愧,甚至大大咧咧地问了回来,怄得难受。
    姜莞在心中问零零九:“你俩怎么一个德行啊?都觉得陈家是了不得的大善人。怪不得你那么容不得她,一山不容二虎是吧?”
    零零九气得在她脑海中疯狂跳脚:“我和她怎么会一样!”
    “我看你俩没什么区别。”姜莞认真道,又抬眼问谢明月,“你真觉得陈家好极了?”
    “那是自然!”谢明月既是发自内心地认为陈家好,也是为了气姜莞。
    她一板一眼道:“陈家肯在这时候拿出粮食救济百姓,可是比一些虽然有钱只会用于自己享乐的人要强得多。什么是大公无私,一下子高下立判了。”
    姜莞笑眯眯地点头:“你说的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人拿她莫可奈何。
    谢明月看谢晦没有要走的意思,可自己和姜莞闹得又僵,实在没法硬着头皮待在这里,只好自己先走。
    姜莞看向谢晦问:“你要去么?”
    “去。”谢晦一板一眼道,但他显然不是为了一口粥去的,而是为了见更多的人。他难得有败绩,输在对人性感悟不深之上,便要用见更多的人来弥补这件事。
    姜莞点头:“那我也去凑凑热闹好了。”
    圆圆惊慌:“女郎,那种场面会很乱的。您还是不要去了。”
    零零九叹气,只觉得圆圆还不清楚姜莞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哪怕她每次看似单独与谢晦出门,暗中总有许多护卫护她周全,绝不会让她陷入险境。
    姜莞却从不曾说过此事,只是对着谢晦假惺惺一笑:“谢晦,你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谢晦神色冷淡,淡淡点头。
    他这个神情该是做出摇头的动作,可他偏偏的确是点了头,看上去十分违和。
    姜莞在脑海中啧啧:“你看,打一大棒给个胡萝卜不仅对驴很有用,对男人也很有用呢!”
    零零九懵懵懂懂,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你看,我平常对他越差劲,稍微对他好一些他就觉得我需要他啦。”她十分活泼地解释,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问题。
    陈家施粥当日很快到来,姜莞早上本就起不来,又因为是冬日,房间里暖和,更是怎么也叫不醒。最后到巴中城时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上方。
    今日是冬日里最冷的一日,虽然出了太阳,但日光照在明晃晃的大地上不见半分暖意,只有入骨髓的冷。
    姜莞双手揣着,缀了毛的袖子中藏着暖炉。她整张脸藏在帷帽下,看着眼前排出几里的队伍瞠目结舌:“好多人啊。”
    谢晦眉头微锁,只见长龙似的队伍在街上拐了又拐,一条街被占满,又顺延到另一条街。五条街上都是满满当当的人,队伍最前的那几人头上落满霜花,经太阳一晒也不曾融化。可见是在此苦等了至少一个天黑到天亮的时候。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矮小脆弱,站在凛冽的寒风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大风来就能将他们悉数吹趴下。可他们还是咬牙站着,从下颌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在发力。大约不坚定住这股力道他们就要泄气,无法再支撑下去。人活着有时候就是靠一股精气神。
    而陈家只开了两间施粥的粥棚。
    姜莞和谢晦站在陈家其余铺子下门前看着,一眼可望遍全景,包括粥棚。
    说是施粥,煮粥的大锅里并没有几粒米,熬得一副清水样儿,几乎能照见人影。施粥的东家拿大勺子舀粥往经不知道多少人喝过的碗里一倾,碗里便有了一碗说是清粥的白水。
    队伍里头一个人立刻上前抢似的将碗夺过,直接将粥灌入口中,依旧不觉得痛快,于是拿着碗并不肯还,作出哀求的样子:“东家,再给我喝一碗吧,求你了,我饿啊!”
    东家烦躁地骂道:“狗东西,快将碗还来!一人只有一碗!多了没有!”
    这人只哭着哀求:“东家,求你了,我只要再喝一碗,一碗就好!这只有一碗实在不够喝啊!”
    东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耍赖惹恼,就要打人。然而想到老爷的嘱咐,他眼一瞥那人身后的长队有了主意。
    姜莞用胳膊肘撞撞谢晦问:“你觉得该不该再给这人一碗?”
    谢晦冷静到一种冷酷的地步,直言:“不该,既有法纪,便该遵守。”
    姜莞啧啧两声又问:“换作是你,你要如何处理这事?如果你是那个给人盛粥的东家。”
    谢晦便将自己代入,设身处地思索:“三令五申后不听者便命人拖走。”
    姜莞叹口气:“你看看人家是如何处理的。”话里话外对谢晦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
    只见那盛粥的看也不看哀求着要再喝一碗粥的这位,而是对后面排队的人道:“他要多喝一碗,你们中间有人可能没得喝,因为那一碗被他给喝掉了,你们看他该不该喝这一碗粥?”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不善,纷纷道:“不该!快滚!”
    盛粥的东家作苦恼状:“可是东家说了,不许我们粗暴地对待你们。这人不愿意走,我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在这里拖时间。”
    队中能听见他话的百姓根本不用他多说,主动上来将之拖出队伍,又踢打起那人。
    那人连声告饶,人们却红了眼,将他当作是什么有杀父杀母大仇般下死手打。队伍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拿眼看着,没人帮忙,也没人敢上前越过这些打人的人去领粥。
    求饶声没了,打人的人才渐渐清醒,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和这人无冤无仇,可刚刚为什么下如此狠手呢?
