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就从嬴风的病房里退了出来,医护人员见他出来了,就借口去检查嬴风的恢复状况。
    “刚才跟你对话的长官叫伏尧,是军部的少将,”他一边检查,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开了口。
    嬴风对那个人是谁没兴趣,不过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医护人员明确表达出进一步沟通的意愿,嬴风只当没听出来。
    最后还是对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你的契子真的击败了奎?”
    嬴风还以为这件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想不到还是有人不知道。
    他好心地建议道,“不管你们是怎么得到燃烬的,我建议你们配合伏尧少将的调查。虽然他嘴巴是毒了点,但毕竟是璧空的毕业生,论辈分算是你们的学长,不会过分难为你们的。”
    “我的检查结果有问题吗?”嬴风突然开口。
    医护人员一愣,立刻摇摇头,“你的身体非常健康,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经历了成人仪式的人。”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希望可以洗个澡。”他身上不是血就是土,对于有点洁癖的嬴风来说已经到了忍耐的界限。
    “哦,好的,请跟我来,”医护人员把他带到了浴室,“稍等片刻,我去为你准备一套更换的衣服。”
    嬴风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前往浴室,完全不知道就在自己刚刚经过的房间,凌霄正毫无知觉地躺在里面。
    嬴风已经几近康复,然而凌霄就没这么好运,至今昏迷未醒。
    但或许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一直昏迷着,才是真正的好运。
    凌霄的主治和他的助手正在讨论治疗方案,伏尧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你们这边怎么样?”
    “恢复得很平稳,不过因为伤势太重,一时半会还无法醒转,”医护人员向伏尧汇报。
    “已经确认他体内不明药品的成分了,”伏尧把燃烬的检验结果递给他们看。
    “竟然真的是燃烬?还是二代?”尽管这个结果他们事先就有猜测,但正式确认后,还是难免惊讶,“难怪他能单枪匹马地杀死奎,也难怪他体内激素那么紊乱,如果是注射了二代的话,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不急,相信等他醒了之后,我们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二代的副作用极强,无论研究人员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善,所以才始终被禁止使用,你们有为他注射净化剂吗?”
    “并没有,”助手回答。
    伏尧有些意外,“我记得实验时军医曾经说过,注射过二代的人,如果不及时注射净化剂,会因全身血液燃烬而死。”
    “想必当初参与这个实验的人,他们的身份都是契主吧?”主治询问。
    “是的,因为契主的体质普遍更好,我们担心契子承受不了它的副作用,是以全部选取军部身体素质最优秀的契主作为实验对象。”
    “事实恰恰相反,”主治调出凌霄的身体数据,“我们在检查时发现,在他体内,有一种更强效、更纯净、更天然的净化能量在发挥作用,完全压制住了二代带来的负面效果。就目前的医学水平来讲,没有任何一种人造净化剂能与之媲美,我们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才没有对他进行多余的救治。”
    伏尧发现了新情报,迅速追问,“那是什么?”
