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淮这边一出去,宴夫人便冲着季安招了招手,叫他:“你叫季平安?过来说话。”
    宴夫人身形有些微胖,倒显得人很和蔼,冬日里天冷,她捧着个手炉斜靠在软塌上,有些雍容,总之并不是尖酸吓人的模样,可宴淮一走,季安还是立刻紧张起来,走路都同手同脚了,磕磕绊绊跪下磕头:“夫人好,大少爷好。”
    他这样紧张,倒叫宴夫人不忍心了,温声道:“起来吧,只是问你两句话,如实答便是。”
    季安战战兢兢地起身,可他实在心虚,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轻声说:“是。”
    宴夫人看了坐在另一侧的宴洲一眼,然后才问季安:“藿香说这些日子都是你贴身伺候二少爷的,那我问你,你家少爷是不是偷偷和哪位姑娘私定终身了?”
    季安脑袋里全是话本里面的苦命鸳鸯,不是爱上富家小姐的穷书生被打死,就是爱上少爷的丫鬟被老爷夫人送去做苦活熬到死,没有哪一个不凄惨无比。他都做好宴夫人也要处置他的准备了,结果一听这话,猛地蒙住了:“啊?”
    宴夫人理解错了,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季安不敢说的实情,又温声道:“放心,我们家也不一定要门当户对的,若是姑娘人品正性格好,自然也是好姻缘,所以你不用怕,只管告诉我,宴淮也不知道是你告诉我们的。”
    然而季安还蒙着,讷讷地实话实说:“没有啊……”
    宴洲开始觉得不对劲,插嘴追问道:“没有?那他有没有总出去见谁?或者总提起来哪家姑娘?”
    这个也没有,季安继续摇头:“少爷出去便是去药铺,在家常做的便是看书。”
    宴夫人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她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发愁,只是一副 “理应如此” 的样子,既在庆幸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是很充分的,又发愁宴淮迟迟不肯成家,对宴洲唉声叹气:“你看,我就说他是唬你的。”
    宴洲难以相信兄弟情就这样脆弱,不死心道:“平安,那…… 那你少爷就没个喜欢的?人家不肯见他的那种也算!”
    这个有,但没有不肯见他,是日日都跟在身边的。
    季安再傻也知道这个不能说,心虚地撇过头去不敢看宴洲,说:“没…… 没有。”
    宴洲了然了,给宴夫人递眼色,意思是 “老二没骗我,他就是爱面子才不说,明年成亲靠谱的”。
    可宴夫人还是一脸愁容,心想人家姑娘不愿意,他们宴家做不得强娶的事情,明年成个什么亲。
    季安看着宴夫人脸色难看起来,更不敢抬头了,垂着脑袋心跳如鼓,气儿都不敢喘了,捏着自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
    宴淮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压根不知道屋子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乌龙事件,抱着个满身饭汤的宴柏回来,往宴洲怀里一塞:“哥,快去给一一换身衣服。”
    宴洲看着一身惨不忍睹的儿子,当时就黑了脸:“…… 奶娘呢?”
    宴淮扯着自己身上被饭汤污染了的地方,一脸无奈:“我早上还没吃饭呢,就让她去帮我拿块饼垫肚子,结果她才一走,一一就扬手把汤碗扔了。”
    宴柏哭得委屈:“碗!自己掉的!”
    三四岁是最能闹的时候,宴柏哭起来,宴夫人只能先哄孙孙,让自己身侧的丫鬟赶紧去拿宴柏的衣服来给换,宴淮借机拉着季安便溜:“我的衣服昨日收拾了没?快点回去换一身,今日还约了人出去,这样怎么行。”
    宴夫人看着一身脏污的小儿子,发愁他好容易能喜欢一个,偏生人家不喜欢他,又莫名想起来自己怀宴淮的时候,实在是有够辛苦,人家都说二胎能好生些,可她怀二胎却比一胎难上许多,孕吐、头晕、乏力、浮肿全都体会了一遍,千辛万苦才生下宴淮,这就是个来讨债的。
    宴夫人一边抱着哭闹的宴柏哄,一边叹口气,道:“去吧去吧。”
    出了门往右走,转过一个拐弯,季安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得十分夸张,宴淮的余光瞟见身侧的人肩膀从紧紧绷着到一点点放松垮塌下来,抿着的唇也终于放松,下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嫣红。
    宴淮看了一会儿,快要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才出声问他:“我娘问你什么了?”
    结果回答他的是声闷哼——前头是个台阶,石头堆上去的,有些滑,季安才来这边还不熟悉路,于是脚下一个不稳,摔地上了。
    他被摔得有些懵,回答宴淮的话从嘴里出溜出来:“…… 问少爷有没有喜欢的人。”
    宴淮简直哭笑不得,赶紧弯腰去把人扶起来,问:“摔疼了没?”
