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孤僻?
    孟新辞哪知道自己小同桌是这么想自己的,他才不是搞什么孤僻,不说话这不是怕自己蹩脚普通话说出来惹人笑吗?放学不和他玩这个,孟新辞不是不想玩,他今天心思就没从家里带出来,他这会满脑子都是自己小叔叔,哪有心思玩。
    今天出门上学的时候万均修还在发烧,没比昨天好多少。今孟新辞起床的时候,万均修还是说头晕难受,早餐都是孟新辞自己下了碗面条对付过去。幸亏他起得早,还能喂万均修吃早点吃药。
    一夜过去,放在他两腿间的那个枕头早已经被浸湿。他闭着气把枕头扔到洗衣机里。听着万均修教他,帮万均修穿了一个成人纸尿裤。他第一次帮别人穿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穿对。就算穿对了,孟新辞也不放心。他临走前喂了万均修满满一大杯水,这都一天了也不知道万均修后面好点没,能不能自己起来上厕所,会不会他到家看到万均修尿在床上。
    孟新辞中午的时候就想回家看看,结果才走到大门口就被学校保安赶回教学楼了。保安像提着小鸡仔一样,揪着孟新辞的衣领往把他往教学楼方向送,嘴里说着:前天就看到孟新辞偷溜出去,当时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怎么才隔了一天就又想着往外跑。不知道中午学生是不能出校门的吗?
    孟新辞扭动着身体想挣脱掉保安,讨饶一样解释道:叔叔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嘛,我家里大人生病了,我要回去看看他。
    这种类似的理由,保安一天能听十个,他更生气板着脸呵斥孟新辞:你们这些小鬼头一天就会编瞎话,一会说自己肚子疼,一会说回家拿东西。现在直接拿大人当理由了,怎么你家大人病了他不会去看啊,你去了能干嘛?我跟你说你赶紧给我回教室,再让我发现我就告你班主任!
    说完扔着孟新辞扭头离开,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用手指头戳在孟新辞的头上。孟新辞还想解释,可是看看保安叔叔这样,好像自己再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了。万一还被告班主任,那他肯定还要被骂得更惨。
    孟新辞从那会心思就不在学校里,早就飞回益康新村万均修床前了。
    他一路小跑着回家,傍晚西晒太阳大,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孟新辞管不了那么多,换了鞋子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就冲进卧室看万均修有没有好点。
    万均修已经好了很多,大概是昨晚和今早的那两颗退烧药起了药效,又或者是孟新辞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灌进他肚子里的那几大杯温开水也多少有点作用。万均修这次发烧竟然退得那么快,午饭时间他醒过来,温度已经趋于正常,头特没有昨天那么痛了。只是那会眼皮子还在打架,他索性又蒙着被子沉沉睡过去。一直到下午两点多,他才爬起来洗了个澡。
    万均修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自己也这么病过一次,也是烧得昏天地暗。全靠自己撑着爬起来吃药才没烧成肺炎,但也拖了很久才好,就算好了也有很长时间头晕脑昏。
    万均修靠坐在莲蓬头下,看着自己苍白的身体无奈地摇摇头。温水淋在他的身上,他努力地举起两条胳膊挤了点洗发水在手上,清洗着沾满虚汗的头发。侧眼间看到自己的胳膊,万均修愣住。
    在万均修的记忆里,他上学那会热爱运动,还被学校选去区里打过几次比赛。后来入伍了,体能训练更是每天的必修课。他一直觉得自己个子高,肌肉明显,身材还算好看。怎么现在会那么细,看起来如此的不健康。
    他在心里苦笑,好像健康的万均修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以后都不会再有健康的,强壮的万均修了。
    万均修很少会这么感伤,他一直积极,一直乐观。他自认自己应该是最快接受身体变故的残疾人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行了,总有希望的。今天突然那么难过,大概是因为生病的时候内心会比较脆弱吧。
    洗完澡,万均修重新帮自己插上尿管。他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看到里面洗好甩干的枕头。他脑子才开始正常运转,想起昨天自家小崽子帮了自己大忙。要是像往常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场发烧指不定要烧到什么地步。
    他把枕头拿出来晾好,进厨房随便弄了点吃的应付掉午餐,想着等小孩放学回来再好好做点吃的。
    刚刚才退烧,万均修做完这些事情以后还是觉得身体乏得很。又躺回到床上,没一会就睡熟过去。
    是孟新辞开门的声音才把他吵醒,小孩子进门的动静实在太大,他在卧室里都听到孟新辞把书包摔到沙发上的声音。下一秒,就看到孟新辞冲进卧室向自己跑来。
    小孩在床前停下,这一路小跑,跑得他气喘吁吁,脸上全是汗。他伸手探到万均修的额头上感受万均修的体温,又自己扶额拿自己的体温做对比。
    孟新辞笑着说:退烧啦!不烧了!你吃午饭了吗?这会头还疼吗?一整天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得以缓缓放下,孟新辞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没来由的高兴,一股脑把想说的话统统倒出来。
    万均修微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小孩,伸手替他把脸颊上的汗液擦掉因为刚睡醒,他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怎么满头都是汗,你跑回来的啊。放学车流量那么多,下次不要跑慢慢回来,要注意安全。
