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求一支?”阮觅没话找话,随意问道。
    曹雪冉还真认真想了想,才道:“若是求了个好签,日后无法实现便是失望。若是下下签,岂不是坏我此刻心情。”
    通透,确实通透。
    阮觅佩服。
    两人站着等段意英解签,天上日头正烈,阮觅便提议到那株枝叶撑天的菩提树下去等。
    褐色木牌在风间摇摆,发出清脆撞击声,鲜红布条卷出弧度,于叶间缠绵。
    木牌上都是签文,承载着求签者的期望。而布条上写的是祈福语,诸如希望来年一家平安,事事顺利之语。除此之外,也有些小女儿情思的话。
    “愿与郎君生生世世,白首不分离。”
    “与君语,伴君身。”
    一眼望去能看到好些。
    阮觅仰着头,头顶枝杈上绑的红布条正巧被风吹起,露出上面的字。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以阮觅穿书前正在学的高中语文知识,大概意思还是能懂的。
    大意是,面前的星辰已经不是昨夜的星辰了,我为了谁在风中站了整晚?
    那现在提问,昨夜的星辰下除了“我”,还有谁?
    自然是心仪之人。
    阮觅琢磨着,这大概是失恋了,来明华寺悼念逝去的爱情。
    不过这字确实写得好看,簪花小楷,娟秀中又带着点随性。她感慨一声便将这事放在脑后,想同曹雪冉说点什么,却发现曹雪冉微微仰起脸庞,神色柔和看着前方。
    那个位置,正是方才阮觅看的那条红布条。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难不成……
    这是曹雪冉写的?
    阮觅进行大胆的猜测,握拳抵住下巴开始思考。
    如果说,曹雪冉曾经有个心仪的人,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在一起。再结合她对魏驿蔺的态度,是不是就可以进行猜测,曹雪冉现在还对从前的恋人念念不忘,所以将魏驿蔺当成替身?
    哇哦。
    真是刺激……
    阮觅严肃点了点头,开始在那儿踱步。
    再结合段意英对魏驿蔺的态度,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段意英只是单纯的看中魏驿蔺的容貌,准备进行强取豪夺。第二种可能,则是段意英与曹雪冉都认识同一人,但是她们都对这人心动了。
    最后这个人另娶他人,段意英曹雪冉双双失恋,遇见魏驿蔺后发现他同那个人长相想似,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阮觅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她看中的主角,身边狗血果然够浓。
    但以上纯属猜测,阮觅不确定究竟有多少能猜对。她同曹雪冉在这儿等了一会儿,段意英才捏着自己的签气冲冲回来,当着两人的面把签扔在地上恶狠狠一踩。
    “什么破东西,本县主才不信这东西。”
    “好了,不信就不信,那签子撒气做什么?”阮觅蹲下身把签子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尘土。
    见段意英眉头一皱,像是又要吐出什么狂傲之语,阮觅轻飘飘提醒:“县主先前答应过我什么?”
    段意英做茫然状。
    曹雪冉适当补充:“你已经答应阮姑娘,日后说话不可太过随性。”
    阮觅点头。
    明华寺同皇族世家的牵连十分紧密,这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要是段意英在这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人添油加醋传出去,到时候就算她是出身顺郡王府的县主,可能都会被责罚。
    段意英看不懂,或者说不在意的事情。阮觅同曹雪冉倒是看得紧,两人齐齐盯着她。
    完美配合,两面夹击,段意英原地认输,憋得一张俏脸通红。
    阮觅拿签子往菩提树下的土坛里一插,然后像模像样的拜了拜。
    “我家乡有个说法,当你求到不好的签时,就像这样,把签子插进土里。土地是最为广袤,最为包容的,吞纳不幸与厄运,返还福报。你也过来拜一拜,让她保佑县主你同家人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阮觅朝段意英招手,此时她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已经成了一种说服力,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段意英原本还恼火,一年不来一次,好不容易求一签子,竟然还是下下签,恼火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现在阮觅这样一说,她忍不住瞅了眼插进土里的签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阮觅信誓旦旦。
    段意英立马放心,双手合十非常恭敬地朝着签子跪下去,磕了个响头。
    阮觅:……很好,很实诚。
    拜完之后段意英立马开心了,拽着两人说要待她们去明华寺后边儿的广玉兰树林赏花。拽着拽着,阮觅突然发现自己落单了。
    茫然。
    广玉兰树林里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
    林间光影绰约,偶尔晃出明黄色刺人眼的圆光斑。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枝头,高高低低唱几声,附和着枝叶摇曳细碎声。
    阮觅定定站着,脸上仅有的一些鲜活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不见。
    她很累了一般,垂下眼,双肩耷拉着。
    鸟叫声忽隐忽现,更显寂静。
    身前的小石子路缝隙里,艰难生长出来一些杂草。碧绿的,稚嫩的,生机盎然。阮觅慢慢蹲下身,垂头看着那些细草。
    多努力啊……
    每个人活着都是这样。
    她说不定就是里面最霸道的一棵草,为了活下去拼命霸占养分。
    阮觅心下打趣自己。
    那瞬间,她在想许多东西,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子有些飘忽。
    不知道了多久,一颗鲜红的果子砸在细嫩的草杆上。阮觅茫然抬起头。
    “怎的还同以前一样呆呆的?”声如玉石,温和醇厚。
    古老的苦柬树上,碧绿浓荫里露出一截灰白色的衣摆。随后那一枝碧绿被撇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阮均衣长发未束,穿着于他而言太过宽松的僧袍,眉眼平和,半垂着往下看的眼神露出些许笑意。
    “求了个什么签?”
