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辞一直到交了稿才同徐开慈的父亲说了自己也参加了征集活动,徐老师表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有创作能力是好事,让孟新辞加油。
    但孟新辞能感受得到徐老师的不悦,也不能怪他小心眼,孟新辞才学了多久?话剧院里那么多有资历有才华的编剧老师,他孟新辞算个屁!不好好尽职尽责地做好改编的工作,却花时间花精力去搞什么原创。
    要是本职工作不出错也罢了,就当是一次难得的历练。要是连本职工作都没做好,那孟新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况且就算要创作也不是不行,至少应该问问徐开慈的父亲。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把孟新辞领进门的老师,徐开慈的父亲徐春晔可是上海乃至全国都有名的话剧导演、编剧。他这么做,往大了说就是没有把徐春晔放在眼里,实在是不地道。
    怪不得徐春晔那么冷淡,孟新辞这会细细想来,简直想要抬手给自己两掌。
    他都能想象到徐老师和别的优秀的编剧在墙内抬着孟新辞的那个剧本,然后露出轻蔑的笑声,接着散会后就会叫他收拾东西滚蛋。
    这样一来别说那一万块奖金,就连下学期的生活费都又即将没有着落了。
    可想得多了,孟新辞好像又觉得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一样,写都写了,这会也不能冲进去把那他们手中的剧本抢过来撕了当做无事发生。
    还能怎么办,只能听天由命。要说有多后悔参加这个活动,孟新辞到现在也没多后悔。
    只是让他重来一次的话他不会参加这个季度的征集活动,可能会等自己实力再强一点以后,再用心雕琢雕琢再交上去,这样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
    命运的大门打开,他们终于散会了。靠着墙的孟新辞转过身来站直,好像犯错的学生突然看到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走出来,等着给他宣布处分。
    最先出来的是张编剧,一个脾气很好的上海男人,带着一点点上海口音拍了拍孟新辞的肩膀说:小孟助理是吃这碗饭的,加油呀。
    孟新辞没懂他的意思,只是红着脸局促地回敬他一个鞠躬。后续出来的好几个编剧都朝孟新辞或是笑笑,或是说了一句恭喜。
    孟新辞局促不安的表情慢慢转变为按捺不住的狂喜,他都不敢伸手和他们握手,因为手心里全是汗。
    直到徐春晔走出来,脸上没有像别的编剧那样微微笑着,反而还是沉着脸。孟新辞收敛了眼里的狂喜,又变回先前一个人那样的紧张局促。
    徐春晔扫了一眼孟新辞脚边的收纳筐,挤满了演员和工作人员的保温壶。他淡淡说:把他们的保温壶送给他们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让孟新辞收拾东西滚蛋,孟新辞松了口气,连声应着。弯下腰把收纳筐抬起来火速跑开去送保温壶,他现在的心情又变成了只要不赶他走,剧本选不选上的又不重要了。
    孟新辞握着徐春晔的保温壶,来到他办公室门口,他深深吐了几口气才叩开徐春晔的办公室门。
    和往常一样,徐春晔架着一幅细边眼镜在看今天的报纸。
    孟新辞第一次见到徐春晔的时候根本想象不出来这是徐开慈的父亲,徐春晔很严厉,几乎看不到他会放声大笑,就连他的话剧满座他都只是点点头就过了。
    反观徐开慈,穿得花哨,性格也张扬,嬉笑怒骂都不藏着,眼波婉转间能变化出来好多表情。
    孟新辞把保温壶放在徐春晔跟前,小声说:老师茶泡好了。
    徐春晔还和徐开慈不同的是,徐春晔非常有条理,他连看完报纸都要把报纸整理平整好好叠起来然后收拾到角落。
    就像现在,他没急着回应孟新辞,一直把最后几行字看完把报纸整理好才抬头看孟新辞。
    他拿起水杯吹了口浮在水面的茶沫试探着喝了口热茶,水温刚刚好茶水的浓度也刚好。
    站着干嘛,坐呀。
    孟新辞不太敢坐下,握着拳好一会才堪堪入座。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徐春晔讲话,不知道接下来砸到他头上的,是天大的惊喜,还是灭顶的消息。
    徐春晔透过眼镜斜眼看了看面前紧张的小孩,缓缓问他:这个剧本你准备了多久?
    啊?孟新辞没反应过来,随即很快脑子运转起来,他回答道:构思是期末前,真的动笔是放假开始就写了。
    徐春晔又没说话了,好像在沉思。
    孟新辞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为何,又开始紧张起来,两个湿漉漉的手心一直来回搓着。
    徐春晔站起身来,把办公桌上的那个剧本递给孟新辞。孟新辞看到《安于何处》四个字,页脚上贴了一个五星贴纸。
    一颗高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知道,有这个贴纸贴着的剧本,就相当于被选上了。
    孟新辞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他激动地开口问:这是真的被选上了吗?
