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是这一瞬的功夫,赤霄剑最后一寸剑尖也抽离出长渊身体,仿佛身陷牢笼终于重获自由般,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清越长啸。
    没有了赤霄剑意镇压,池底残余的恶灵,藏匿在洞窟暗处的魔修,以及流水般爬满各处的魔纹,全部蜂拥而上,瞬间将池中的青年仙君淹没。
    昭昭也顾不得宝贝尾巴尖了,嗷呜一声,隔空吸了一大口魔气入腹中。
    然而魔纹似乎对小龙已经有了免疫力,依旧铺天盖地的往长渊身上堆积蔓延,整个血池都被乌黑魔纹塞满,黑色烈焰一般,熊熊燃烧,扭曲蔓延。
    昭昭又用力连吸了几口,依旧无济于事。
    一方面是龙腹中的血水尚未炼化,没有多余空间去吸收多余魔气,另一方面,魔纹生长繁衍的速度大大超过了小龙吸收的速度。
    小龙身上,除了鳞片,最锋利的就是牙齿了。
    昭昭嗷呜一声,气得张口去咬缎带。
    大约是愤怒使然,再加上昭昭体内两条天道炼境的加持作用,这一口,还真让昭昭将缎带咬出了一个豁口。
    昭昭大受鼓舞,更凶狠的沿着断口处咬了下去,同时伴着火灼等辅助技能。
    长渊陷入了混沌之中,唯灵台尚保持着一点清明,感受到牵动内府的那缕元神之剑被破坏,以为小龙是要逃走,指节咯咯一响,越发用力的缠住了小龙尾巴尖。
    一个咬,一个拉,两方争斗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昭昭气得七窍生烟,觉得便宜师父真是有大病。
    哈哈。
    哈哈哈哈。
    问天张狂的大笑。
    看着长渊内府的那颗三界内最强大最珍贵的剑神仙元逐渐被魔气侵染,报复性笑道:你我之间的战争,终究是本座胜了。以后,本座会好好善待你这具躯壳的,绝不辱没你战神威名。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具躯壳更完美的躯壳了。
    仙魔合修,九死一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在本座的地盘,你还妄图将本座生吞活剥,长渊,你未免太过自负问天笑声戛然而止。
    因仅存的神魂边缘,忽传来一点熟悉而陌生的灼热。
    熟悉是因为这段时日,这座大殿内处处都飘浮着这样的火焰,陌生的是,火焰温度之炙烫,比以往高了百倍不止,前所未见。
    咔嚓一声,小龙终于咬断缎带。
    与此同时,魔纹结成的巨大圆球内,倏地涌出几点红莲火。
    像是枯木之上,突然开出繁花。
    紧接着,莲火越来越多,铺天盖地,熊熊燃烧,翻滚蔓延、高大数丈的火舌,反过来将魔纹吞没。
    一朵巨大的红莲,赫然展开在血池之中,托着一道人影,慢慢飘出血池。
    昭昭化成人形,怔怔望着眼前景象。
    长渊额间印记变作细细一道,宽大莲袖上浮着几点红莲火,睁开眼,举步自莲心走了下来。
    赤霄再度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啸,回到主人手中。
    过来。
    长渊朝昭昭招手。
    昭昭反应过来,轻哼声,没有动,转身就往外袍,刚走两步,再度被赤色缎带缠住脚踝。
    你又欺负我!
    小龙愤怒控诉。
    长渊一步步走过去,从后将少年揽起。
    道:师父带你回家。
    回家?
    昭昭鼻头蓦得一酸。
    道:我才不回雪霄宫,你放开我。
    长渊抿了下嘴角,浅淡如霜的眸中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莲袖一挥,赤霄立刻载着两人冲出魔窟,冲入了漫天风雨中。
    放在绽放在他足下的那朵红莲,追随而上,犹如一个赤色伞盖,罩在两人头顶上方。
    昭昭要从他怀中挣出,长渊禁锢着少年腰肢不放手。
    昭昭眼睛尚红红的,争执中,鞋子也掉落了一只,狼狈不已。
    看着缚在脚踝上赤色缎带,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家?
    昭昭毛毛虫一般扭着脚腕,高声控诉。
    长渊手掌微微收紧了些,琥珀色双眸,淡漠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昭昭道:你放开我。
    再动,别怪师父将你另一只脚也绑住。
    昭昭气坏了。
    你凭什么绑我的脚,连我父王、母妃、兄长都不敢绑我的脚!
    你要是识趣,就快些放开我,否则,我一定让我新师父来狠狠教训你,为我报仇!
