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驿蔺依旧含笑看着他,“那你可曾做到?”
    刹那间,方争犹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书院想要教导出来的,是一群能济世救人的文人。而如今的方争,却只是个眼光粗鄙蔑视女子的,正在慢慢融入这世间的丑恶,逐渐沦为被拯救角色的人。
    这样的人,与书院院训完全背道而驰,方才却还在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实在好笑。
    他不仅对不起书院多年来的教诲,更对不起生他养他的母亲。
    几个跟过来听完全程的书生顿住,瞬间想到了自己身上。他们与方争走得近,自然也是一类人。此时脸上羞愧之色表露无遗。
    “自去先生那领罚。”
    “是。”包括方争在内的几人,来不及想别的,均齐声应答。乖巧得像是在最严厉的先生面前受训的弟子。
    魏驿蔺不再管他们,拿着自己的《宠妃进阶手札》往外走,心里想着,不知道阮姑娘有没有等急了。
    回过神来,方争见他要走连忙爬起来问道:“先生可在书院任职?日后学生可否去找先生讨教学问?”
    他在书院许多年,确实不曾见过魏驿蔺,但看着这张脸又实在觉得眼熟,便忍不住问了。
    魏驿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方争,忽而想起什么盯着他打量一番,说道:“你还未同外边那位姑娘致歉,过来。”
    完全没有理会方争问的那些话。
    而方争,听到那声淡淡的“过来”,还真就没骨气低着头跟过去了,压根不敢再问一遍。他身后几个书生皆扼腕叹息,恨铁不成钢。但让他们冲上去问,他们还真不敢。
    带着方争走过去,魏驿蔺一边思忖着。
    阮姑娘确实是喜欢书生……
    但方争,大概是不会威胁到他。
    脑袋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总结一番后,魏驿蔺满意点点头。
    手里的那本《宠妃进阶手札》随着走动的动作,偶尔露出全貌。方争一大男人,年纪也比魏驿蔺大,在他面前却莫名直不起腰来,只能低着头偷偷觑过去。
    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书面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嘶——
    倒吸一口凉气。
    宠、宠妃?!
    先生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怎会看这种书?!
    于是,等到阮觅看见这人的时候,发现那神情都是恍惚的,好像经历了什么严重的打击。
    她原先还想把人拖出去揍一顿,现在都有一点点下不去手了。
    “这是怎么了?”
    一开口,方争就痛哭流涕差点跪地求饶。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这个祖宗!
    得是多恐怖的人,才能逼得先生委曲求全,竟然看起了《宠妃进阶手札》?
    “您饶了我吧!!!”方争的哀嚎声响彻这间书局,待在一旁还苦恼着怎么劝架的掌柜都傻眼了。
    作者有话说:
    小绿茶真的不是只会茶。
    本章所引用的诗句,[1]是唐朝四大女诗人李冶。[2]是南宋著名女词人朱淑真。[3]是李清照,大家都知道的。
    第34章
    这件事情看似就这样完了。
    阮觅同魏驿蔺出书局的时候,方争几人都在后边目送他们,战战兢兢,想上前又害怕得紧,脚迈出去过一会儿又拼命缩回来。
    纠结得令人想笑。
    阮觅自然察觉身后动静,她装作不知道,偷偷凑过去看魏驿蔺的书。
    “你买了本什么?”