    他一开口就跟唠家常一样,想到什么问什么。
    阮觅仰头,平淡接上他来的突然的话:“事业签,但是大师说我桃花太旺,让我尽早挑出合心意的确定终生大事,不然恐有祸患。”
    仔细点听,能听出里头告状的意味。
    阮均衣眼睛弯起来,一张玉似的脸在光影中忽隐忽现,僧袍穿在他身上犹如即将乘鹤入仙门。
    他理了理衣领,道:“看到我身上这身衣服了吗?虽说是俗家弟子,但如归大师常说我是寺中最会解签的人。”
    “所以我说,你日后万事顺遂,皆得所愿,这便一定是真的。方才那些,忘了也罢。”
    余音仿佛被刻进这明华寺的空气里,立下誓言一般。
    阮觅仰着头看了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你怎么不下来?”
    “这个啊,”阮均衣单手将长发往后拢,笑得光风霁月,“上来了,却下不去。可否烦请阿觅帮我叫些人来?”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阮觅一头黑线,去搬救兵前不忘提醒:“你还是先两只手抱住树,小心为好。”
    她说完就一直看着阮均衣,没有看到想看的坚决不走。要是她一走,阮均衣就因为体力不支摔下来怎么办?这可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在她一再强调下,阮均衣脸上的笑没有丝毫变化,还真双手抱住身旁的树干。
    这姿势是有些滑稽,却让阮觅安心不少,这才放心离开。
    出去后不仅找到了明华寺的僧人,还顺带找到了段意英曹雪冉二人。僧人搬了梯子,将阮均衣解救下来。
    这等糗事被人看见,阮均衣丝毫不觉得局促,甚至能笑着朝僧人道谢,末了还感谢了一同过来的段意英两人。
    曹雪冉从记事起便听闻阮氏子的各种传说,却少能见到真人。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 这般近接触阮均衣,心中除了感慨再也想不起其他。
    确实……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杳霭流玉,傲霜斗雪。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这便是,名贯南北,阮氏均衣。
    在曹雪冉观察阮均衣时,他挥了挥袖子,露出方才一直护在手中的果子,递到阮觅面前。
    笑着说:“苦柬树的果子。”
    果子如它的名字一样苦涩,从来不是人们尝鲜的目标。
    但阮觅直接打开自己的荷包,示意把果子放进去。阮均衣照办,并帮她系好荷包的绳子,只是最后一下的时候,愣了会儿。
    然后他有些苦恼地,弯腰把荷包解下来,重新系在了右边。
    阮觅看着他做这些,突然问:“为何我就不能系在左边?”
    “你同我不一样。”阮均衣系好了,站起身。
    灰白僧袍迎风,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又俯下身敲了下阮觅额头,“我多大,你多大?”
    嗓音里含着笑,当真是看小孩儿胡闹似的,藏着点淡淡的纵容。
    明华寺之行便是这样,签也求了,解也解了。
    同阮均衣道别后,几人又靠两双腿下山。只不过这回段意英再也不敢嘲笑阮觅,连带着曹雪冉也享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耳边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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