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笑道:股市当然有风险,但跟赌钱还是两回事。证券交易是一门学问,现在大学里都开设有课程。那些血本无归的,要么是不做功课,要么是贪心。咱们这些钱,虽然是天上掉馅饼,但如果就这样随便花掉,还不如不要。你放心,我有研究过股票,有信心钱生钱。
    陈迦南见他语气笃定,也不再怀疑,反正这钱不是自己赚的,若真的亏本,也不心疼,于是大手一挥,拉着他去窗口排队。
    这个时代的证券交易,还很原始,只能在证券交易所购买,给了钱拿到股票凭证,跟存钱差不多。
    乔文以前选修证券投资课程的时候,对各个时期的股市有所了解,在七十年代之前,恒生指数主要由英资把持,从七十年代开始,本港企业异军突起,尤其是几大家族的企业,陆续上市后,成为资本追逐对象。
    今年就有三家本港企业刚刚上市,资本已经杀进去,但很多普通股民还在观望状态,等到股价节节攀升后,大量普通股民才涌入。然而股市就是个割韭菜的地方,小股民刚放开手脚往里钻,赚得盆满钵满的资本便抽身,股灾随之而来,普通百姓的血汗钱全进了资本家兜里。
    陈迦南拿着几张可怜巴巴的股票,想到是一万块钱换来的,一时只觉心在滴血:这真能赚回来?
    乔文笑道:当然,你好好收着,别弄丢了,指不定半年后一万块就变成十万块。
    陈迦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赶紧将股票小心翼翼塞进钱夹子里。
    十万块!
    得够吃多少顿鱼蛋和牛杂啊!
    第14章
    乔文被他这小动作逗乐,想了想,又道:赌徒最不可信,虽然明叔说了再不去赌,但指不定哪天又忍不住。这个钱虽不是咱们赚来的,但也得让他写欠条。
    陈迦南愤然道:若他不是长辈,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
    还赌债这事宜早不宜迟,指不定明天刀疤就反悔,两万转眼变三万。两人没敢耽搁,揣着钱赶紧回城寨,去了明叔的香纸档,让他请刀疤过来收钱。
    刀疤来得很快,嘴里叼着根牙签,大摇大摆跟着畏畏缩缩的明叔走进来,身手是两个小马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佬。
    靓仔南,你和你那病秧子弟这么快就准备好钱了?他吊儿郎当开口,分明是不信陈迦南这个四九仔,有本事一天之内筹到两万块钱。不等对方回答,他瞧了一眼坐在陈迦南身后面色苍白的乔文,又笑说:你们要是耍我,就算是你老大四哥来了也没用。
    他最近十分手痒,正好有人送上门让自己修理,今天非得将靓仔南这仆街那张俊脸打烂不可。
    站在玻璃柜台后的陈迦南,面无表情拿出个厚实的信封丢在台面上:刀疤哥,钱在这里,两万块一分不少。
    刀疤一愣,伸手要拿,被陈迦南挡住:刀疤哥,借据呢?
    刀疤嗤笑一声:咱们和兴社的人,能在城寨经营多年,凭得就是信用二字,还怕我拿了钱不还借据?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借条,啪的一声拍在台面上。
    陈迦南看了眼借据,松开压着信封的手。
    刀疤哥一脸狐疑地拿起信封打开,将里面的钞票拿出来。随手一数,还真是一分不少。
    他脸色不由得微变,拿起台面的借据咬牙切齿撕掉,恶狠狠道:靓仔南,算你有本事!