    “契主的唾液对于契子有镇定、解毒、甚至麻痹的功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谁也没能想到,它连二代的副产物都能净化,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恐怕早就已经命丧矿洞。之前一直让契主测试二代的功能,根本就是个错误,或许只有在契子身上,才会发挥出它的最大效应。”
    伏尧的眼睛亮了起来,“真是意外的收获。”
    “如果这个结果证实属实,那么燃烬二代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想必对军方的力量,是一种显著的提升。”
    伏尧满意地拍上他的肩膀,“干得很好。”
    伏尧一边接通了军方的研究所,一边快步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的两个人面对面摊了摊手,就知道少将是个急性子的人,这就迫不及待地通知有关部门去试验了。相信不久之后,长期被雪藏的燃烬二代就会正式成为军方秘密武器,届时天宿人的战斗水平,又会疯狂地提升一个阶梯。
    “所以整件事情的经过是契子通过不明途径获得了燃烬二代,以此击败了奎,救了契主一命。被拖入成人仪式的契主压制住了二代的副作用,歪打正着又救了契子一命,这样看来,两个人还是挺有缘分的。”
    “但愿他们可以珍惜这样的缘分,我刚刚看到成为契主的那位打这里经过,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呢。”
    嬴风洗去一身的污泞,赤|裸着身子从淋浴中走出来,在经过镜子时,他的脚步止住了。
    迟疑了好久,他才伸出手去,将镜子上凝结的水蒸气抹去一层,一个清晰的人影顿时显现出来,湿漉漉的黑发向下滴着水,浓重的颜色在明亮的镜中占据了画面的主体。
    而比头发更醒目的,是刘海下那双与发色一模一样的眼睛,将所有的有色光都无情地反射出去,乌黑明亮,却又沉重之极。
    自己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回忆的,通通凝聚在这漆黑如墨的眼珠中,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还记得自己发狂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也隐约记得两个人不顾一切地性命相搏,不断掉落的碎石砸在他们身上,对于随时可能塌方的矿洞他们全然不顾。
    他记得尖牙刺穿皮肤的感觉,舌尖还残留着血液腥甜的味道,也记得自己是如何丧失理智地为所欲为,从未接触过的事情在本能的驱使下顺理成章地发生。
    然而记忆中更清晰的,是清醒后发现自己身下人是凌霄时的震惊,就算以上种种全部刻意忘记,在看到镜子中这双眼睛的那一瞬间,也都尽数想起。
    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机会,连最优秀的天才研究员都无法解除的关系,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无法改变!
    嬴风穿戴整齐从浴室中出来,走在医疗站的走廊里,沿途遇到各种身着制服的军人,有的对他好奇打量,有的温和地点头示意,但没有人限制他的行动,大家似乎都认定他不会离开这里。
    嬴风一直走到大门外,不远处竖立着醒目的路标,待看清楚那上面的指向和距离,嬴风才知道原来这里距离星际港如此之近,仿佛迈出去一步即可到达。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路标出神,直到身后传来少年特有清脆的声音。
    “你要走了吗?”
    嬴风不解地转过身,看到了自己学院的校长,他刚刚进行完手部的治疗,身为契子又没有发育,恢复速度远远不及同样受了伤的伏尧。
    “我要走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你会离开。”校长走到嬴风身边,跟他一起望着路标出神。
    “从前有个人,他狂妄又自大,对于自己相中的人,不顾对方意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手,只想有朝一日做了契主,就可以自由控制契子的行为。”
    “于是他一直等到那个人觉醒,布置了一个绝对完美的封闭空间,没有人可以从里面逃出来,也没有人可以从外面闯进去,除非里面的人完成成人仪式,那个空间才会被打开。”
    “他自信、自负、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一定可以赢得这场战斗,却不料对方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多年来隐瞒自己的实力,以为这样就不会引起那个人的兴趣。”
    校长突然问,“你能猜到这场战斗的结果吗?”
    嬴风静默了片刻才以问作答,“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是的,”校长很坦然地承认了,“我亲手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死局,他想出去,就只有成人仪式一条路可以走,我以为自己一定能赢,却不料最后我竟输了。”
    关于校长契主的流言版本众多,嬴风终于听到了最真实的一个。
    “想强取心头血的人,却失去了心头血,用来困住别人的空间,最终将自己所困,而且一困就困了上百年,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那你的……他现在人呢?”
    “走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他最后留下踪迹的地方,就是星际港,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正在嬴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校长又道出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你跟他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转世回来了。”
    嬴风心中暗惊,难怪校长和伏尧第一次与他照面,表情都那样反常。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一个灵魂转世,容貌随机生成,能与前世完全相同,那该是多么小的概率?”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还活着,在这宇宙的某个角落。身为契子的我都能坚持到现在,作为契主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死。”
    校长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过心里话,一旦开了口,就源源不绝。
    “虽然一开始做错的人是我,但起初对于他的一走了之,我其实是很怨恨的。”
    “你是契主,所以无法体会到被抛弃的契子的感受,就像人留在原地,灵魂被生生带往了别处,永远在漂泊,永远无法靠岸。没有温暖,没有安全感,每一次入夜,都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在疾控中心的每一天,都以为自己坚持不到第二天,在度日如年的时光里,渐渐意识到过去的那个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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