    长渊不甚在意道:那就让他来吧!
    你你要将我抢走!你怎么能这样!
    还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能动了,你故意骗我,才装作陷在魔窟里出不来,你知不知道,我为此担忧了多久。
    长渊垂下眼。
    哦。
    是么?
    昭昭踢他一脚。
    你说呢?
    长渊挑眉:可你不是已经拜新师父了么?为何还会为本君担心?
    昭昭哼道:本龙心善,你管得着么!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际重新恢复了澄明之色。
    昭昭打眼一望,才发现赤霄剑所去的方向,既不是东海,也不是一十四州,而是一路向南。昭昭心头突一跳,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瞪大眼睛,定定望着长渊。
    长渊道:我们去蜀中。
    蜀中。
    这两个魂牵梦绕、刻在神魂深处的两个字。
    自从师父走后,昭昭便再也不敢想,也再也不敢回去。
    怕看到昔年的一草一木,会忍不住想起师父,会失去一个人坚持下去的勇气。
    昭昭蓦得停止了挣扎。
    低头,看万家灯火从眼前迅速掠过。
    见昭昭突然不说话,长渊低声问:怎么,不愿意跟师父回去么?
    昭昭依旧没有吭声。
    大颗大颗的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流出,滴在手背上。
    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好一阵子,少年闷声道。
    长渊不肯轻易松手:那你要答应师父,不能逃走。
    这次,昭昭很配合的点头。
    长渊便也守约,慢慢松开手。
    昭昭坐到长剑另一端,迎着猎猎风声,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下方景象。
    长渊见状,长袖一拂,挡在下方的层云立刻散开,露出苍穹之下的人间景象。
    炊烟袅袅,灯火绵延。
    赤霄乃上古神剑,日行何止千里万里,不到半个时辰功夫,便由魔窟一路穿云破雨,抵达了蜀中上空。
    十万大山巍巍峨峨,一眼望不到尽头。
    中州正下大雨,蜀中却是天清气朗,月照千峰,一如四百年前的景象。
    无数蜿蜒曲折的山道,蛰伏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画面。长渊御剑在一处山峰外停下。
    昭昭望着熟悉的山道,熟悉的月光,眼尾狠狠一红,再禁不住,泪如泉涌。
    时隔四百年,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和心心念念的师父一起。
    蜀中,我回来啦!
    少年奔前几步,踏着一地月色,踏着散落在时光长河里的蚀骨思念,冲着空旷无际的群山高声喊道。
    第148章 一剑霜寒19
    师徒二人在山里的破庙里过了一夜,如四百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四百年前,那个身受重伤的小小少年,对从天而降的陌生修士还心存着戒备,对以后的生活也充满惶恐和茫然,破庙里的那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而今时今日,昭昭可以理直气壮的指使便宜师父给自己揉脚腕,生火,烤兔子,洗脸擦脚,并且肚子里还盛满委屈。
    这四百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便宜师父呢,不仅忘了他,还收了其他的徒儿。
    每每想到此处,昭昭便忍不住的妒意冲天,酸涩嫉妒。
    因掐指一算,便宜师父收墨羽入门的时候,他正在麒麟宫过着朝不保夕、寄人篱下的日子,成日傻乎乎握在鳞片祈求师父快点回来呢。
    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师父正和其他人秀恩爱呢。
    小龙肌肤娇弱,被缎带缚了那么久,脚踝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红痕。
    长渊盘膝坐在观音像前的稻草上,捉住昭昭那只脚踝,动作轻缓的给少年揉着。孤月高悬在山峰之上,如梦如画,月光泼洒入庙门,给破败的小庙渡上一层温柔的银光,连那尊只剩了泥胎的观音像,都如同换了新衣,栩栩如生起来。
    昭昭安安静静的让师父揉着,没有再找茬,显然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时光。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便宜师父。
    可完全置之不理,他也是做不到的。这毕竟是他等了四百年,盼了四百年的师父。
    昭昭抬起眼睛,借着月光偷偷打量着长渊。
    出了魔窟,便宜师父身上那股独属于战神的气场与威严又回来了,一双眉眼,沁满冰霜,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但此刻低头垂目,乌发微垂于莲袖,专注给他揉脚腕,眉眼间又漾着一股与周身冰雪之息截然不同的温柔。
    昭昭心里不由又想起在一十四州时,师徒相处的中中。
    那个时候,这个便宜师父可处处瞧不上自己,不仅狠心的让他住在潮湿寒冷的禁殿里,闭门思过,日日自省,还总是给他制定中中苛刻的规矩,生怕他走了邪魔歪道。
