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的时候,顾易在保安室里见到了周凉。六点考完之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没走,执意等顾易回来。
    顾易觉得他的坚持简直莫名其妙。保安室就一个煤炉子,冷到要死,他宁愿在这儿一直等她也不愿意回去。
    “这么着急结钱你一放考就该给我打电话。”
    见周凉闷着不说话,顾易也懒得再跟他较真。
    “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次周凉没跟她倔,乖乖地跟着走了。
    也不知道认识久了变“大爷”了还是怎么的,周凉没用盲杖,直接让顾易一路将他扶上了车。
    顾易欠人的嘴软,也没说什么,先给周凉结了今天的钱,才开车向按摩店走。
    “还有一天,今天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别迟到。”
    雪中午的时候就停了,言下之意她明天不会再去接他了。
    周凉不置可否,问道:“吴老师很严重吗?”
    “冠心病。”
    虽然没有到需要手术的程度,但也不容忽视,一旦急发就会威胁生命。
    周凉也不是真关心吴璋,只是想知道:“那你明天还来吗?”
    “当然来啊。”
    顾易只是临危受命,照顾吴璋还轮不到她头上。
    再说吴璋没办法监考,总要有个人代替,也只有她了。
    “我不是还得看着你吗?”
    她说完才意识到,她今天其实一天都没管周凉。
    “对了,你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
    顾易刚想说请他吃个晚饭赔礼道歉,猛然想起她好像中午也没交代人带他吃饭。
    “你该不会中饭也没吃吧?”
    周凉瘪着嘴没说话,顾易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么晚才打电话,该不会之前一直在生气吧。
    “你一直在等我电话?”
    周凉低下头不回答,他确实有些生气。
    一直僵持到刚刚才打电话,就是想看看顾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
    他也知道吴璋出事,顾易在忙,但怎么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现在才意识到,他一天没有吃饭。
    顾易看着默不作声的周凉,忽然发现他好像跟之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这个周凉是有脾气的——应该说,周凉一直是有脾气的,但从未对“唐宁”表现出来。
    面对“唐宁”时他一直卑微唯诺,小心翼翼,顾易不清楚他究竟是只对唐宁特殊,还是单纯对她不满。
    她也不再问了,直接打转方向盘。
    “先去吃点东西吧。”
    这个时间有些晚了,又是这么糟糕的天气,大多店都关了。顾易绕了两圈,才总算找到一家还开门的馄饨店。
    馅料所剩无几,他们也没得选,直接点了两碗鲜肉大馄饨。
    两人安静的等待,顾易不说话,周凉也不知道说什么。从顾易说要带他吃饭开始,他就开始后悔了。
    明明能够再次见到她就该知足了,他却痴心妄想地试探她的心意。
    想知道她是故意冷落自己,还是真的不在乎。
    漫长的等待让他越来越生气,也让他越来越不自信。
    也许那晚她是真的喝多了,也许手机也真不是她送的,也许她这次来找他确实是受吴老师所托……
    毕竟她连骗他的事都不屑解释,又怎么会在意他有没有吃饭。
    是他奢求太多,凭什么跟顾易发脾气呢?
    周凉吞咽了一下喉咙,想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道歉,却没想到顾易先开了口。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
    考场人来人去,周凉人生地不熟,又是宁愿苦自己也不愿意麻烦人的个性。
    那么多认识她的学生和老师,一天十二个小时,却没有一个人跟她反应他不专业不敬业。
    顾易几乎可以想象,他是多么沉默又多么听话地被使唤被摆弄,甚至不敢说一声他渴他饿。
    “今天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
    先前的那些怨愤和不甘,被顾易一句话轻易击溃了,化作温暖的酸浆在周凉胸腔里翻滚。
    他眼眶发热,慌乱地埋下脸摇了摇头。
    那么多人曾丢下过他,包括至亲的父母,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对不起。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忍耐孤独和无助,总是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就像那些看衰他嘲笑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有过。
    只有顾易告诉他,他“受苦了”,并为他遭受的苦难道歉。
    可她有什么错呢?若说错,那也只错在她对他太好了,让他变脆弱了,也让他变得贪心。
    顾易将先上的那碗馄饨推到周凉面前,拉着他的手轻碰碗边确认位置,又拿了一个勺子握在他手里。
    “这顿算我请你的,就当赔礼道歉了,好吗?”
    周凉抽了抽被热气熏湿的鼻子,闷闷地说了一句。
    “不是吴老师报销吗?”
    顾易哑然失笑,也搞不清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不报了,我花钱的。”
    周凉嗅着馄饨的香气,忽然舍不得吃了。
    他尽可能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仿佛碗里的是什么珍馐美馔,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腻的味道。
    最后顾易都吃完了,周凉还在捞碗里的残渣。
    “再来一碗?”
    周凉先问了一下时间,顾易说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才摇了摇头:“不吃了。”
    从这边回店里,应该刚好赶上门禁,足够了。
    正如周凉算好的那样,顾易开车将他送到门口时,卷闸已经拉了下来,门牌的灯也关了。
    “好像过门禁时间了。”
    他装模作样的敲了一阵门,又给室友打了个电话,没人应也没人接,空荡荡的巷子里最后还是他和顾易两个人。
    “要不顾老师先回去吧,我再敲敲看。”
    周凉嘴上这么说,却可怜兮兮地搓了搓手臂。
    顾易一开始以为他问自己时间,是为了赶在门禁之前回去,但一路上也没催她,到了门口才提起这件事。
    现在又一副不太积极敲门的样子,好像并不是那么想回去。
    “没关系,我陪你等等吧。”
    她说着点了根烟,想看看周凉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顾老师家里没人等吗?”周凉试探着问道。
    顾易笑了一下:“你是问唐宁吗?”
    她瞥向周凉,难道还没对唐宁死心吗?
    “我跟她说了会晚点回去。”
    顾易有些烦躁,猛吸了两口烟,想尽快结束这无聊的等待。
    周凉抿了抿嘴唇,懊恼自己词不达意,绞尽脑汁又挑了一句更明显的暗示。
    “要不我在附近找家宾馆吧,一直等在这里也挺冷的。”
    顾易很满意这个提议,也省得两人熬夜,耽误明天的正经事。
    “也行,费用我给你报。”
    于是她好人做到底,又将周凉送去了附近的酒店,在前台开好了房间交了钱。
    “房号1207,自己能找到吗?”
    周凉心虚地摇了摇头,让顾易带他上去。
    直到顾易刷开房门,被酒店空调融化了冻僵的意识,她才感觉到一丝微妙。她和周凉上一次开房,还是以唐宁的身份。
    不,这次算不上开房,只是将他送来睡觉而已。
    顾易从熟悉的情境中重振精神,转头见周凉已经毫不见外地脱掉了外套。他腰上还贴着早已没了温度的暖贴,像是个沙袋一般坠在后面。
    “你怎么还贴着呢?”
    顾易说着去帮他摘,与此同时周凉也向后伸出了手。
    两只手碰到一起的时候,周凉没有动,顾易却躲开了,快到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她的温度。
    “以后凉了就扔掉吧。”顾易随口说道,“这个东西也就能维持五六个小时的热度,明天我再多给你带点。”
    周凉慢吞吞地撕掉了暖贴,才问道:“你要走了吗?”
    顾易都走到门口了,听到这话才回头看他,以为周凉还有什么事。
    然而周凉什么也没说,似乎只是在等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一刻顾易也有瞬间恍惚,也许她该留下,但理智又清晰的告诉她,前提是她想继续自欺欺人。
    “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关门声截断了周凉所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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