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摇头。
    他不是对孤有戒心,他是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是外人。
    朝恩一愣。
    墨羽叹口气。
    真不知,如何才能让这小家伙放下戒心。
    朝恩不免纳罕。墨羽殿下并非古道热肠、爱多管闲事之人,相反,性子可谓十分冷傲,平日与一十四州其他弟子都无甚交集,缘何对这个昭昭如此上心。真论起师兄弟感情,倒是柳氏那个柳扶英,有阵子总是往殿下跟前凑,各种殷勤讨好,殿下反而不领情,从未给过那位柳公子好脸色。
    真是奇也怪哉。
    朝恩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思,想起此行主要目的,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怀璧殿下让属下交给殿下的。
    墨羽这才收回视线。
    接过信,边拆边问:可有话让你带?
    朝恩摇头。
    并无。
    怀璧殿下说,他要说的,都在信里了。
    他急着赶去蜀中,就不与殿下当面道别了。
    墨羽意外:蜀中?
    没错,听怀璧殿下身边的重炎将军说,似乎与龙族的小殿下有关。
    阿愿?阿愿不是经找着了,他还去蜀中作甚。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墨羽收起信,沉吟片刻,道:罢了,这世上,再有比阿愿更能牵动他心肠的事了。
    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他才要亲自跑一趟。
    还有朝恩觑了觑墨羽脸色,道:天后娘娘来了信,希望殿下能抽空回九重天一趟。
    作甚?
    咳。商议,与玉山的婚事。
    墨羽神色倏地冷了下去,眼梢现出凌厉色。
    旋即冷笑一声:怕是那位西王母,又去母后面前吹什么风了吧。
    朝恩不敢答。
    **
    昭昭顺利找到书阁,可惜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道传说中的追杀令。
    不在书阁,会在哪里呢。
    这么重要的东西,长渊应该不会随手乱放的。
    昭昭视线落到一个上着锁的抽屉上,试着撬了撬,可惜那锁上设着特定的禁制,任昭昭如何努力,都悍然不动。
    昭昭隐隐觉得,他要找的东西,多半就在里面。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钥匙。
    钥匙,不是在云伯那里,就是长渊贴身存放着。
    他时间不多,须尽快弄清楚。
    昭昭于是出了书阁,回东侧殿,走到廊下,猝不及防迎面撞上个人。
    小公子?!
    来人声音颤抖哽咽,透着惊喜与激动。
    昭昭抬头,只见对面站着个穿银色仙袍的年轻仙官,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不是梵音是谁。
    梵音经听说了昭昭出现在中州,并被长渊带回北宸仙府的消息,然听到是一回事,真正见到是另一回事。
    这百年间,他和君上过得一样煎熬。
    整个雪霄宫上下,也都死气沉沉,罕少闻见欢声笑语。
    刚听到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今看到少年活生生站在面前,他才真真切切的相信,小公子是真的回来了。
    曾经那么活泼可爱的小公子。
    昭昭视线却是落到了梵音手里的紫玉匣上。
    这是何物?
    梵音忙答:是君上印信。原本应当昨日一早就送来的,不巧路上遇上点棘手的事,耽搁了一天。
    昭昭点头,忽问:仙官过来,可见着云伯了?
    云伯?
    梵音摇头:属下刚过来,谁也没见着呢。
    昭昭道:正巧我也要去找师尊,我带你过去吧。
    梵音笑着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两人走了一段路,梵音发现去往后园方向,不由有些奇怪,北宸仙府的构造他多少知道一些,后园是汤池景观,似乎并无适意下榻的宫殿。
    师尊旧伤复发,在汤池里疗伤呢。
    昭昭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道。
    梵音便不再迟疑,跟着昭昭一路往园子深处走,快走到汤池边缘时,昭昭忽停下来,道:师尊就在里面,仙官过去吧。
    汤池上雾气缭绕,看不清人影。
    梵音不疑有他,捧着玉匣往深处走,没走两步,忽觉背后一寒,凛凛生风,如千年寒冰劈下一般。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一道元神之剑,尚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人栽倒下去。
    昭昭雪袍轻扬,走过去,将玉匣捡起,纳入怀中,而后将梵音拖到附近一处石洞里,藏了起来。并在洞口设上一道封印。
    昭昭返回东侧殿。
    刚到殿门口,就听里面传来说笑声。
    司南、陆星河、谢一鸣还有照月都在。
    司南一直和长渊一道守在昭昭身边,昨夜忙着调整药方,才暂回了自己房间,另外三人则是听说昭昭醒来,过来探望昭昭的。
    昭昭!