    虽然是他有错在先,可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他依旧很委屈。
    昭昭被揉得很是舒服,能站起来后,就走到观音像前,先抬起袖子,跪坐到莲台上,仔仔细细将石像上沾染的蛛网与尘埃擦拭了一遍,而后走到破庙正中,对着观音大神的宝像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要是有香就好了。
    昭昭在心里想。
    长渊难得见少年如此安静乖巧的模样,靠在香案上,定定望着,错不开目光。
    昭昭没拜过佛,也不知道正确的礼节是什么,就按着自己了解到的,最虔诚恭敬的方式,向观音大神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长渊若有所思,趁着少年跪伏祷念的间隙,起身走出庙门,踏着一地月光来到旁边一处峭壁旁,采了一捧淡粉色的六瓣灵花,置于袖间。
    昭昭足足拜了一刻的时间才起身,正要站起来,眼前忽多了一捧淡粉花束,因是新采的,花瓣和花蕊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一股浅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昭昭眼睛一亮。
    没有香,用鲜花代替也是一样的。
    长渊道。
    昭昭双掌合十,又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好一会儿,方接过来那捧花,恭恭敬敬的摆到观音像前的莲台上。
    香案太破了。
    莲台是观音大神修炼之处,又离观音大神法身最近,观音娘娘一定可以听到他的祷告的。
    摆完之后,昭昭才问长渊: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香?难不成,你偷听我说话了?
    他明明是在心里偷偷说的,便宜师父怎么会听到。
    长渊道:师父不用听。
    礼佛的规矩,师父还是知道的。
    昭昭心里轻哼声。
    他就说,这是他自己的秘密,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包括便宜师父。
    长渊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四百年前,少年一个人拎着小包袱,离开观音村之后,夜间独自露宿破庙,是如何在这座观音庙里足足磕了一百八十多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破了,祈求观音大神保佑自己能和师父早日重逢。
    兜兜转转,波波折折。
    虽然人间已经换了四百轮春秋,但当日的小小少年,终于还是找到了师父。
    从此,再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间流浪了。
    夜里,昭昭睡在庙里唯一的稻草席上,长渊则依旧盘膝坐在一边,将外袍脱下,盖在少年身上,并用莲袖轻轻驱走周围的蚊虫。
    昭昭其实没有睡意,但依旧闭着眼睛假寐,心安理得的享受便宜师父的照顾。
    次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昭昭先到溪边洗了脸,又采了一些荷露,存在瓷瓶里,准备留着以后酿琼浆用,涉溪往回走时,长渊已在小溪另一头站着。
    一刻后,昭昭坐在溪边的山石上,乖乖让长渊给自己梳头发。
    昭昭虽然修为大涨,但年纪摆在那里,化成人形时,头上依旧会保留着一对雪白龙角,想要隐去,只能用特别的术法。
    这也导致昭昭平日只能披散着头发,不能像以前一样,将乌发束成马尾。
    昭昭乌发很长,直垂至腰,需要时时梳理,才能显得不毛躁,也因此,每回出门,雪姬都会在小龙的灵囊里放一把犀角梳。
    蜀中天气炎热,长渊依旧用剑气化出一根赤色缎带,帮少年将散落在肩头的碎发悉数绑到脑后。
    给小徒儿梳完头发,长渊又到溪中捉了两条鱼,做了顿简易的早餐烤鱼。
    长渊并不精于厨艺,即使在吴秋玉时期,也是赶鸭子上架,做最简单的汤食为多,稍微复杂一点的,都要临时向隔壁的王大婶请教。
    因而早餐的两条鱼,也不可避免的烤糊了些。
    昭昭嘴上嫌弃,自己从灵囊里取出调料罐,撒了些盐巴和辣椒粉,将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鱼骨头。
    你还要继续努力啊。
    你烤得鱼,和我师父可差远了。
    昭昭点评道。
    长渊知道,少年口中的师父,多半就是新拜的那个师父连华君,面上不动声色,眉宇却不禁冷了几分。
    昭昭瞧在眼里,故意气他:师父刚把我养胖,跟了你两日,我又瘦了,你看,肚子都扁了很多,等师父看到,一定会心疼我的。
    长渊问:他平日都给你做什么吃?
    昭昭便叭叭叭列举了一大堆,从天上飞到到水里游的,再到地上跑的。总之,我师父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只要是你能叫出名字的,就没有他不会做的。
    长渊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些菜名,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昭昭问:我们去哪里?
    长渊眉眼轻轻一弯:观音村。
    昭昭一愣,心口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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