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只有孟新辞一个人站在三楼右侧,这一块都是他要负责的区域。
    KTV的包厢隔音再好,孟新辞也能感受得到来自每一间的震动,在昏暗的环境下,这种震动让他莫名的心慌。
    要不是这次打工,他还从来没进来过这种场所,现在都没习惯下来。
    没人的时候他的脸上不会挂着笑,只是一圈一圈地在走廊转悠,以防包厢里有需要的时候他跑不及。
    一旦进入包厢里的时候他脸上就挂着笑,积极地询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大多数是询问麦克风的问题,或者是要果盘、小食。
    一晚夜班是十个小时,他几乎没有坐下来过,等下班的时候脚心疼得不行,巴不得脱下鞋子来看看是不是长了几个水泡。
    难怪昨晚觉得回家这段路好漫长,根本是走不动了。
    不过总算能把这套工作服脱了,这个领结勒得他难受很久了,裤子也不舒服,他长得高,裤子稍微短了点,跑起来一点都不方便。孟新辞迫不及待地换成自己的衣服,套上毛衣的那一刻觉得舒服太多。
    昨晚的前车之鉴,孟新辞在KTV门口买了包烟揣在口袋里,一会要赔着笑脸把烟塞给守门的大爷。
    孟新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一个未接来电是万均修的,不过打来的时候是九点多,现在肯定已经睡了。
    昨晚自己话说得那么绝,万均修肯定不会等他了。
    男人一个唾沫一颗钉,万均修要是把门锁卸了那他就和万均修解释自己是在打工,要是他不卸,那就等拿到工资把东西买回家了再和他说。
    他才不要自己先开口。
    今天值班的不是昨天那位大爷了,是个叔叔。他认得是万均修家的小崽子,开了门没说什么就让孟新辞进去了,那包烟没送出去。
    孟新辞想着总有一天能遇得上昨晚的那位大爷,这包烟揣着总没错。
    孟新辞轻轻开了门进家,他蹲在地上换鞋,大房间的锁轻轻落上,然后是轮椅转动的声音,再是床边发出的动静。
    孟新辞脸垮下来,怎么还不睡?
    他来到门前,想开了门看看万均修,今天算是开年来最冷的一天了,万均修冷不冷?
    手扶在门锁上,一下子想起来两个人还在冷战,这把锁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只能随意地敲了敲门说:今天你穿得多不多?
    万均修没出声,今晚回来家里还是空荡荡的,昨天孟新辞指着房间的门锁嚷嚷实在把他气得不轻。
    生日那天晚上那个吻把他吓得半死,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这段时间把这件事一直压在心底。一把门锁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然能怎么办?放任孟新辞继续这段不应该发生的感情吗?
    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又是出柜,又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以后别人要怎么看这孩子?
    新辞成绩那么好,以后是要上名牌大学,进大公司的,要有光明的未来。他能拥有的生活和未来压根不是万均修能够得着的,怎么可以因为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牵绊住孟新辞。
    万均修只能用这把门锁告诉孟新辞,不可以,不可能。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这孩子这两天到底在干嘛,为什么两天都不着家,到底去了哪里?
    今晚他气得不行,本来不打算等他,可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地方都觉得像躺在针毡上。天气实在太冷,他的身体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坐在轮椅上肩膀疼得扯着胳膊都在疼,后背受伤的地方也感觉撕裂了一样。
    两点了,还没回来,到底去了哪里?他重新坐回轮椅上的时候双腿都在颤抖,好一会才缓过来。
    要是孟新辞再不回来,他能半夜打电话把李睿叫来和李睿一起去找孩子。自己无所谓,就是麻烦人家李睿。等找到孟新辞了,非得狠狠地打他一顿。
    回来是回来了,万均修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放心地关了门。
    就是肩膀太疼了,转移到床上的时候没撑住,差点摔了。手抬起来的时候一直在发抖,连同着没用的腿也开始不安分。
    他没心思管在外面敲门的孟新辞,更不想他进来看到万均修这副模样,只好装作已经睡了。
    孟新辞还在敲门,天气冷你穿厚衣服了吗?今晚你泡脚了吗?后背疼不疼?
    无人回应,万均修疼得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而孟新辞却觉得他还在生气。
    孟新辞好像从来没有一刻那么无力过,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疲乏,连同心都觉得好累。哪怕就回应一句都行啊,为什么要这样静默无声?
    难道喜欢万均修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呢?他明明就那么好,那么温柔,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呢?
    孟新辞松开门把手,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明天,只要明天万均修问他,他就坦白自己是在打工。只要万均修不再冷着脸,那他也愿意和万均修和好。
    可惜第二天万均修也没有和好的意思,孟新辞起床的时候万均修任然不见踪影。他打电话给万均修,万均修也只是冷冷地回答:你现在翅膀不是硬了吗?夜夜不着家,现在怎么想起来来关心我有没有在铺子里?