    隔着厚厚的冬衣,季安摔得只有一点痛,便抱着宴淮的胳膊立起来,然而才刚刚一站,脚踝立即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动不了,也不敢动,全靠没有事的另外一只脚站着,扒着宴淮的胳膊小声讲:“少爷,我好像是崴脚了。”
    宴淮看一眼他虚站着不敢着地的脚,又蹲下身去,身后握住季安的脚踝按了下:“这里?”
    他学医的,关节穴位了解的清楚,一下子便摸到了病灶位置,痛得季安忍不住 “嘶” 了一声,小声道:“少爷…… 别碰那……”
    然而宴淮要确认他伤的位置,又换了个地方按了一下:“疼?”
    这个地方更疼了,季安眼泪汪汪看着宴淮:“少爷…… 疼……”
    崴得有些重,宴淮索性直接将人拦腰打横抱了起来,看怀里的人疼得眼圈儿都泛了红,忍不住有些心疼,哄道:“好了,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季安脸都苦了,眼神却还在不安地打量四周会不会有人看见他们,等确认这儿没有别的人,才将脑袋往宴淮颈窝一扎,认错一样地跟宴淮坦白道:“刚刚我同夫人说少爷没有喜欢的人,我说谎了,现在果然遭报应了……”
    第50章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老板将我票上首页!!啾啾! 更新规律是每周三休息一天,其他时间 8:00-10:00 更新,如有特殊情况会在微博和置顶评论同时请假~~
    腊八转眼就到,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年节的氛围便更重了。
    这几日季安的脚受了伤,肿得几乎下不了地,更别说出门了,只能任由宴淮将他的脚踝包得粽子一般,老老实实静养。
    不过外头寒风凛冽,宴淮也懒得出门,就也索性都闲散在家中陪他。
    换了处府邸,换了间书房,可日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屋子里燃着熏香暖炉,宴淮靠着软枕看医书,季安窝在他旁边练字,桌子上还摆着几样糕点,是给季安当零嘴的。
    宴淮新得了一册医书的古籍残本,是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宴洲托朋友帮他寻到的,装订已经破破烂烂了,还有缺页的部分,但记载内容翔实有趣,有许多常见草药的不常见药效,还有一些草药共同煎服竟然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几日便一直都在誊写摘录。
    不过今日是得出门了,习俗惯例,要祭祖敬佛,宴家一早便忙活着要前往宗庙。
    不只他这一支,他大伯那一支也都会一同过去,人多事杂,季安的脚还没有好太全,立一整日是肯定受不住的,宴淮便只能将人留在家里,只带藿香一个人去。
    他天不亮就得起床,彼时季安还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呼气清浅均匀,毛茸茸的头发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的。
    怀里抱着这样一个人,谁还想起床,宴淮又赖了一会儿,外头已经能听见有下人搬东西的动静了,才不得不翻身下床。
    他一动,季安便醒了,迷迷蒙蒙地拿手揉自己的眼睛:“少爷……”
    季安贪睡的习惯才养成没多久,在辛家他得早起来给辛弛收拾好一切,刚来宴淮身边的时候也总是到时间就醒,这几日每天睡在宴淮身边,醒了又继续躺回去睡,才渐渐贪睡了起来。
    宴淮没让他起,自己起来了又把被角给季安掖掖好,轻声说:“你接着睡,我晚点回来,等你脚上的伤好全了再带你出去玩。”
    季安睡得迷迷瞪瞪,老老实实缩回被子里,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黏糊,就像是在撒娇,小声嘱咐道:“少爷多穿些,会着凉……”
    他两只手扒着被沿,又嘱咐:“还有,少爷早些回来。”
    “好。” 宴淮踩了鞋下床,俯身在季安额头亲了一口,“我院儿里的小厨房你可以用,中午饭安安自己吃,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季安被亲得害羞,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红着脸 “嗯” 了一声,宴淮才轻手轻脚出门了。
    藿香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一看见宴淮赶紧把衣服递上来:“我的爷您可算起了,老爷和夫人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啦。”
    宴淮一边穿衣服一边比了个 “嘘” 的动作:“小声点,安安还在睡。”
    藿香:“…… 哦。”
    他苦着脸看一眼紧闭的卧房房门,又想到自己半刻钟之前就守在这了生怕他家少爷起迟了惹老爷夫人生气,不由得悲从中来,小声嘀咕道:“我也没睡醒啊……”
