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想想就明白了宋知意恐怕只要能在外面冻着,就不会进来给宋鹏烧纸。
    因着宋鹏做过的那些事,也没人能指责她。
    走出殡仪馆,果然宋知意还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照亮一隅。她站在没光的地方,几乎要融进阴影里去。
    其他三个人都走过去与她道别,孟熙站着没动,宋知意也没有看过来。
    这样更好。
    孟熙曾经想过,宋志高去招惹宋知意,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令人心惊的结果。
    这和叶佳佳的事又不一样,孟熙心情很有些沉闷,却不能像之前那般直接去问是不是和你有关。
    她不用开口,都能感受到这个话题的重量而她们并不是什么能言无不尽的关系。
    何家祖孙和宋知意叙完话,跟着孟熙上车。
    小朱早就在车里把暖气打开,告诉了司机目的地。她们在半道和孟夫人的车分开,前往何老先生的住所。
    何小姐是发小的女朋友,何老先生又是令人尊敬的长辈。
    路途不近,孟熙无意让这一路上气氛太冷淡,就引着她们说话。
    她真心想讨人高兴,就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车里很快摆脱了丧事带来的阴沉氛围。
    何老先生精神起来,笑着和她开玩笑:小孟总这些年确实长进了,至少不会再听着音乐会睡着。
    这话亲昵的打趣多过挖苦,可见老太太的确没把当年那事放在心上了。
    孟熙松了口气,也顺势补上迟来的歉意:那会儿年纪小,不懂欣赏。
    事情发生后,也是孟家出面向何老先生赔礼,孟熙倒上了门,但没见着人。
    何老先生说:其实现在想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当时正逢丈夫去世,脾气怪得很,连家里人都受不了生气的原因也不全在你,还有别的缘故。
    她说着,看过来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孟熙不解,却还是配合地问:什么缘故?
    我有个从小一道学琴的朋友,你那个座位,是我专门留给她的。那场音乐会前,她同我说,身边有个学钢琴的好苗子,想为她求我一封推荐信。那个小姑娘我也听说过,却偏偏不巧,没见着过,就让她把人带来我看看
    孟熙听到这里,心里已经隐隐有所预感。
    她想起来,那场音乐会的票就是来家里做客的宋叔叔给她的。
    她从小被孟父荼毒久了,对音乐会这种东西兴致缺缺。可那段时间考试失利,待在家里就要被孟父叨叨玩物丧志、不学无术,又和孟昭吵了架,这才想到有张票没用。
    正好,她那次有事不能来,就把票给了那个小姑娘。
    何老先生回忆起从前,脸上有些无奈的笑意,继续说:我那时以为你就是我要见的人,见你竟然睡着了,气得差点当场离去后来解开误会,对那小姑娘也没有半分好感。
    我想她既然能将这样重要的机会让给别人,怕也不是有多喜欢钢琴,只是弹着玩玩,哄哄我那老朋友罢了。
    谁能想到后来,她天天来缠着我赔罪,结果反倒教我磨不过她,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孟熙没说话。
    旁边的何小姐听到这儿总算听明白了,轻快地笑起来:
    原来奶奶你说的是知意姐姐啊!我都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桩事呢。
    她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趣好玩。宋知意现在已经是何老先生的弟子,两人师徒情深,和祖孙没有差别,过往的波折当然可以做趣谈一笑而过。
    孟熙却没法这么轻松地听,轻松地笑。
    她分明坐在车里,却又好像是浸泡着冰冷的海水。曾经退去的浪潮以更大的势头打来,虽然没有将她淹没,可水平线漫过脖颈时,她离寒冷的窒息感太近,以至于产生被扼住喉咙的错觉。
    谁也不会把自己狼狈的样子到处展示。
    宋知意展现给别人的样子,永远温和从容、游刃有余。时间久了,不知情的人就以为这是她原本的模样。
    但孟熙知道不是。
    有些事不是本人足够努力,又足够有天分就可以的。
    就像学习钢琴,并不困难;但以职业钢琴家为目标,除了热情和天赋,还需要家庭的支持,需要堆砌出来的教育资源,需要相应的人脉而宋知意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连架属于自己的钢琴都没有。在学校里,她用自己优异的成绩换来特权,经常缺课去借音乐教室练习,回到家就蹭邻居的钢琴。
    这些也是后来孟熙和她来往时才知道的。
    现在宋知意成功了,她站的足够高,旁人谈论她从前的坎坷,也像是种荣耀的勋章。
    孟熙却总是难以走出那场又冷又绵的秋雨。
    她在百货超市门口撞破了宋知意的伤口。在她尖锐的言语,和安静的眼眸里,触及到了那一点真实的痛楚。
    孟熙这一刻有点讨厌自己良好的记忆力。
    因为回想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那场音乐会发生在什么时间就在孟熙受不了宋知意总是使些小绊子,把她约出来谈话的前两天。
    宋知意肯定已经知道了,宋鹏把她自己争取来的珍贵机会拿去讨好别人的女儿。然后孟熙把一切都搞砸了,最严重的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所以孟熙约她出来,对她说:你要对我有什么意见,直接说出来,玩这些把戏没什么意思啊。
    她笑着说:好啊。
    就毁掉了孟熙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机械比赛。
    孟熙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件事,还是她自己造的孽。
    后面的一段时间,和何家祖孙聊了些什么,孟熙都没印象了。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人送到地方。
    何老先生支开何小姐,道别前单独留住了她。
    小孟总,我不清楚你们年轻人闹什么别扭。她语气温和地劝说,不过我知道,知意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你不要怪我多嘴,她这个人,看起来温柔旷达,实际性子最别扭不过,最近她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孟熙不明白何老先生是怎么有她们两个相交多年关系很好的误会。
    她没法解释,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到车上,小朱察觉她身上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们现在回去吗?