    这句话把孟新辞噎得不轻,连怎么反驳都不知道,过了好半天才嗫嚅着回答:我没有不着家我在干正事。
    我没见过什么正事要夜里干的。
    孟新辞说什么,万均修都能驳回来,呛得孟新辞想摔电话的心都有。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冷静地和万均修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多穿点,文林街在风口很冷的。
    电话那头倒是没反驳回来了,听动静好像也是叹了口气,我穿得很多,我自己有分寸。
    就算是万均修看不见,孟新辞也点了点头,不冷就好。
    电话那边还没挂,孟新辞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两个人都沉默着。
    好奇怪,以前明明有说不完的话。
    大后天我哪里都不去,您能不能也别去文林街,咱们在家吃顿饭然后出去买点年货吧,不然都快过年了家里还什么都没有。最后还是孟新辞先开的口,先低的头。
    总不能过个年家里还冷冷清清的。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借口了。
    还好,万幸万均修也踩着台阶下来了,其实寒假一到文林街本来就没什么生意,他成天坐在店里除了冷风能进店,也没别的了。
    不愿意呆在家里,无非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孟新。
    他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孩子,眼看着能给孟添一个交代,就算是日后到地底下去了,也能拍拍胸脯和孟添说:怎么样,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得不错吧?
    现在算怎么回事?要是孟添知道他儿子喜欢上一个大自己一轮的瘫子,怕是气得半夜能来把万均修掐死一并带走。
    万均修觉得自己就算走了也行啊,但是要晚几年,要等孟新辞大学毕业了,能自己养活自己再走。
    自己带大的小孩,怎么可能真的生气,或者说他压根就没生气。或许一直躲着也不是好事,始终要面对,要和孩子把话讲开。
    但愿话说开了,小孩能及时醒悟过来,还能欢欢喜喜地过个年。
    听到万均修松口,孟新辞松了口气,连同下午上班去心情都好了很多,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傻乐。
    他不是不会笑,是好像所有好心情都和万均修息息相关。只要万均修抬起手,软软地挥两下他就能开心好半天。孟新辞觉得自己这样好傻,人家万均修明摆着就不同意,自己还屁颠屁颠的。
    可万一万均修只是没想好呢?
    也不能说得上心情好到飞起来,这个KTV说白了就是开在家附近,最近又是寒假,多少都能看到熟悉的面孔来KTV唱歌。大多是小学同学,或者是以前在南华夜市摆摊的时候认识的同龄孩子。
    在学校里大家身份都一样,都是学生仔,孟新辞至少还学习好,能维持起码的体面。一旦到了社会上,身份就不一样。
    他们是来消费的顾客,而孟新辞是拿着开瓶器半蹲着给他们倒酒水的服务生。
    还好以前不是很熟,见了面也没多说什么,孟新辞可以不用多费口舌解释什么。
    但心里总是不好受。
    大家嘴上不说,眼神却没少往孟新辞身上打量。就算孟新辞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像针尖一样。
    他要么低着头把事情做了就立马退出包厢,要么只能装作不认识、不记得,厚着脸皮抬起头笑着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好在周六,客流量实在大,经理又多派了一个服务员和他一起工作。他和那个人商量好,他负责打扫卫生,平时包厢里有需要就让那个人去。
    这种好事,那人当然同意。
    KTV的午夜场最难打扫,人们总是接着黑夜和酒意肆意宣泄情绪,无论是高兴或者悲伤。等宣泄完了,留给服务员的就是一地残渣,要是倒霉一点,还有喝多了吐出来的秽物。
    打扫的时候要捏着鼻子,屏着呼吸。孟新辞肯愿意打扫卫生,那个人高兴还来不及。
    孟新辞也觉得松了口气,这样他就不用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只用等他们走后把包厢迅速打扫出来就好。
    已经临近打烊,孟新辞怔在卫生间里洗抹布,他有点懊恼,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溅到脏东西在裤子上,一会还得拿回家去洗。
    最近天气冷的要死,一直都是阴天,也不晓得明天能不能干。要是不干,还得从家里找一条这样的黑色西裤穿着上班。
    他肯定没有这种裤子,他的裤子都是运动裤或者牛仔裤。万均修应该有,就是他的那些裤子,都是宝贝得很,这么多年了也就见他穿过两三次,不知道万均修肯不肯借。
    白天那通电话的原因,孟新辞心里舒服了不少,好像双喜临门似的,今天守门的还是昨天那个叔叔,很爽快就放孟新辞进去了。他心里还挺高兴,要是换成那个叽叽歪歪的大爷,这包烟铁定要送出去,明天还得买一包。
    这两桩事情加起来就够他开心了,连同走路都不觉得脚底板很痛。