    见昭昭进来,众人齐齐围了过来。
    大大咧咧如谢一鸣,眼睛亦有些发红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大家有多想你。那日在一枝春大堂里,司南说看到了你,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是啊,昭昭。
    陆星河一向少言,此刻亦感慨万千。一别经年,没想到能在中州重逢,等回了一十四州,咱们定要痛快的喝一场,不醉不归。
    谢一鸣啧啧:不会吧陆星河,你也忒偏心了,平日我拉着你喝酒,你总说我不务正业,如今换作昭昭,你就要主动破戒,没天理啊。
    陆星河朗然笑道:如此喜事,自然值得酩酊一场。
    昭昭漂亮的瓷娃娃一般,被众人围在中间。听完后,礼貌答道:谢谢你们记挂,我很好。
    只是,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不可能再回一十四州和他们一起喝酒了。
    几人从司南口中知道昭昭修无情道的事,知道昭昭如今于感情上的事经淡漠许多,也不敢太刺激昭昭。
    照月一直站在一边,默默凝视昭昭,等另外两人都说完了,才忍着满腔酸涩道:昭昭,我们待会儿便要启程回一十四州,听说长渊君上午后也要启程,你应当会同君上一道回去吧?
    昭昭还没答,谢一鸣先道:这还用说么,昭昭自然要和君上一道回的,师兄,你也太多此一问了。
    照月也知道,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然经历过百年前那件事,他有种错觉,觉得少年像天上的白鹤一样,不知何时,便会翱翔天际,突然消失。
    昭昭道:看师尊的安排吧。
    谢一鸣三人急着赶路,和昭昭说了会儿话,又留了许多小礼物,便告辞离开,和昭昭约好一十四州相见。
    殿内安静下来后,司南始从袖中取出一粒珍珠大小的雪白丹丸,道:昭昭,这是我新研制出的化魔丹,应当对你背后的伤有效。路上颠簸,你现在就服下吧。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成品,可能无法彻底帮你清除伤口里的魔气。以后,我会根据你用药的效果,继续调整配方。
    昭昭知道研制丹丸的不易。
    化魔丹和其他丹药不同,是需要活人引魔气入体,来实验丹丸效果的。
    昭昭接过药丸,就着清水服了下去,停了会儿,等喉间苦涩随着清水淡下去后,道:谢谢兄长。
    不用客气。
    司南比谢一鸣、陆星河之人更紧张。
    知道无情道最忌情感羁绊,这段时间,一直尽量避免提及以前的旧事。强忍着心痛,问:苦不苦?
    昭昭点头:有点。
    司南笑了笑,忙从一旁药箱里取出罐蜜饯,放在床头小案上。
    早知你怕苦,我提前备着呢。
    司南打开罐,取了颗蜜饯出来,直接送到昭昭嘴边。
    昭昭默默含住了。
    看着这过分安静的少年,司南心中又是一痛。
    第83章 青云之上21
    君上。
    日头刚刚升起,雾霭还未完全散尽,冷雾缭绕的汤池深处,慢慢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北宸仙府的汤池自然无法与雪霄宫比,但也不失为一个疗伤的好去处。
    长渊只穿着件玄色绣莲纹的宽袍,乌发松松披散着,面上罕见的覆了张银面,无论手指还是露出的下颌一角,都苍白如宣,透着病态。
    只有旧伤发作极严重时,长渊才会戴这样一张银面。
    然而此刻令云伯更担忧的却是刚刚发生在汤池边的一幕。
    那位小公子,竟然打晕了君上座下的仙官,还盗走了存放君上印信的玉匣。出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长渊沉默立在汤池边上,袖袍迎风鼓动,不知在想什么。
    云伯试探着问:可要属下先去将梵音仙官叫醒?
    不必了。
    更衣吧。
    是。云伯不敢多说什么,恭声应是,忙取了提前备好的常服过来。
    长渊直接回了东侧殿。
    昭昭刚沐浴完,正坐在藤椅上,由司南帮着擦头发。
    少年一头乌发又密又长,如缎般光滑,和那两扇鸦羽般的长睫一样。此刻乖乖静静的躺在藤椅上,乌眸半阖。
    听到动静,昭昭睁开了眼。
    长渊走过来,从司南手里接过毛巾,道:让本君来吧。
    是。
    司南退到一侧,迟疑片刻,道:君上的旧伤
    无妨。
    虽如此,司南眼中不掩忧虑。
    旁人不了解,他却知晓,这些年,长渊旧伤为何发作如此频繁且严重。
    昭昭也才看到,长渊面上盖着面具。
    这张银面让他生出许多回忆,昭昭问:师尊旧伤很严重么?