    徐春晔点点头,还难得地笑了笑说: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我还能指导指导你,想法不错,人设也不错。就是有一些互动还稍显累赘,要是一开始和我说还能更好。我在你和另一个小姑娘之间选了好久,后面投票你的票数要高一些。
    始终还是少年人,不太会隐藏自己情绪,听到这里孟新辞忍不住笑开来。连声说谢谢,握着剧本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太高兴了,这比高考那会拿了全校前十的高分还让他激动。高兴到他已经不会说话,只看着页脚上那个星星贴纸就傻乐。
    徐春晔看着他这样,也不由自主地无声笑了笑。对这个学生,徐春晔挑不出什么毛病。好几天前他就看过孟新辞发过来的剧本了,虽然文笔还是有稚嫩的地方,但是不妨碍故事情节是饱满的。
    他和徐开慈差不多大,二十来岁的年纪能写这样的故事已经很难得,假以时日多多磨炼肯定会有建树的。
    徐春晔交代孟新辞:原本这次征集是想要排出来过年期间上演的,我们是想要个合家欢的喜剧,这样话剧院春节的上座会好一些。可你这个故事多少有点曲折,我们后面讨论了一下,还是不要放在春节了,你同意吗?
    孟新辞怎么可能不同意,他点点头说:没问题,我服从团里安排。
    徐春晔很满意他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从事这一行的在一开始就把名利看得太重不好,就不能静下心来去琢磨专业了。
    他点点头说:夏导演和张编剧会负责你这个本子,你如果有空可以去跟着学学。你别紧张,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现在经验还不足肯定要给你改改的。
    我知道的,能被选上我已经很惊喜了,我会用心和他们学习的。孟新辞懂事地回答,夏导演和张编剧都是团里很优秀的前辈,让他们来负责肯定是好的。
    事情交代清楚,孟新辞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徐春晔的办公室。
    徐春晔看着高挑的少年,他的背影现在看起来都放松轻快了好多。和第一次见他时那种瑟瑟缩缩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想来这便是成长。
    孟新辞,你今年大二对吧?他突然叫住孟新辞。
    孟新辞转身茫然地点点头,开学大二下学期。
    你喜欢话剧院的工作吗?来了半年了,适应这种工作强度吗?
    话剧院的幕后工作量很大,孟新辞来到以后无论是大人喜欢的话剧还是专门排给小孩看的话剧都接手过,忙的时候手上有三个剧本。还不包括那些端茶倒水的杂活,说不累是骗人的。
    可孟新辞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受累,他觉得比穿着厚重的人偶在街上发传单来的强多了。而且他本来就更喜欢这样有创造性的事情,能看到一段一段的文字搬到舞台上,他的心是满足的。
    孟新辞斟酌一番,回答道:我觉得能用创作换观众的会心一笑我很满足,这种工作强度我是能接受的。
    徐春晔喝了口孟新辞为他泡好的乌龙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挺害怕的,自己带了大半年的好苗子回头说不干了,那他要呕死。
    那你差不多要考虑自己毕业以后要从事的职业了。
    徐春晔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就等他换了鞋洗手过来吃饭。他工作一直很忙,这次旅游都没安排出空余时间全家一起去。
    妻子在布菜,徐春晔四周看看没发现徐开慈,问妻子儿子去哪了。
    妻子笑着说:和朋友出去玩了,不回来吃晚饭,今晚就咱俩。
    徐春晔没说话,阴沉着脸吃完这顿晚饭就进了书房,关门前不悦地说道:让小王八蛋回来后来书房找我!
    徐开慈家里有门禁,要是十点前没到家就不用进家了,以前他不慌回不去了还能去公寓凑合一晚上。这会公寓里住着孟新辞,他不方便去打扰,只能夹着尾巴赶在九点到家。
    才进家门,母亲就凑过来小声地说:怎么喝那么多?不知道你爸最讨厌你喝酒了?
    徐开慈没喝多,他只是容易上脸,他摆摆手随意地说道:放假嘛,还不兴和朋友多喝点了?我爸不会管我的,他都不看我的。
    母亲拍了他一下,一边推着他往卫生间走去,一边小声说:你快别说了。你以为我干嘛在门口等你,还不是他要见你。你一会洗把脸漱个口,去把你这身衣服换了,他最讨厌你穿成这样了,一会你爸说什么你别回嘴知道吗?