    陈迦南漫不经心地回他:飞哥的钱,不敢不还。
    刀疤扯了下嘴角,挥挥手招呼身旁马仔离开,只是转身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陈迦南身后的乔文看去,露出一个狰狞猥琐的笑容。
    没办法打烂靓仔南的俊脸,吓吓他阿弟也好。
    然而乔文这回不仅没像从前那样,见到他就吓得惊惶低头,反倒是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甚至还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也不知为何,刀疤忽然觉得这病秧子有点邪门,微微一愣,只觉无趣,悻悻然走了。
    周围想过来看热闹的人,被陈迦南挥手赶走,小小的香火档只剩下乔文陈迦南和明叔父女。
    明叔还算自觉,打了欠条摁下手印,颤抖着手交给陈陈迦南,唯唯诺诺道:阿南,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家宝莲就被我害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放心,这个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宝莲在一旁抽噎:阿爸,你可不能再去赌钱了。
    打死我也不赌了。
    明叔,陈迦南摸出一根烟含在唇上,准备点燃,瞧了眼病歪歪的乔文,又赶紧放下,钱呢你可以慢慢还,但我帮得了这次帮不了下次,你就宝莲一个女儿,再出事还是得害她。
    明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三根手指赌咒:我发誓以后再不赌了,若是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陈迦南嗤笑一声,道:要是发誓赌咒有用的话,只怕咱们九龙城寨早被雷火烧光了。
    明叔咬牙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从旁边拿过一把切纸刀,照着自己左手食指狠狠砍下去。
    阿爸!在宝莲的尖叫声中,一截血淋淋的指头落在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陈迦南下意识去捂乔文的眼睛。
    乔文从小怕见血腥场面,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不小心撞见打架斗殴鲜血横飞,他能吓得几天吃不好饭。
    陈迦南没料到明叔突如其来搞这么一出,看来是真的下了决心。他蹙起眉头朝吓得花颜失色的宝莲道:还不快带你阿爸去华叔那儿包扎。
    宝莲这才慌慌张张捡起断掉的指头,用手绢捂住她爹的断指,扶着疼得只哼唧的男人往外跑。
    陈迦南伸出长腿,胡乱擦了擦地上的血迹,才将捂着乔文眼睛的手松开。
    没事了,小乔。
    然而乔文的表情,却意外地平静。
    陈迦南愣了下,问小乔,你没被吓到?
    乔文轻笑:我没这么不经吓。
    陈迦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感叹:你最近真是变了好多。
    乔文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十八岁了,总不能让你帮我捂眼睛捂一辈子。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也不是不行,你是我弟弟嘛!
    乔文但笑不语。
    见他俊秀的眉头轻轻蹙着,一副皱眉沉思的样子,陈迦南好奇问:小乔,你在想什么?
    乔文道:我在想我们得去找林子晖了。
    林子晖?是谁?
    乔文抬头看向他:林兆明的私生子。
    陈迦南想起来了:哦,芙蓉茶室那个四眼仔。你连他名字都知道?
    乔文胡诌道:我在茶楼听林兆明叫他子晖。
    陈迦南没恍然大悟地点头,又问:现在就去吗?
    我们只有五天时间,不能浪费。乔文站起身,却忽然一阵眩晕袭来。
    陈迦南眼明手快扶住他,忧心忡忡上下打量他一番,只出去一趟,他脸上这几日吃好喝好养出来的一点颜色,又褪了下去,露出原本一张苍白的病容脸。
    你今天已经累着了,脸色不大好,要不然咱们还是明天再去吧。
    乔文摇头:我没事,出了城寨坐黄包车就二十分钟,累不着。先去跟阿婆说一声。
    乔阿婆知道他俩解决了明叔的账,问钱从而何来,乔文只说是陈迦南想的办法,阿婆没多问,听他说要去出去见中学的朋友,又叮嘱他早点回来。
    乔文点点头:放心吧阿婆,有南哥陪我,没事的。
    乔阿婆对陈迦南还是很放心的,甚至觉得自己哪天有个三长两短,孙子还得靠陈迦南照顾。
    只是
    乔阿婆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孙子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但总该是变得更好,值得她这个祖母欣慰。
    乔文自是不知道阿婆在想什么,与陈迦南踏着暮色再次出了九龙城寨。
    他之所以选现在去找林子晖,是知道对方还是大学生,大都是傍晚之后才回到茶室帮忙。现下正好是傍晚,不出意外应该遇得上。
    果不其然,两人从黄包车下来,恰好撞见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的林子晖。
    是你?林子晖一眼就认出乔文。倒不是他记性好,而是乔文这样的长相,只要正眼看过,很难记不住,何况那晚发生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
    乔文见他认出自己,笑说:你还记得我?
    林子晖笑道:当然记得,那天有人要杀我阿爸,多亏跟你一起吃茶的那位朋友。我阿爸本来要好好谢谢你们的,哪知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对了,你是来吃茶的吗?那位朋友没跟你一起来?
    乔文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青年,笑道:看来你只认出我,没认出我哥哥。
    林子晖这才转头认真看向陈迦南,然后扶了扶眼镜,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满脸惊讶道:是你?我真没认出来。
    陈迦南弯唇一笑:少了帽子和胡子,有这么大的差别?
