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聊了很多,或者说,苏御安说了很多。当他说到回家之后什么都没找到的时候,苏御信沉沉地叹了口气。御安有些紧张,他知道,御信完全有资格责怪自己。也许是因为失而复得后的忧心,他蹭到御信的身边,想要揽住他的肩膀,努力好几次都没敢抬手。
    “对不起。”最后,他呐呐地说。
    “别傻了,不是你的错。”御信苦笑道,“我不知道你当时伤的那么严重,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年。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小,很多事都不明白。所以,别再道歉了好吗?”
    他的只言片语解开心结,也给了他勇气揽住弟弟的肩膀:“说说吧,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别提了。”他未语叹息,“你知道苏念吧,是咱爸的弟弟,我两岁那年去过家里一次,你那时候好像是四岁吧。”
    “记不得了。”有那个人吗?一点印象没有。
    苏念就是御信口中的老头子,虽说是老头子,不过比他才大了十一岁而已。就是苏念,在他们家遭到变故之后,抚养了苏御信。
    苏念是个很神秘的家伙,就连御信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只知道,抓鬼的本事是苏家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集各家所长,却没有门派归属。天师一门跟苏念比较熟稔,偶尔也有些走动,其他的,苏御信了解的并不多。
    从四岁半开始他就跟着苏念四处游荡,干的都是抓鬼驱邪镇煞的活计。苏念本事高,挣钱也快,在物质生活上御信也没吃过苦。到了八岁那一年,苏念带着他终于找了地方定居,为的是方便他上学。也是从那时候,苏念正式收他为徒。
    也许,仅有八岁的御信比同龄人要机灵些,再加上经历了家庭剧变的悲剧,他很早就懂得察言观色,分析揣摩。隐约中,他总觉得家人的死跟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有关,本能上非常排斥苏念教的那些东西。
    “从八岁那年到现在,我可没少挨打。”御信苦哈哈地说,“老头子教徒弟绝对的斯巴达,我能活下来也算是奇迹了。”
    这些还不够,完全不够。他还想多听一点弟弟的往事:“然后呢?你就成了半吊子的法师?”
    “不是半调子,根本算不上法师啊。我不想学,这回也是偷跑出来的,要不怎么用假名字呢。”
    原来如此,他哑然失笑。
    “你呢?”御信给他倒满了酒,“范阳这名字怎么回事?”
    他耸耸肩,靠在身后的床上,说:“其实这是一场误会。我是帮同学冒名参加一个游戏的抽奖活动,他放暑假回家,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就拜托我拿着他的证件去抽奖,刚好那天我救了董煜,他们家人阴差阳错捡到我同学的证件,还以为就是我。我也没解释,就这么糊弄下去了。”言罢,他低声笑笑,“范阳是我同学的名字,叫起来别扭是吧?”
    苏御信点点头,说: “还是御安好。”
    他腼腆地笑了,也跟着点点头:“刚才都忘了问你,舌头还疼不疼?”
    “早没事了。我用了止血咒。”
    他笑道:“还说不愿意学,这个咒那个术的用的不是挺好。”
    耳熏目染也能会啦!或者说,已经被老头子逼出了习惯,就连离家出走身上都要带几张符篆。不过,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排斥的,但是现在不同了。有些事,似乎改变了他二十几年一成不变的生活,也许,在以后充满了灵异鬼怪的日子里,回来的苏御安,将改变一切,也说不定。
    “御信?”
    “嗯?”
    “以后,我是说,你现在毕业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他打着哈欠,抻了个懒腰,顺势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说,“先回家找老头子,得告诉他你的事。然后,再去,啊!先要去看看董煜才对。然后才是……想想……以后的事。”
    看着御信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他才恍然意识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不想让唯一的弟弟睡冷地板,带着还没痊愈的伤把人抱起来,累的快半死了,才让御信稳稳当当地躺在床上。他也有些困倦,毕竟几天来没休息好,一头倒在御信的身边,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地拉住了御信的手。
    他找到了御信,找到了失散十八年的弟弟。这样——真好。
    第二天一早,苏御信是在哥哥的床上醒来,转过头一看,发现苏御安就睡在自己身边,窄小的单人床很挤,苏御安的半个身子几乎悬在床外,把大部分地方都让给了他。此情此景,不由得倍感温暖。
    有哥哥,真是太棒了!二十多年了,自从跟着老头子东南西北的折腾,他就没感受过关怀和疼爱的滋味。所以说,仅仅一天一夜的相处,他已经无法形容心里古怪又喜欢的情结。
    忽然跟哥哥重逢,至今还有点不大真实的感觉。况且,他从很小就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要不然早就被饿死了。今后的日子,是要照顾他,还是要被他照顾呢?