    偏生宴淮耳朵好用听清了,一边已经飞速系好了腰带,一边敲了藿香脑袋一下:“闭嘴。”
    祭祖敬佛一直到晌午才结束,然后宴家开了粥铺施粥施米,一直忙活到下午天快黑才算结束。
    自打季安来了宴家,几乎时刻都跟在宴淮身边,这是第一回 被留在家中等宴淮回来。
    一开始的时候季安是有点新奇的,他暂时没有主子约束,宴淮似乎留了话让其他下人们不要来打扰,自由自在地吃了宴淮留下的尚且温热的腊八粥,又去书房翻看前些日子宴淮拿给他的《三字经》。
    然而只不消一个时辰的功夫,季安就开始想宴淮了。
    那种感受很难形容,一开始季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想宴淮,只是翻了一会儿书之后就开始变得心不在焉,字练不下去,零嘴也吃不进去,哪里都变得不对起来。
    直到他又回到卧房,想要将宴淮前一日穿过的衣服送去后院去浣洗,闻见了衣服上独属于宴淮的松木香气才反应过来。
    他默默从门口又退了回去,闭紧门窗,然后红着脸偷偷地将宴淮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季安的依赖情节似乎来得十分迟,旁人都是孩童时期会对爹娘有这种安全依赖,而季安过完年就十五岁了,才第一回 在宴淮身上体会到这种要穿了对方的衣服才能感受到心安的依赖感。
    待到日头渐渐下落的时候,季安彻底坐不住了。
    他先是时不时就要推开窗户往院儿里看看,然而院儿里没有宴淮的身影,等天全黑了的时候宴淮还没回来,他又将宴淮的衣服收拾好,套上羊皮袄子,奔到前院去等。
    宴淮同大伯父一家一道回来,又去大伯父家中小坐片刻。
    宴二爷与他兄长聊了些外面分铺生意的事情,险些要到兄长家中吃饭,后来是因为沈舟怡怀着身子还在家中,宴洲实在记挂才没有留下。
    宴淮松了口气,往回走的时候又让藿香去买了糖葫芦回来才往家赶,马车转了个弯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瞧见了门口立着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穿着羊毛皮衣,上头一圈儿白绒绒兔子毛儿领,看着分外可爱,然而看见他的马车却没有迎上来,悄没声跑了。
    宴淮不由得失笑,这小孩儿也实在容易害臊。
    藿香坐在马车前头自然也看见了季安,回头问道:“少爷,我刚刚好像看见平安了。”
    宴淮将他手中的糖葫芦给接过来,待到马车一到,连下马车的凳子都没等藿香给他拿,直接跳了下去,心情格外好:“你看得对。”
    季安脚还没好全,跑不得,只能慢慢走,还没走回院子就被宴淮捉了个正着。
    他觉得自己有些粘人的过分了,有些窘迫,手里却被塞了支糖葫芦。
    宴淮的手温暖而干燥,比他的大一圈,每次牵住他的时候都是将他整只手就包在掌心中,他的手就会一点一点也变得热起来。
    季安歪头去看宴淮,手里举着一支红澄澄的糖葫芦,听见宴淮说:“想你了,回来的时候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就顺手买了。”
    原来少爷也在想他。
    季安心里的窘迫慢慢的被糖葫芦的甜和一些莫名的雀跃替代,很小声地讲自己刚刚不敢说的心里话:“我也想少爷了。”
    第51章
    作者有话说:好的爱情会让人变甜,希望大家都可以变甜甜! 最近写得有些赶…… 欢迎大家帮我捉虫(捂脸) 谢谢各位老板的海星!
    小年的时候,季安脚上的伤就已经全好了。
    街上开始卖烟花爆竹和各类年货的贩夫走卒越发多了起来,官府还下令组织了灯火大会,街上各种各样的灯笼亮起来,要从小年一直举办到正月十五,不少老百姓都出来逛街看灯,一时间好不热闹。
    藿香憋不住想往街上跑,他们院里的其他丫鬟小厮也都想出去看看,撺掇藿香来跟宴淮告假,到宴淮跟前一说,旁边的季安听他形容的也有些动心,眼巴巴看着宴淮,问可不可以也跟藿香出去玩。
    宴淮先准了自己院子里这些下人的请求,顺便把藿香也给轰出去,才转头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了季安手里,笑道:“你是有相公的人,不同他们一块玩。”
    藿香刚走到门口,门还没关完,险些一个踉跄摔进外头的雪堆里。
    灯会是旧风俗了,宴淮从小逛到大,倒是没觉得如何新鲜,然而季安是第一遭看见,只觉得乱花迷眼,哪里都有趣,什么都没见过。
    他跟在宴淮身侧,一双眼睛四处看,像是刚刚出生的某种小动物,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灯会主要在穿城而过的河道两岸,不知是谁家小姐公子买了很多河灯,星星点点地缀在河道里,灯火将整条河映得几乎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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