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肃杀,一身冷意,护着江颖的决心那般坚定,全然不顾自己因寡不敌众而身负的重伤。
    站在叶云祁身后,江颖看着他与那些黑衣人们拼命缠斗在一起,面无表情。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时候结束了。
    两年前,叶云祁想让江颖死,特意引来了一场刺杀;而两年后,叶云祁想让江颖活,拼了命地去保护她,却不知,这场刺杀是江颖主动计划的。
    离开前,她决定满足他当年的愿望。
    船上的禁卫军武功不及叶云祁,很快就被解决了,围在他身边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似乎是看出了他对江颖的在意,其中两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一人缠他缠得更厉害,另一人则直接举剑向她刺去。
    叶云祁被黑衣人们紧紧围在攻击包围圈里,抽身不得,看着离江颖愈来愈近的那把剑,他大叫了一声“不”后,不再抵挡那些招招刺向要害的剑,任自己一瞬负伤多处,运用轻功,拼命向她那里赶去。
    对方的目的一直都是叶云祁,他们想杀的是暴君,而不是深得百姓爱戴的江颖,看上去针对她的招式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罢了。
    见他果然不顾自己负伤地赶了过来,黑衣人面露喜色,即将刺到江颖的剑立刻转了方向朝他刺去。
    若是平时,叶云祁绝不会轻易中这种圈套,可现下这种情形,关心则乱,看到那把转向自己的剑,他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群黑衣人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也是,这些年,她做了那么多好事,甚至制住了他这个暴君,他们又怎么会愿意伤害这样好而为民着想的她呢?
    太过紧张的身体一瞬放松,他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些许,眼看着剑即将刺入自己胸膛,他微微笑了笑,闭上眼,决定接受。
    两年前,他选择放弃抵抗,是为自己那是实在累极的身体和无法忍受的洁癖;而如今,他选择放弃抵抗,只是为了江颖。
    这些人只是针对他,只要他死了,她就安全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面露惶恐地看着眼前血·腥之景。
    微凉晚风柔柔拂过耳边发丝,久久没有感觉到疼痛,耳边也没了声响,叶云祁皱着眉又睁开了眼。
    本来尸体遍横的船上已然干净,他身上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全好了,衣服也有如崭新一般,除了那些不见了的宫人们和禁卫军,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他的一场梦。
    江颖身上还披着那件他给她的白狐斗篷,看着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此情此景,他如何还不知道,是她再一次动用了仙力帮自己?
    看着那张满是关切却略显苍白的脸,他高高抬起了手,气得想要狠狠给她一耳光,却停在了半空,怎么也下不去,最后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喃喃道:“不要离开我……”
    回到宫中,两人对此次出宫的经历绝口不提,依旧如往常那般。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们每天下午还会一起画画,可无论多晚,江颖都再不在他宫中留宿;他墙上还是挂满了自己画的画,却所有画中都是江颖,只除了离床最近的那张几近全白的画……
    总爱黏在他身旁的她,已然离他愈来愈远。
    江颖再次“失踪”是在同年冬天,听到暗卫报告的时候,叶云祁正盯着墙上的一幅空白的画发呆。
    “是吗?她已经走了啊……”喃喃地念着,他伸手,轻轻抚了抚那张空白的画,“说好永远不会离开我,她失言了。”
    停了一个月的上朝,叶云祁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断试图在那张已然空白的纸上重新画上那些内容。
    他画了一遍又一遍,却每次都会在即将画完的一瞬恢复空白。一周过去,他甚至闭上眼都能将那幅画完美复制出来,墨也用光了,可无论他换了多少纸、多少墨,却再画不出与她一模一样的画。
    直到这时,他才不得不认清,她真的已经离开他的事实。
    书房的门被推开,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冰冷异常。
    “传朕的旨意,皇后殡天,以衣冠冢下葬皇陵。”
    ☆、第22章 金“屋”藏娇的皇帝(十)
    世人都说,自皇后去世,皇上便变了。
    曾经那个谈笑间赐刑于他人的暴君似乎只是梦中的假象,如今的皇上勤政爱民,博古通今,带领国家逐步走向繁荣昌盛。
    一如皇后娘娘当年许诺过的。
    凤华宫口,叶云祁独自一人站在那棵他与江颖手植的梨树旁,看着那一如往昔的朵朵嫩白,心中只有一片沧然。
    当年,她执意选了这梨树,怕是对今日之景早有所觉吧。
    记得初次见面时,她分明害怕得那般明显,却仍鼓起勇气,劝说他放过那个女人。那时,他觉得她真是蠢极了,为了这么个与自己无关的女人便暴.露了自己,却仍为了那双像极了母亲的眼而将她留了下来,封作贵妃,以宠爱之名,行监管之实。
    他想,他应该是怨的吧,怨母亲对他的忽视,也怨母亲对父皇的过度痴迷,才让年幼的他受尽了宫妃的折磨。可是,又有谁知道,以“不孝”之名记入正史的他,才是这高墙中唯一真心待他母亲的人。
    他杀兄弑父,成了新任暴君,只因母亲爱极了父皇的仁政爱民,可他清楚,父亲才是让母亲全族一夜莫名倾覆的凶手;他只在自己的寝宫中表现出戾气的模样,是因为母亲说过,他笑时好看极了,要一直笑,只有皇帝的寝宫是位分低微的母亲无法看到的;就连他爱画画,也是因为母亲……
    世人只道他残暴无道,却不知,他儿时亦期盼过父慈母爱,可最后等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他不信世间还有尚村的美好,一如他不相信她表现出的纯良。那句“你想杀我”使她第一次走进他的视线,从那日起,他便逗弄她如玩物,就像个卑劣的小人,只因对她的仙力感兴趣便利用她的真心,将她绑在身边,任意使唤。
    然而,人心难测,从不单指他人。
    不知是那红袖添香时相视一笑的亲昵,还是那醉酒的一夜,梨树下,她静静听自己说那曾以为永不会再提起的往事时的温柔,亦或是她在百姓面前坚持自己以后会成为一个明君的断定……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早已猝不及防地爱上了她。
    爱,对他而言是魔障一般的存在,意味着如母亲那般悲惨的下场。所以,在明知她仙力所剩不多的情况下,他故意与她说起了那有异兽看守的天山雪莲,还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在那日夜的等候与担忧中,他终于决定面对自己这份毫无所措的情感。
    如果说,他的残暴是被那入骨的恨逼出来的,那如今,他的仁亦是为爱所驱。
    她在世时,每每见到他定的那些残忍刑罚总要蹙着眉,气狠狠地盯着他,直逼得他不得不下令禁止,才重展笑颜。
    他知道,她一直期望她当个明君,正如他知道,她从没有真正爱过自己。
    可那样如何?
    她愿陪在不堪至此的他身旁数年,他已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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