    轻轻打开门,万均修今晚已经没有等他了,房间门已经关着,里面也没有动静。
    他已经两天没看到万均修,冷战结束心里自然会想念。
    轻轻打开房门,万均修已经躺在床上休息。
    他踮着脚尖走到床前,把万均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耷拉在床边的胳膊塞回到被褥里。顺手探了探被子里是否暖和。
    啧,还是一片冰凉,今晚铁定是温凉水洗的澡,这热水器说什么都要买。
    孟新辞没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把被子掀开了一点,动作轻柔地帮万均修按摩。
    长年这么坐着,万均修的肚子上有一点点软肉,和干瘦的肋骨形成鲜明的对比,浑身上下也就这里看着有点肉,下面的骨盆和髋骨照样瘦得能摸到骨头。
    也不知道这些按摩手法对不对,有没有点作用,孟新辞顺着帮他两条腿按摩个遍,脚踝也轻轻抬起来帮他松动松动,待关节揉开了才轻轻放下。最后帮万均修翻了个身,摆正双腿才慢慢退出房间。
    后面的几天,孟新辞都是这样,只不过也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大概万均修也猜到他是去打工了,不然怎么可能每天半夜才回家。
    孟新辞没说,万均修没问,只是每天孟新辞回到家,桌子上都放着一个保温杯,打开是热好的牛奶。
    孟新辞知道万均修心软,知道他没办法真的生气。
    拿捏住这点,他胆子大了起来,半夜到家推开万均修房间的门胆子都大了一些。
    周六周天KTV生意最火爆,孟新辞忙的要死,拖拖拉拉弄好下班到家已经五点多。这回是真的太晚了,他没去看万均修,想着明天就休息了,可以和万均修相处一整天。
    保温杯里的牛奶都已经不烫了,温温的入口刚合适,孟新辞端着那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脑海里安排着明天要怎么过。
    第二天孟新辞还在睡觉就听见外面有动静,是万均修醒了,听声音应该是在打扫卫生。
    孟新辞一头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就出了房间,你在打扫卫生吗?
    万均修摇摇头,低声说:没有,就是想趁年前把这些脏衣服还有床单被罩洗了。
    孟新辞闻言,招呼他歇着他来洗,说完又钻进房间把被套什么的拆下来。
    只要他在家,这些事情都是他做,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万均修勾头看了看孟新辞,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这会拆被套的时候还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困就再睡一会,搞不懂你为什么要上夜班。万均修带着点埋怨的语气,幽幽开口。
    没事儿,我都不困了。这算是这段时间一来,孟新辞和万均修最正常的一次对话,正常到孟新辞想掉眼泪。
    沙发上还搭着件牛仔外套,万均修转着轮椅到沙发面前,把手伸进口袋里检查有没有装着东西,以防一会洗衣服的时候纸屑搅得满洗衣机都是。
    有个方盒子掉了出来,万均修的脸立马垮掉。
    他将那个小小的纸盒子捧起来砸到地上,怒吼这:孟新辞你给我滚出来!
    孟新辞听到动静了,扔着被子就出来,还没来得及问万均修怎么回事,就看到地上那包没来的及送出去的烟。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的,我是打算买给守门的大爷的。
    你买给他干嘛?他是你谁你要买给他?你当我闻不到吗?第一天你回来我就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孟新辞长本事了啊,成年生日还没过几天呢,烟给我抽上了,下一步要干嘛?
    我没有!那是我打工的地方有的烟味,我怎么可能抽烟!万均修瘫痪的位置高,平时闻到烟味都会咳嗽,孟新辞怎么敢抽烟。
    你在什么地方打工要有那么重的烟味?我不问你就不说,你就成天给我自作主张使小性子,天天晚上大半夜才回家,我是不是真的管不住你了!万均修气得手都在抖,要是现在能站起来,他是肯定要打孟新辞一顿的。
    他把茶几上的水杯掀了一个在地上,本想拿起来砸到孟新辞脚边的,这会手抖得实在厉害,根本就没办法瞄准,又怕真的把孟新辞弄伤。
    孟新辞,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你以前很乖的啊,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你看看你最近都干了什么?
    孟新辞被掀到地上的这个玻璃杯吓到,随后颤抖着蹲下身把玻璃片捡起来。扎到轮椅轮椅就不好了,万均修就是看到这包烟才生气的,等他气消了好好解释,他会听的。
    你别动,一会玻璃弄伤你。孟新辞低着头,伸手把万均修的轮椅往后推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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