    林子晖点头:真是一点都认不出来。
    乔文心说要是能认出来,在原故事里,也不会过了那么多年才知道他是杀父凶手。
    当然,对于林子晖来说,认不认得出陈迦南并不重要,只要确定他是救了自己阿爸的人就行。他热情地拉住两人:走走走,今晚这顿茶我请客。
    乔文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坦白讲,实在是很难看出来,这么个天真烂漫的青年,以后会是港城跺跺脚就会地震的大佬。
    为了表示对救父恩人的款待,林子晖将两人领去了雅间,私密的环境,正符合乔文的心意。
    因为年岁相仿,林子晖几乎立刻将两人当做朋友对待,相互介绍后亲切地称两人为阿南阿文,又让两人直接叫他子晖。
    听两人来自九龙城寨,他并未有任何抗拒,只是充满好奇:我一直想去城寨里看看,但我舅舅不让我去,说里面太危险,小心有去无回。所以虽然离茶楼不远,但我还从来没去过。不过看到你们两人,我觉得是舅舅吓我的。
    陈迦南道:外面总把城寨传得跟龙潭虎穴一样,其实城寨就是个贫民窟,西区住得都是我们这样的良民,若只去西区买点便宜货,看看牙医诊所还是很安全的。但普通人千万别去东区,那里都是赌档粉档。说着故意神秘兮兮压低嗓音,很多人想去那里找乐子,确实都是有去无回,还有些去的时候是个全乎人,出来就缺了胳膊少了腿。
    林子晖仿佛是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拍拍胸口:那还真是很吓人呢。
    乔文默默喝了口热茶。
    谁能想到若是按着原故事发展,眼下这两只聊得正欢的二货,一个会成为杀伐决断一路开挂的大男主,一个则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反派,斗得你死我活。
    他放下茶杯打断两人:子晖,我们今天来其实不是来喝茶的。
    对对对。陈迦南也意识到自己跑题跑得有点远,赶紧收回来点头附和。
    林子晖眨眨眼睛:那是有什么事吗?
    乔文道: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南哥救你阿爸纯粹是阴差阳错,原本是不该接受你阿爸的酬谢的,但我们正好遇到一点困难,就问你阿爸拿了三万块钱的酬谢救急。
    林子晖点头:这是应该的。
    乔文摇头:不是有心救人,哪有什么应该?虽然我们穷,但也不是会占便宜的人。所以我们给你阿爸承诺,五天之内帮他找出到底是谁要杀他。
    林子晖闻言,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状:你们若是答应别的事还有可能,找出凶手这事可太难了。我问过阿爸,他也在查,他手下那么多能能人,到现在都毫无头绪。你们两个与我阿爸素不相识,也不知他有什么仇家得罪过什么人,五天时间从何查起?虽然我也希望快点查出来,免得我阿爸再遇到危险,但这事真不是这么简单能办到的。
    乔文道:正是因为我们对阿爸一无所知,所以才来找你。
    林子晖疑惑道:找我?我跟我阿爸不住在一起,对他做过什么得罪过什么人,也完全不清楚的。
    乔文轻笑了笑,道:这些你阿爸自己最清楚,既然他都没有眉目,说明这回想杀他的人并非仇家。其实想想,若真是仇家,倒并不怕被知道不是吗?而这人如此隐秘,说明他很害怕暴露身份。
    林子晖蹙眉思忖片刻,扶了扶眼镜,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想杀我阿爸的人,不是仇人,而是可能看起来,完全不会杀我阿爸的人。
    乔文心说四眼仔虽然看着有点呆,但确实不傻,有做大男主的潜质。
    他点点头:没错,我猜想这就是你阿爸手下能人那么多,却为何查不到的原因。
    林子晖:那岂不是更难查了?
    乔文摇摇头:不一定。在犯罪学里有个说法,犯罪分子在实施犯罪后,因为怕留下痕迹,或者寻求挑衅的快感,会重返现场。所以这次想杀你阿爸的人买凶杀人失败,很可能会来茶室。如果这个人恰好也认识你,还有可能向你打听那晚你阿爸遇刺的细节。
    林子晖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觉面前这漂亮少年说的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怔了半晌,才想起来道:这几天没有人找我。
    乔文笑了下:没事,才过去不到一礼拜,那人很可能还在犹豫不决。接下来几天如果有这样的人,尤其是你跟你爸关系不一般的人来茶楼,你一定要留意一下。
    虽然林子晖还是不太懂他说的这个道理,但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知道。
    乔文之所以这样说,其实并非什么劳什子犯罪理论,而是他隐约想起原书中林子晖,后来好不容易查到当年杀害父亲的主使,让他大感意外之余,又回忆起当年父亲出事后,那人还来茶室安慰过他。
    虽然这本书乔文看得潦草,好在他记忆力实在不错,没忘记书中有这么一出。
    当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未卜先知,他只能找个所谓的犯罪学理论做借口,让林子晖去注意那个人。
    林子晖既然能当大男主,必然有他过人之处。提点一下,只要那人还是会像原书中出现在茶楼,他应该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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