    思及至此,苏御信觉得有点太矫情了,这又不是俩女的,还什么照顾来照顾去的。他们俩都是男人,能在一起不就得了。至少,哥哥比老头子好上千百倍,这一点比什么都要好啊。
    越想越是觉得开心,他盘着腿坐在床上,细细看着苏御安的脸。真是跟小时候差很多啊,记得那时候他是圆脸盘,虽然不算胖,一笑起来右边就有个酒窝,别提多可爱了。就是不喜欢说话,打小就是闷了吧唧的家伙。不过,被惹急了,可是会直接动手打人的。小时候,自己没少惹他,但是他从来没打过自己。倒是经常替自己出头,去揍那些邻居家的小子们。
    现在太瘦了,瘦的连酒窝都看不到了,以后得养胖点。
    苏御安忽然醒了。御信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紧张,本来想赶紧躺下继续装睡的,结果忙中出错,险些压在御安的身上。俩人眼对眼,瞧了一会。还是御安稳重些,微微一笑:“早上好。”
    “早,早上好。”御信还是有些紧张。
    “你再躺会吧。”御安自然地起了身,下了床,“我去做早饭。”
    “别了,还是我做吧。”哥哥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就这样,御信套上衣裤准备做饭,御安也开始换衣服,边说着吃过了早饭去医院看看董煜。有些事他要问个明白。
    说到这些,御信揉揉乱蓬蓬的头发,告诉他其实在海底那时候,肖雯雯已经死了。他们看到她还有微弱的呼吸,那只是七魄还没离开她身体的现象,就算他们带她上了岸,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
    听到这里,御安沉默了。御信还以为他是心里难过,就安慰道:“那什么,就是肖雯雯的事,你别往心里去。那是不可抗力。她被恶鬼附身太久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闻言,御安苦笑一声。其实,肖雯雯对他来说也是陌生人,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免不了唏嘘一阵。不过,有些事他还是琢磨不透,比方说那个什么袋子。
    “哦,你说搐气袋啊。”御信已经打开冰箱,拿出一些食材,“其实,那个恶鬼都是在搐气袋里的。我估计,是阴差索了她的魂,却不小心把袋子丢了。那个袋子里面不止有她一个魂魄,还有其他的那。在里面时间久了,受到其他鬼气的侵浊,再加上她本身的怨念太重,所以才变成了恶鬼。”
    “既然是在袋子里,怎么能出来呢?”御安好奇地问。
    “有人打开了呗。”御信做着煎鸡蛋,香喷喷的,“有人在无意间打开了袋子,让恶鬼出来了。但是呢,它要想彻底脱离搐气袋的束缚,就必须装满袋子。简单点说,必须吸纳更多的魂魄把它自己顶出去。你看到的那个黑呼呼的土坑其实就是搐气袋,姚成那几个人也拼命想要出去。”
    “那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些鬼东西是什么?”
    御信手快,把六个煎蛋放在盘子里,又拿了两袋牛奶倒进大碗,把凉冰冰的馒头剁成小块,开了小火儿慢慢的煮着。准备蔬菜沙拉的时候,回头跟御安说:“那些也是袋子里的魂魄,因为出不去,又不能到地府,时间久了它们就相互吞噬。那恶鬼出去的时候,它们也有机会出去溜达溜达,不过没什么意识,就知道吃罢了。我就是想不通,那恶鬼死了也没几年,为什么一个搐气袋就能给它那么大的力量。”
    对此,御安倒是有他自己的见解。尽管他拿不出证据,但也是唯一的解释了。他从马莉的死开始分析,一直到御信第二次遇到那个鬼脸。
    “御信,你第二次遇到鬼脸的时候,伤了它们?”
    “你怎么知道?”御信记得这事没跟哥哥说过啊。
    “这就对了。”
    鬼脸是众多魂魄的结合变异体,也是恶鬼驱使的另一个武器。但是,被御信伤到之后很可能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所以,恶鬼废物利用吞了那个鬼脸。这样一来,袋子里岂不是空了?所以,恶鬼才决定不杀他和御信,想办法上岸再弄些魂魄。如果不是自己拆穿了它的把戏,肖雯雯会戴着搐气袋回到岸上,继续害人。
    “也挺有道理的。行了,别想了,快吃东西。”御信把煎蛋和牛奶馒头粥放下,又拿了沙拉出来。催着御安。
    脑子还在那些事件上打转,随手拿了什么塞进嘴里也不知道,结果被口中满满的香气唤醒,诧异地看着桌上的美餐,怀疑真的是用自家冰箱的那些东西做的。
    “我手艺好吧?”御信嘿嘿地笑着,夹了一块煎蛋塞进哥哥的嘴里,“我要在三个月内养胖你,酒窝就能看见了。”
    “笨蛋,你当我是猪啊。”数落弟弟之余,忽然意识到他的意思是以后要住在一起,心里撒着欢的高兴。估计现在御信就是给他喝白水,都觉得是甜的。
    吃了早饭,御安从抽屉里拿了银行卡带着御信出去先买了几套衣服。他的衣服御信穿着有点小,看上去非常别扭。御信自己的钱夹已经遗落在海底酒店了,现在只能靠他养着。这种事情,御安乐此不疲。
    收拾妥当去了医院,因为都是相熟的人,他们没有受到什么阻扰,直接进了董煜的病房。董煜的情况被他们想的好一些,至少知道让自己的母亲回避一下,好方便谈话。
    关于海底酒店的事,董煜不想跟警察说实话。所以,董家人一直没让警方接触他。不过,董煜还是挺有心的,让父亲帮忙解决一下他们俩的麻烦,别让警方总去骚扰他们。
    “董煜,我很抱歉。”御安说,“我真正的名字叫苏御安,不是范阳。”
    “我知道。”董煜靠着床头,神色黯然,“我去过你的房间,看了你的身份证。”
    他刻意避开了有关肖雯雯的话题,但看他的眼神,还是难以忍耐悲伤。御信见过很多像董煜这种情况,同情心也比哥哥少了些,他开门见山地问:“那时候,我是说我们准备上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董煜呐呐地说,“那时候,我被扯下去,很快就没了知觉。等我醒过来,已经在救生船上了。”
    事实上,董煜不想说出海底真相。当他被肖雯雯拉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看到了潜水衣里那个狰狞的焦黑的恐怖女人,肖雯雯也在里面,在潜水衣里,在那个鬼东西的身体里,沉睡着。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恶鬼做的,姚成的死、马莉的死、Kasper的死。还有雯雯的古怪。可知道又能怎么样?他无能力为,只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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