    凉水打在脸上,徐开慈清醒了一些,他低着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压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知道他怎么做他爸都不会满意的。
    徐春晔想要一个短发干净利落的儿子,偏偏徐开慈喜欢他的这头大波浪喜欢极了。徐春晔想要一个和他一样,做导演做编剧的儿子,偏偏徐春晔喜欢冷门的二胡,当初考学集训都是先斩后奏。徐春晔满心欢喜地以为儿子是去学编导了,结果儿子到了北京才打电话给家里说在一个音乐老师家里练二胡。
    徐开慈连门都没敲,直接就推开了书房的玻璃门走进去,顺着就坐到在沙发上,他语气轻松,一点都没有什么紧张的样子。
    那么晚不睡觉,等着我?
    反正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不如就放松点按照自己的办法来。
    徐春晔看了眼徐开慈,压着怒火地说:把你头发给我扎起来,像什么样子。
    徐开慈只是掠了掠头发,他不以为然地说:说正事行吗?你不会那么晚找我只是为了检查我的仪容仪表吧?
    徐春晔看到徐开慈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都忘记了正事。这会他也不想在看到徐开慈,只想把正事交代清楚就让他赶紧滚蛋。
    他站起身来,把孟新辞写好的那个剧本甩在徐开慈身上,你知道孟新辞是同性恋吗?
    徐开慈不明白徐春晔为什么要问这个,对于孟新辞他能感觉得到和自己是一样的性取向,只是没听说过他有喜欢的人,这会不好作答。
    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人家只是在你这里上班而已,你管那么多。思索后,徐开慈又开口敷衍道。
    他觉得自己爸爸有病,未免管得太多。
    徐春晔当然不会管孟新辞如何,他的重点从来都是徐开慈。这个剧本啊越看越不对劲,故事太过真实,有些情节甚至还用了家乡话。孟新辞自以为自己能瞒得住所有人,可看过那么多剧本的徐春晔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百分百确定,故事虽然虚构,可情节还有感情绝对是孟新辞身上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那么孟新辞就肯定是个同性恋。
    他说:我当然不会管他怎么样,我是说,如果他是,你最好离他远点。
    徐开慈更是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徐春晔。
    徐春晔双手背负在后面,他离徐开慈很近,居高临下地说:你要学乐器我同意了,你穿得不像个正常人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果你是同性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希望你和有这样性取向的人做朋友,如果他是你最好是尽快划清界限。
    徐开慈心停跳一下,一开始还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脸换做深沉蹙眉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
    闹呢?
    他站起身来,他以为会有一天自己父亲可以认可他,没想到从性取向开始,他就不是父亲期望的那样。
    不止孟新辞,我身边和我交好的,都是同性恋。我也是,我还有喜欢的人了。这件事迟早要和你说,不如今天就说开。你没办法决定我要和谁做朋友,你也没办法左右我喜欢谁。
    不等徐春晔反应过来,徐开慈扭头就走出书房,跨出去前他又说:不管人家是不是同性恋,我知道你是喜欢孟新辞这个学生的,好好带人家。我拜托你开明一点,不要因为这点事情给人家穿小鞋。
    转过头来,徐开慈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小孟仔,你说这上海开放,对什么都能接受,好像不是这样的。
    你要真是个gay,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些事情呢?
    这两天孟新辞都要比以前还要早到,他先帮各个工作人员把热水接好,然后拎着墩布把排练场擦一遍。
    《安于何处》已经开始排练了,他每天都好期待地早早来到排练场,先是看着演员们对台词,后再一点点加上动作和表情。
    虽然和自己想象的还有些出入,但是他已经很满意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可能拿到剧本的演员也会对角色有不一样的看法,孟新辞觉得自己还是个菜鸟,台上有更专业的导演在那里站着,自己不方便多给什么意见。
    徐老师最近总是沉着脸,孟新辞看了会觉得害怕。想来是春节这段时间的工作压力大,孟新辞只能尽力地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不要再给徐老师添什么麻烦。
    空余的时间他也不敢多去叨扰,只能呆在排练厅看演员们如何排练。
    团里决定是把这个故事在情人节前一天排在情人节前一天做试演,眼看时间越来越近。
    孟新辞的心情难以言说,好像自己的孩子要参加汇报表演一样,紧张又喜悦。
    有些时候他觉得试演肯定要成功的,他都能想象得到观众们随着剧情的发展或是笑,或是感动到流泪。
    可转过头,他又开始自我怀疑,这样的故事真的可以博得青睐吗?
    让他惴惴不安的,还是现在演员们的表现。不是说他们不好,他们已经在努力地把剧本上的故事演绎出来了。
    至少是按照夏导演的思路,每天都有在认真刻苦地排练,连里面拗口的方言,演员们也能学得很像。
    可在很多情节上,孟新辞还是觉得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明明他已经有在剧本上标注过,可是演员们的表情和动作,却是另一种表达方式,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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