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重久就在边上嗤之以鼻。
    她勾住堂弟的脖颈,振振有词:“告诉你啊——”
    “姑娘家最讲究的是什么?首先,两个人独处——这会让她有一种,你是独属于她的错觉。同时也方便交谈,许多平日里无法宣之于口的话,没了外人在场,会更容易脱口而出;其次,是氛围。”
    青木香边解释,修长的五指还忙碌地打着手势,“人族最会玩情情爱爱的花样了,你看他们追求的是什么?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所以,地点很重要。”
    “这最后啊,是甜言蜜语。喝上两杯小酒,借酒劲儿说真话,往死里夸她。以上三个步骤顺着做下来,就算铁树也会开花的。”
    嬴舟被她搂得左摇右晃,听上去仍旧将信将疑,“能行吗?”
    “绝对没问题!”
    炎山半腰有一片湖。
    今夜瞧不见明月,故而圣殿的门无法开启,趁此时机,嬴舟在城内租来一艘小船,于茶几上备好了烧鸡和温酒,就着一盏昏黄摇曳的灯,同小椿游起了绿湖。
    按照堂姐的说法,这叫风花雪月,良宵月朗。
    虽然没有月。
    幸而此时无风,小舟悠悠荡在湖心,随波而动,并不太颠簸。
    嬴舟捞起酒壶在杯盏中斟上满满一碗,轻推过去。小椿犹在审视周遭环境,她打量着四面的高山喝了一口,不解地问:
    “我们为什么大半夜,要到这儿来啊?”
    因为青木香是这样安排的。
    “呃……”他在脑子里琢磨说辞,“就……忽然想让你看一眼炎山的夜景,所以来了。”
    她闻之懵懂地点点头,貌似接受了这个理由。
    嬴舟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小舟的边边角角。
    船屋顶上挂着四只花灯,皆是全新的,火光照出纱绢外,既朦胧又绮丽;桌上的天青色花瓶插着红梅,角落还燃着一线香,尽管露天席地,气息大打折扣,不过那所谓的“花前月下”,应该是有的吧?
    他借酒碗遮掩面容,试探性地开口。
    “小椿,你感觉……现在的氛围,怎么样?”
    她视线终于收了回来,抱紧双臂认真回答:“我感觉这氛围,好像有点……冷啊。”
    嬴舟:“……”
    她搓了搓胳膊,嗓音战栗:“你没觉得四处阴森森的吗?”
    “这黑压压的山,这黑漆漆的水,还有空无一人的湖岸……气候也冷飕飕的。”
    说着就打了个喷嚏。
    小椿真诚地发问,“我们是来这里体验刺激的吗?”
    嬴舟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生起一口火盆。
    暗道:不,我们是来这里体验花前月下的……
    第60章 嬴舟(六)   你可以麻烦我。随便怎么麻……
    烧鸡是用小炭炉一直温着的, 烛火的黄光正好给它镀上一抹橙色,瞧着实在诱人得紧。
    小椿嗅着香气,撕下一块来放到嘴里, 吃得啧啧赞叹。
    嬴舟在对面用小刀给她片肉,见状忍不住摇头笑。
    总觉得在吃之一事上, 她似乎比自己更适合当狗。
    “游湖归游湖,也要吃酒肉么?”
    他卡壳了片晌, 正待解释,小椿就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你的庆功宴对吗!”
    嬴舟无话反驳, 只看她摁着额头懊悔。
    “啊……如此重要的事, 应该我来替你安排的。”说完, 小椿又神采奕奕地直起身, “这种场合, 当然不能少了鲜花助兴。”
    说着一打响指,怀里便开了大朵的芍药牡丹红月季,她那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法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少女把满怀的花往空中一抛, 十分捧场地喝彩道:“祝贺嬴舟旗开得胜!”
    小椿不知用的什么手段, 花束甫一上天,便径自分裂开来,成了大把大把的花瓣, 像是冬夜里洒落的轻雪。
    他扬起面容,深红的落英并着零星的叶片缤纷缠绵地簌簌飘坠, 砸在发髻与眼角,又轻描淡写地滑进湖面。
    嬴舟摊开掌心时,一枚温柔的花瓣正落入其中。
    他想,自己难道是真的看不出小椿对于他是否有男女之情吗?
    是看得出的。
    他想。
    看得出的。
    但他怎么可能放得开手呢。
    毕竟在这个世上, 她是无论如何,都会将他的一切往好处去想的人。
    混进了芍药花的烧鸡飘起一股淡淡的清香,嬴舟是在这缕花香里开口的。
    “小椿……”
    他感觉正当此时,所谓的氛围、言语、天时地利与人和,错过了,就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时机了。
    嬴舟一字一顿地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还缺了点什么?”