    他语气温柔诚恳,孟新辞特别喜欢听他这么好言好语地嘱咐自己。听他这么说,孟新辞乖巧地点点头应和:我有好好看路,你别担心,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吃。
    从把孟新辞接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是万均修在做菜。他都不知道孟新辞也会做饭,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孟新辞还是小孩子,还需要大人照顾。这会小孩说给自己做饭,万均修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撑着自己坐起来,瞪大眼睛问:你还会做饭啊,其实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身上没劲想再躺会等你回来再做饭的。
    孟新辞扶着他帮他坐稳,怕他着凉帮他披了件外套。他带着点小得意,昂着下巴说:我都那么大了,肯定会做饭啊,不然我爷爷奶奶去地里干活我放学回家吃什么。你别管了,我做给你吃吧。
    孟新辞安顿好万均修转身出了房间,走进厨房做饭。冰箱里有西红柿和鸡蛋,不说别的,西红柿炒蛋总是会的。万均修不放心,跟着下了床转着轮椅也来到厨房门口。小孩一看还真是会做饭的样子。淘米焖饭,洗菜切菜都有一套。
    切菜的时候万均修还是会不由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孟新辞切到手。他坐得矮,孟新辞背对着他切菜,他看不到,只能出声提醒他:你小心手啊,不要切到手。
    孟新辞眼睛盯着菜板,没有回头,只是搭话:你放心吧,我真的会做菜的。
    鸡蛋打散滑到油锅里,发出刺啦一声,待凝结成型后用锅铲搅开,加进切好的番茄。灶台被万均修改过,有点矮,孟新辞做饭的时候得微微弯腰。
    万均修看着他做菜的样子,想起今天洗澡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身体。心里微微有点难受,很快又被温情替代。
    我都忘了说了,新辞谢谢你啊,要是昨晚没有你帮我,叔叔不会好得那么快的。万均修虽是性格温柔,但却不是那种轻易说这种话的人。从他死鬼老爹不在了以后,他大多数时间独来独往,练就了一身自立自强好本领。受伤回来后家中亲戚生怕万均修赖上他们,也都离得远远的。所以他不求人,也不太会说出什么感恩这类矫情的话。
    这大概算第一次吧,第一次认真说谢谢。
    孟新辞把鸡蛋番茄盛进盘子里,端到外面桌子上,又转回来打开电饭煲盛饭。他没有搭话,也不看万均修。万均修以为是刚才炒菜的时候声响太大,小孩没有听到。没听到就算了吧,光用嘴巴说不够,以后还要对小孩更好一点才行。
    孟新辞没急着把米饭端出去,而是拿起柜子上放着的手套蹲在万均修身前,替他戴好手套。
    你以后不要生病了,我今天一直很挂念你,回家都是用跑的。
    第15章
    孟新辞抬头看着万均修,眼睛里反而水汪汪的。
    从昨晚到现在,他自认自己还算冷静,昨晚喂药换洗都做得不错。今天白天虽然说心思不在课堂上,但也还勉强能把知识装进脑子里。但是回到家触摸到万均修体温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在赛道上全力冲刺后,疲乏感充斥全身。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了下来,要不是怕吓到万均修和自己害羞,他都想扑进万均修怀里。这会听到万均修这么说,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昨晚有多害怕。孟新辞还未从老家亲人离世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昨晚看到万均修这么躺在轮椅上的时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能压着胆颤到现在,可能真的是人到了越是困难的时候越冷静。
    他一边帮万均修带上吃饭用的手套,一边带着鼻音和万均修说:你以后不要把我当是小孩子,我会做的事情很多,我会帮你忙,也能照顾你。你身体不好,有些事情不要逞强,不要硬着头皮自己上,可以让我试试。
    他轻轻替万均修把蜷缩着的右手手指掰开,替他戴上手套,把勺子粘在魔术贴上。他的手指常年无力地蜷缩着,手心化作一摊软肉,还有几个指甲戳到留下的印子。戴上手套,手掌被强制捋开,勺子稳稳当当粘在手心的魔术贴上,卡在虎口中。只有这样,万均修才能自己拿起餐具进食。
    这几个月,孟新辞每天都会看到万均修吃饭前的这项准备工作。从一开始觉得别扭,到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明明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却在孟新辞的面前扮做超人的样子。能自理,能下厨,还能雷打不动地摆摊赚钱。
    以前我在老家,放学回来会做饭。还不是用这种煤气灶哦,是要烧火的。那个我也会,我都是自己捡柴回来烧火的。星期六星期天,我还会跟着我爷爷奶奶一起去田里。孟新辞低着头慢慢回忆着以前在老家的日子,窗外正好飘过一声悠长的吆喝,是别家的大人在叫孩子回家吃饭。外面的声音不小,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听到这几家在叫孩子回家吃饭,热闹又温情。
    窗外的声音,还有孟新辞这会低软的声音交错重叠在一起,万均修这辈子都忘不掉。
    万均修的手软,心也软。听着孟新辞这么说话,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长期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他竟然可以那么坚强的长大,还会做那么多事情。
    孟新辞还在接着说:爷爷奶奶是我的家人,你也是,你是我的家人。外面有人欺负你,那我就帮你打回去,家里有什么困难,我就给你搭把手。以后我大学毕业了,我会回来,换我来照顾你,给你养老。
    说着,他还比了个鬼脸,继续说道:所以你要活久一点,难说以后咱俩还能过好日子呢。
    这话把万均修逗笑,长开虎口捏了一把他的脸。笑着说:行啊,我等着你出人头地,带着叔叔过好日子哈哈哈!