    长渊摇头。
    手掌轻拢起少年一头乌丝,抻开毛巾,从发顶擦拭下去,道:老毛病了,无碍。
    病还没好,怎么突然想起来沐浴了?
    这回是司南答:昭昭服用驱魔丹后,又出了许多汗,且有些发热,他身上黏腻得难受,想擦洗一下,我便给他配了些药浴。
    长渊伸手,覆到昭昭额上,果然有些烫。
    少年发梢,也的确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长渊默了默,道:既然发烧了,就推迟一日再回一十四州吧。
    这确是昭昭想要的结果。
    只是昭昭没想到,长渊如此轻易就下了决定。
    昭昭迟疑问:这样,会不会耽误师尊的事?
    不会。
    眼下没有比你的平安更重要的事了。
    昭昭点头,好一会儿,道:谢谢师尊。
    午膳直接在东侧殿用。
    长渊直接让云伯在床前支了张小案,并做了几样清淡可口的汤食。
    昭昭靠坐在床上,吃了大半碗鱼糜羹,看起来胃口不错,见长渊依旧戴着银面,只饮茶,并不吃饭,便也搁下碗,问:师尊的面具不能摘么?
    长渊拨弄着茶碗,宽袖浮动,语气寻常,道:现在还不能摘。
    你自吃你的,不必管师尊。
    昭昭道:我不害怕的,师尊摘了吧,不然连吃饭都不方便。
    再说,我也见过师尊的印记。
    在雪霄宫时,昭昭听梵音说过,长渊每回旧伤发作都要戴上银面,是怕额间印记吓着人。但他当年刚刚溜进雪霄宫后山的汤池里时,就误打误撞看见过那道赤色印记。长渊应当没必要避着他的。
    长渊动作一顿,大约也想起了经年往事,继而笑了下。
    师尊不饿。
    你好好吃,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云伯去做。
    长渊终是没有摘。
    昭昭便也没有再坚持,吃完饭,乖乖帮云伯一道收了碗,就躺下去睡午觉了。
    长渊坐在床边守了会儿,等昭昭睡着了,抬头,帮昭昭轻轻拭掉额上新冒出的汗,打量着少年眉眼看了好一会儿,便起身离殿,去了数丈之隔的西侧殿。
    **
    司南已在西侧殿等候。
    见长渊进来,立刻道:我帮君上施针吧。
    长渊颔首,在窗边的小榻上坐了。
    司南将门窗都关上,回到榻边,长渊已摘掉面上的银面,放在了一边案上。
    原本竖在额心,形如血月的印记,此刻汹涌燃烧着,血焰与黑焰缠在一处,几乎弥漫了青年帝君大半张脸。
    司南几乎是颤抖着取出银针。
    长渊卷起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日光透窗而入,连飞舞的尘埃都照得清晰。若仔细看,能看到那截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
    司南动作熟练的将银针沿着臂上经脉一一扎下。
    长渊面无波动,那蛰伏在经脉内府深处摧心裂骨、犹如无数钢针齐搅的痛,并未在他面上掀起丝毫风浪。
    长渊问:药效如何?
    司南知道,他问的是那颗化魔丹的药效。
    忙道:已经在慢慢起效,只是,昭昭背上的伤时间太久,他伤口深处又被人设了禁术压制魔气。想要彻底拔出所有魔气,一粒丹丸远远不够。
    长渊点头,没再问其他的。
    司南心中煎熬,道:君上为何不让我将此事告诉昭昭?
    一十四州上下,包括他师尊碧华君都以为,他为了研制化魔丹,丧心病狂,不惜引魔气入体,自毁身体,自毁修为。然而,真正引魔气入体为他实验药效的,其实是长渊这位高高在上的战神。
    魔气,那世间至怨至煞之气凝成。
    长年累月的任由魔气存于体内,不仅会吞噬人内府仙元,更会吞噬人的意志。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仙族弟子能够承受,更何况是自幼身体羸弱的他。
    司南能看出,百年未见,昭昭入了无情道,性情心志大变,与长渊师徒间相处,看着与往日无异,实则疏离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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