    小椿坐在茶几的另一端,手边的烛焰在微风之下轻轻跳跃,那簇火正好映在他琥珀融光的眼瞳里。
    相识以来,她还从未见过嬴舟露出这般认真的神情,好像倾其所有,将一切孤注于此,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勇决绝。
    小椿隐约感到有什么她无法体会的东西正在悄然蔓延,她试图让自己融入其中,试图抓住些许细枝末节。
    在嬴舟行将开口之前,她揣测着说:“是……是还缺了点什么。”
    她凭着本就不太丰富的阅历在认知中不住搜寻,最后灵光一闪,自作聪明地竖起食指,“缺了人!”
    “……”
    他匪夷所思地一拧眉,脖颈轻轻朝前一怔,“什……什么?”
    “庆功宴只有我们两个,不是太冷清了吗?”小椿信心满满地站起身,“你等着,我这便去给你叫人来!”
    小椿胸有成竹道:“像什么你二表哥,大堂姐……对了,我今天在犬族里还结识了好几个朋友呢,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啊,等等……”
    嬴舟刚要阻止,她抬手一伸,急速探出的树枝飞快绑在了岸上的一块巨石上,轻而易举地将她荡了过去。
    小椿还在湖边让他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嬴舟:“……”
    你还是别回来了!
    于是,在那个没有明月的夜晚,炎山的绿湖格外热闹。泛舟饮酒演变成了对山水烤串儿,一点就着的狼犬两族从拼酒量到互相斗嘴最后大打出手,锅碗同瓢盆齐飞,调料与签子共舞,场面混乱不堪。
    人族讴歌的“花前月下”在“杯盘狼藉”中裹上了一层胡椒的烤羊味儿,一并被淹没的,还有嬴舟未及说出的后话。
    他也是没想到,重久和青木香竟还真的来赴约了。
    这两个叛徒!
    *
    隆冬的雨雪连着下了四五天,等了数个见不到月光的黑夜,总算在腊月的尾巴等来了一个大晴天。
    小椿握着三柄钥匙,朝圣一般,庄重严肃地打开了细犬殿宇的大门。
    此地说是圣殿,约莫更像一间藏宝库。
    琳琅满目,珠光宝气。
    每扇华贵的格架前标记着圣物的名字,譬如东海夜明珠,上古青鸾羽,天狗遗骨等等。
    不少格子内是空的,仅留了个物什名挂在下面,大概便是已经丢失或拿作了他用。
    不多久,小椿一行就在角落里,寻到了“不老泉”的字样……
    看见此物的瞬间,重久的眉梢和眼尾一并狂跳,表情纠结地垂眸,居高临下定定凝视,那五官中透出的迟疑,或许不比吃了一口狗屎还难受。
    他用力指着架子上巴掌大小的一只陶罐子,冲青木香质问道:“你管这尿壶叫‘不老泉’?”
    “耍我呢?它够我闷一口的吗?”
    后者闻之震撼地挑眉,以一种“看不出阁下有这等癖好”的神情佩服地朝他点点头,随即事不关己地摊开手。
    “那我有什么办法,你自己也说过,这些年犬族拿圣物在外头做了不少营生。这泉水是好东西,东卖一点,西送一点,如今就只剩这么多。”
    重久:“我怎么记得从前分明是一眼不老井,泉水得从井底打上来。”
    “哦——”
    青木香几步绕到殿后,“你说的是这个?”
    她示意自己脚旁以大理石砌成的水井,重久忙扒着边沿探头往里张望,满目黑漆漆的枯涩。
    “几十年前便舀干了,陶壶里是最后的边角料,我拿勺子一点一滴攒起来的。”
    “你还别嫌少,整个犬族也只这一壶。”
    “人家要拿去给小椿姑娘医治原身,那白栎树盘根错节,得让近乎一半的根茎吸食到泉水,这么点哪儿够?”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用去给小椿治病的,讨水的时候,也没人说啊。”后者面露无辜。
    重久声色俱厉地控诉道,“少来!我们岂不是被你忽悠着白打了三场!”
    嬴舟当即眼前一黑,十分闹心地捂住胸腔。
    小椿立马扶住他,“啊,嬴舟好像快吐血了!”
    “掐人中,快掐人中啊。”护卫们七手八脚地拥上前。
    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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