    他们收回了手,惊恐不已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一下子四散而开。
    “他,他是被冻死的!”
    打人的人中有人这么道。
    人们像是溺水将死之人找到了求生的浮木,纷纷巴着这句话道:“他是被冻死的!“
    那人再也喝不上一碗粥,浑身上下都是淤青,手上还继续保持着握姿。只不过手中的碗已经不见,被人夺了献宝似的交给盛粥的东家。
    盛粥的眼中满是讥诮,宣判结局:“没错,这人受不了冻,竟然被活活冻死了,好生可怜。”他召来下人将这人的尸体拖走,队伍重新恢复平静。
    这人不是他们所杀,是这些同为流民的将人弄死,说出去也是这些平头百姓为了抢粥大打出手罢了,可影响不了陈家的名声。
    接下来好一阵没人再求着要多喝一碗粥,百姓们乖巧得过分。
    零零九目睹一切:“那人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不是被冻死的。”
    “那又怎样?”姜莞看着人们傀儡似的领粥喝粥随意答道,“反正只有活人能说话,说他是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咯,反正也不会有人为他叫屈。”
    她将零零九说得无言,又去问谢晦:“你觉得怎样?那人的处理方式可是比你高明多了?”
    第114章 我要你为天下女子正名
    谢晦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出声,姜莞也不催他,用脚将铺子门前的小石子儿由左脚踢给右脚,又从右脚踢回左脚,显得无所事事十分无聊。
    他刚从思绪中抽离,就看到姜莞的幼稚举动,沉默地盯着瞧了许久。
    直到她抬头看他,他才开口:“那个人死了。”他看样子虽然不大在乎别人的死活,但在他现有的观念中,有人死并不是一件好事。
    姜莞听到他说话,用脚尖儿一脚将石头踢走道:“死了又怎样?”
    谢晦:“死人不对。”
    “日日都有人死,怎么不对?”姜莞挑眉,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刻意曲解。
    谢晦说得具体:“那么死不对。”
    “怎么不对?”姜莞问。
    “将人打死,有违律法。”谢晦一板一眼道。
    姜莞瞥他:“那你去报官啊。”
    谢晦也不傻:“我是逃犯,去了先抓我。”
    姜莞忍俊不禁,隔着面纱笑看向他:“你知有不平,却不报官,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伪善呢?谢晦。”
    谢晦的心忽然被她击中,倒不是她的美貌或性格打动了他,而是因为她那句话。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伪善。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学他人做人算什么,今日方知晓,是伪善。
    “你娘只要你做个好官,又没要你做一个善良的官。所以谢晦,你何必让自己去适应你并不适从的东西呢?”明明二人之间有两道面纱相隔,谢晦却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一种充满诱惑、恶意而让人无法拒绝的目光。
    “你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感情,何必委屈求全,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呢?很累吧。”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谈及他的不同之处,且这一次她挑得更明,没有一笔带过。
    谢晦不言不语。
    零零九感到不大对劲,可它并不能插手这一切,唯有在姜莞脑海中空喊:“姜莞,你在说什么?”它再度感受到一种剧情完全不受它掌控的心慌感,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姜莞跳崖的时候。
    只不过那次它看到姜莞背后的“翅膀”时很快安下心来,而这一次它却对姜莞这一番话产生的影响而感到茫然。
    连它听了这些话都有说不出的感受,遑论当事人谢晦。
    “告诉我,你真觉得那人死了很可惜,又或是很可怜么?”姜莞像极了一条诱惑人的美女蛇。
    谢晦轻轻摇头。
    “那你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他最终道。
    “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想法来,没有感觉就是没感觉,何必告诉自己那是错的呢。错只是对于有感情的人进一步说是有道德感的人来说的,你没有这东西,又何必与世人一致?”姜莞舌灿莲花,零零九有预感谢晦会在失控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那样我会很快被旁人发现我的不同。”
    姜莞抿唇一笑,气定神闲:“你就一定要心口如一吗?”
    谢晦看她。
    “你可以装着正常人,但用你自己的思路思考事情呀。”她慢慢揭开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不懂。”
    “人要学会伪装,所想与所做并不一定要一致。你用所做来迷惑他人,用所想在暗地里行动。”
    谢晦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却又不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才是你该在这个世上的生存之道啊。”姜莞微笑,“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为什么要被世俗拘束?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其意义,你何必为了他人目光改变自己呢?”
    “而且谢晦,按照你的方法来,你只能做一个善良的官,而不是一个好官。”姜莞循循善诱,“你要完成你娘的遗愿,要按我说的做。”
    “有区别吗?”
    “善良的官只能服务一方百姓,因为太过善良是在祁国活不下去的。而好官却能服务整个国家。好官不等于纯善,能将国家和人民利益最大化的官才是好人。善良的官珍惜每一条性命,好官则懂得取舍。”姜莞不紧不慢道。
    零零九立刻道:“你胡说,他按照原定路线走也会成为一介正直权臣!”
    姜莞笑嘻嘻在心里与它对话:“那你告诉他呀,你去说,我不拦着你。”
    零零九崩溃:“我说他又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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