    回哪?
    孟熙从后视镜看到放在车座后面的礼品袋。
    那是她前两天和孟夫人一起逛街时买的胸针,今天鬼使神差地带来了,却又没送出去。
    外面下雪了。细小的雪花落在车窗,眨眼又被融化,留下水珠点点的痕迹。
    回
    孟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片刻踌躇后,认命了,回殡仪馆。
    如果这也算一场较量,孟熙想,那很明显,宋知意赢了而她输得一败涂地。
    20、第二十章
    孟熙再回到殡仪馆,差不多是夜里八、九点钟。
    宋知意说不定已经走了吧?孟熙觉得她肯定不会整夜在这给宋鹏守灵的。
    但她打了两个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只能返回去碰碰运气,如果没见到人
    那说明宋知意运气不好。
    孟熙到地方,正巧碰上殡仪馆里急匆匆走出来的两个人。
    前面的女人穿着黑色职业套装,脸上两道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就精明难惹;后面的那个小圆脸,孟熙记得,好像是宋知意的助理。
    小圆脸看见她,眼睛亮了。
    孟总!
    孟总?
    前面的女人听见这个称呼,跟着看过来,脸上微有惊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谁?认得她?
    见孟熙只是瞥她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女人很上道地自我介绍:您可能不记得了。我是金兰,在蓝海任职,现在是宋老师的音乐经纪人。
    哦,宋知意的经纪人。
    既然这么巧在门口碰上,孟熙问:宋知意呢?
    听见这个问题,金兰面露难色。小圆脸则沉不住气,急急地回答:知意姐她、她失踪了!
    孟熙:什么叫失踪了?
    她懵了一下,脑海里转过许多可能,这个殡仪馆确实比较偏僻,难道说
    小圆脸说:之前她留了个字条人就不见了,现在快两个小时了还没有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她边说边从包里翻出那张字条,孟熙接过来一看:
    【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的确是宋知意的笔迹。
    小圆脸都快急哭了:知意姐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或者是想不开
    报警了吗?
    孟熙看到这张字条,却有一半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小圆脸说宋知意从来没有这样过,孟熙倒从中摸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毕竟是人找不见了,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孟熙以为她们应该已经报过警。谁知道小圆脸闻言,话音卡了一下:这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经纪人。
    孟熙挑眉:没报警?
    金兰叹了口气:孟总,这件事万一闹大了让媒体知道,对宋老师影响不好况且两个小时都没到,警局不一定会
    别说这些废话,报警。
    孟熙不耐烦听,最后两个字是对后面的小朱说的。
    小朱立刻拨号。
    孟熙懒得再管另外两个人。她快步折回停车的地方,让司机下来:等会儿你和小朱打车回去,车费明天找我报销。
    金兰和小圆脸却跟了上来,见状就问:孟总,您知道宋老师可能在哪吗?
    孟熙深吸一口气,有点心烦。现在她知道,宋知意和她的经纪团队关系应该算不上特别好了。
    今天是平安夜。
    她留下这么一句,关上车门,发动引擎疾驰而去。
    平安夜?
    小圆脸茫然。金兰倒很快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怎么当了这么久助理的?平安夜这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啊!
    小圆脸还真不知道。她是宋知意的生活助理,按理应该很清楚这件事但往年这个时候,知意姐什么表示也没有啊!别说扫墓祭奠,提都没提过一句。
    金兰说:走,我们也跟上。去南山公墓。
    小圆脸顾不上疑惑,连忙应声,打开导航。
    嗯?金姐,你说的是这个南山公墓吗?和孟总的方向好像不一样。
    不一样?
    金兰看了一眼导航,微微沉思,位置没错她不是去南山公墓?算了,不一样更好,分两边找,总有能找到的。
    *
    孟熙当然不是去南山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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