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天气有些阴沉,微潮,像是要下雨。
    以染去买了果篮,开车去莫昌国所在的医院。
    听说莫昌国已经醒了,她想去看看他。
    复古的方跟皮鞋“哒哒哒”的在光洁的地面上响起,以染正往电梯方向走过去,电梯刚好也到了一楼。
    电梯门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以染的眼帘。
    男人身材高大,面色冷峻,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钻石王老五。
    景墨文?他怎么会在这儿?
    以染微微蹙眉。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垂着头像是有什么心事。
    如果不是旁边的少年拉了拉他,他甚至没有发现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以染见男人抬头走出电梯,将头上的黑色的渔夫帽压低了些,人也往旁边闪了闪。
    大概是景墨文没有随处观察人的习惯,这回二人擦肩而过,竟完全没有认出来。
    倒是他身侧穿着黑色细条纹白衬衫的景墨真似有意似无意的往以染的方向扫了一眼,像是准备说什么,不过最终却也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然后便面不改色的跟着景墨文离开了医院。
    以染上了电梯,摘了鼻梁上的无度数眼镜,随意的插在了黑色衬衫的领口处,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的视线淡漠,按了电梯楼层,电梯门正缓缓关闭,前方本已走出去很远的少年却突然回头,朝着以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电梯门关闭,隔绝了所有。
    以染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明白景墨真到底什么意思。
    出生富贵人家的孩子,从来就不可以将他们视为孩子。
    这一点,以染深有体会。
    崔家的三兄妹、景墨真、莫语彤姐弟、还有曾经的白生烟和自己……
    全部都是例子。
    大家都曾年少,都曾在最该被宠爱的年纪里尝尽人间心酸冷暖。
    谁又能说谁是真正纯洁天真的?
    以染不知道景墨文为什么会来医院,不知道景墨真那一道意味深长甚至隐隐带着些挑衅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去了解。
    因为以染有预感,有些事情,迟早是得要浮出水面的。
    这一刻,以染突然发觉,景墨文对自己似乎已经了如指掌,而自己对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男人却一无所知。
    今天的这场偶遇很快便被以染抛诸脑后,虽说没有一辈子记不起来,但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以染都未曾再回想起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出了电梯,以染去了病房。
    以染推门进去的时候没看见莫卿,只有王舒瑜正在喂莫昌国喝白粥。
    以染还记得,莫昌国从前最恨喝白粥。
    现在这么乖的喝起来,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莫以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嫌把莫家害得不够惨吗?”
    王舒瑜听到动静转过身,原先约莫以为是自家儿子,所以笑意盈盈。
    然而就在女人的目光与以染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顿时变脸,速度堪比闪电。
    怎么形容呢?就好像看见地上有一百块钱,兴高采烈的捡起来,却发现是张冥币的既视感。
    莫以染没有理会王舒瑜的尖酸刻薄,淡漠着面容将手中的果篮放在了一边,转身望向莫昌国,道:“爸,你身体可好些了?”
    莫昌国的眉头从以染进来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舒展过,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清她了。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了?她应该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应该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可是……是什么时候突然变了?
    不对,应该说,是变回去了。
    当以染终于不再对着他温和的笑,莫昌国突然想起来,这个姑娘,原本就是不爱笑的。
    从小,她就比别的孩子早熟,处理事情干净利落,打架从未输过,她那么傲气,总是用一张冷冷的脸睥睨世间百态。
    可是又是哪一天起她突然收起了锋利?又是什么磨平了她的尖锐?
    她变得温和,变得讨喜,变得……变得像一个初闻世界的孩子般……变成了他最想看到的女儿的模样……
    什么时候这样的呢?
    是七情去世的时候吗?是他带着王舒瑜进门的时候吗?
    ……
    “莫以染,你如果真的想要我早点好,下次……就不用来了。”
    终于,莫昌国开口了,他难得如现在这般沉静。
    莫昌国是个很容易暴躁的人,莫以染原本以为莫昌国见到自己会暴怒,但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是哀莫大于心死吗?
    以染垂了垂眸,压下心中隐隐的苦涩,点头:“好。”
    莫以染离开了,莫昌国没有去看一眼,继续喝着王舒瑜喂他的粥,看起来那么平静。
    “哼,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就想完事儿了?哼,如意算盘打的倒挺好!”
    给莫昌国喂完粥,王舒瑜走到了桌前,神色厌恶的拿起果篮作势要丢。
    然却被莫昌国突然一吼。
    “你想要干什么?放下!”
    王舒瑜被这么一吓,手一抖,果篮掉到了地上。
    “吼什么啊?”
    王舒瑜有些委屈,大声道:“你别忘了,在你最危难的时候对你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的人是我!是我王舒瑜!你这么在乎她的果篮干什么?你别忘了,是莫以染那个小白眼儿狼把莫家害成这样的!养了些年你还真把她当自己女儿了……”
    “闭嘴!”
    莫昌国被王舒瑜气的大喘气,手指发颤,指着王舒瑜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王舒瑜也没有捡果篮,哼了一声,赌气的离开了病房,只剩下莫昌国一人对着白色的天花板一次又一次沉重的叹气。
    以染的车子在街道上开的飞快,没多久,酒吧街绚丽灯火的广场上出现了一个女子消瘦的身影。
    她向街道深处走去,渐渐的人烟稀少起来,上了电梯,在一家清吧前驻足。
    以染抬头望了一眼。
    ——鹿尘酒吧。
    半清半闹,每次以染心情不顺的时候都会来这里。
    进去之后,昏暗的灯光像一张朦胧的网,将所有人的张扬全部隐匿了起来。
    走至吧台,点了杯酒,心不在焉的喝了起来。
    如果不是突然有对情侣吵架甩了对方一巴掌惊醒了以染,以染甚至都发现不了景墨文的存在。
    男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中一杯颜色浅淡的酒。
    他没有喝,眼睛静静地盯着前方墙壁上的一幅黑猫的画像,眸色隐隐带着落寞。
    黑猫看起来很矜贵,眸中满是冷漠孤傲。
    以染知道那幅画,她也很喜欢。
    之前凑近细看过,于是在画的角落看见了落款。
    ——李姜沉
    名是很优秀的名,字是很张扬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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