    吃完饭,万均修说什么也不肯让孟新辞再洗碗。只是让孟新辞把脏碗拿到洗碗池里放着,就催孟新辞去写作业。
    孟新辞摇摇头,说作业已经在学校写完了。他一会把校服换下来就去摆摊,今晚不让万均修去吹冷风了,他去守摊子。
    这怎么行!不行不行,你现在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让你去摆像什么样子!万均修立马拒绝,让孩子做家务已经很过意不去,怎么还可以让孩子替自己去摆摊做生意。
    这怎么行!
    绝对不行!
    万均修哪还顾得上池子里的碗还未清干净,扔着满是泡沫的碗转过身抬手拦着孟新辞。他的手上还沾着洗洁精泡沫,胳膊微微颤抖,泡沫滴在地上。
    他抬着手臂拦住孟新辞,非常严肃地看着他。孟新辞却不以为意,他把万均修的手放下,替他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把碗冲洗干净放进橱柜里。转头对他说:这有啥,我认得路,也会算钱。大不了我早点回来。
    万均修还是不同意,转着轮椅横栏在孟新辞面前,不让他离开。
    叔叔,你就放心吧,我真的这些我都会。你不要再吹冷风了,我会早点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好。孟新辞笑着对宽慰万均修,绕到他身后推着他的出了厨房。
    况且这又不是周末,生意不会太好,我作业读写完了,我还想去书摊拿本书看呢。上次那本武侠小说好好看,不知道卖出去了没。他的语气轻松,好像这件事就应该是他做一样。
    万均修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拒绝孟新辞,只能把他拉到跟前叮嘱:你多穿点,十点以前就回来。想了想又说:要不就别去了,你写完作业在家背书,要么看电视,今晚我们早点休息,明天你还得上学呢。
    孟新辞瞪大眼睛看着他,否决万均修的提议:那怎么行,我俩就指着书摊过日子呢,你说不去就不去啊,几十块也是钱啊。再说了,我也想去接着看那本书啊。放心吧,我十点就收摊回家。
    他态度坚决,万均修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盯着他换上一件厚外套。
    小的时候,万均修的爸爸总会在万均修面前说穷人家的孩子要早当家。那会万均修很讨厌这句话,总觉得这不就是间接承认自己家穷和长辈没本事吗?不然为什么要小孩子过早的承担这些事。
    现在看着孟新辞换鞋抬着碟片筐,笑嘻嘻地出门。万均修又想到这句话,觉得还真是打脸。穷的是自己,没本事的也是自己。说好的照顾好小孩子,却又让小孩子过早的承担这些事情。
    这句话真是又心酸,又欣慰的一句话。
    孟新辞抬着碟片筐到南华夜市,旁边的李姐早就已经开张。见只有孟新辞一个人过来,起初以为万均修还在后面,并未太在意。只当是万均修行动不方便,来得慢。后面看着孟新辞都已经把摊位收拾清爽,都还没见到万均修的影子。便诧异地问小孩:新辞啊,你叔叔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孟新心心念念的那本书被卖出去了,小孩脾气上来,这会不是很高兴。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小板凳上看着,李姐冷不丁搭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眼皮都没抬,冷冷地回应:叔叔病了,我不让他吹冷风。
    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小孟同学的不耐烦。李姐又多想,她以为小孩又因为万均修生病让他出来摆摊生气了。李姐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你叔叔也不容易,你能帮他的,帮他一把。
    孟新辞抬起头看着李姐,不明白李姐怎么会用那么小心翼翼的口吻劝自己。孟新辞反思自己,好像刚刚确实语气不太好,扯了个笑脸耐心地回答:阿姨您别多想,我知道的,这不是夜里天凉,我怕我叔再病了才不让他来的吗?
    李姐笑着说自己多心了,打着哈哈说不打扰孟新辞看书了。转过头继续搅拌锅里的甜粥,末了又问他吃不吃粥。孟新辞摇摇头不再说话,他本就不是那种愿意和别人多来少往的小孩,平日里就算是跟着万均修来的,也不愿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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