    方才在书局里随便翻本书,里面的香艳情节就让阮觅大为震惊,同时心里痒痒的,不禁对魏驿蔺买的书也有些好奇了。
    她第一眼没瞄到,于是又踮起脚打算偷偷瞅一眼,但还没看到就被魏驿蔺发现。
    瞧着阮觅努力凑过来的样子,魏驿蔺犹豫一下,伸出手轻轻抵在阮觅的头顶,把人推了回去。然后红着耳垂把书捂得紧紧的。
    “阮姑娘接下来想去什么地方逛逛?”他生疏转移话题。
    这倒是提醒了阮觅,身后传来几道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她当即扯着魏驿蔺往旁边黑漆漆的巷子一躲。
    方争几人好不容易克服心中恐惧跟过来,争取同那位先生套套近乎。但街上人流量大,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他们慌张左右看看,寻找几遍后无果。没办法,只能摇摇头就此分别。
    “咱们等会儿跟上去,你就跟在我身后,不需要你做什么,别出声就行。”见方争转身了,阮觅低声对魏驿蔺嘱咐。
    湿热的气息打在脖颈间,魏驿蔺缓缓眨了眨眼,然后点头。
    “好了,跟上去。”
    这两人,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不久前还端着诲人不倦的好好先生样子,现在都跟个不良混混一般尾随在方争身后。
    穿过街道,又穿过小巷。
    好几回方争觉得奇怪转头看的时候,阮觅都提前拉着魏驿蔺往角落一窝。等方争继续往前走才出来。
    几次下来,阮觅也忘了松开魏驿蔺的手,一心注意着前边的动静。
    自然也没发现魏驿蔺目光飘忽,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再往前走过一段路,方争终于停下来。
    此处是一间浆洗房,七八个面容或苍老或年轻的妇人挽起袖子在那儿干活。
    阮觅打了个手势给自己身后的魏驿蔺,让他停下。
    只见方争走到一个发丝染上白霜的妇人面前,蓦地跪下来,在尘土飞扬的地面磕了个响头。
    “娘,以往都是儿子不对。您生我养我,于儿子而言,您就是天底下最值得敬佩的人!从今往后,若是我还说那些混账话,您尽管抽我!”
    妇人愣了好一会儿。
    她面容苍老,倦色颇浓。身上破旧的衣服同方争崭新的书生袍表明了她对自己的苛刻,对儿子的溺爱。
    像是终于听清楚那句话似的,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抚摸方争头顶,混浊眼睛里闪着水光,没过了一会儿竟无声痛哭起来。
    周围一些认识他们的人都停住脚步,纷纷低声议论。
    “没想到她家那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愧是读了书的人。”
    “你是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的哟,仗着自己读了点书,哪儿把人放在眼里,非常瞧不起咱们女人哟。”
    “还好现在改过自新,大娘操劳了这么些年,也该享享福了。”
    ……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传入阮觅耳中,她看了会儿,不算很满意,却也勉勉强强点头。
    “……还成,有得救。”
    一转头,却看见魏驿蔺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个脏兮兮的麻袋,紧紧攥着,见她回过头来便低声问:“阮姑娘,什么时候动手?”
    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
    阮觅:……
    对不起,是她的错,不该带她看中的男主做这种事情。
    要是在激励魏驿蔺用功读书的转机出现之前,他就被自己带歪了的话,那可就真是罪过。
    于是阮觅板起脸,严肃教育道:“你怎么能想着套别人麻袋?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要学会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一直揪着别人的错误看不到别人的进步,这样的你怎么能看到新的东西?”
    说的义正辞严,好似决定进行尾随的人不是她阮觅,而是魏驿蔺一般。
    还好魏驿蔺非常上道,乖巧把麻袋扔得远远的。
    他垂下眼帘认错:“都是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阮姑娘的话真是叫我恍然开朗。”
    阮觅不管魏驿蔺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听得倒是挺满意的,也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孺子可教也。”
    “还是阮姑娘教的好。”
    “不错不错。”
    两人一唱一和,再次在长街上慢慢逛了起来。
    魏驿蔺落后半步,看着前面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女子,垂下眼笑了笑。
    ————
    差不多晌午时分回到阮家。
    穿过小花园,见到阮珍珍也正巧从这儿过。阮觅眼尾一挑,故意大声喊道:“这不是姐姐吗?”
    不可谓不阴阳怪气。
    那马车刚停下,阮珍珍就知道里面的人是阮觅。原先一遇见阮觅,阮珍珍就苍蝇见着肉似的,凑上去企图用阮觅来彰显自己的优秀。
    这会儿却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要不是阮觅喊住她,可能头都不会回。
    “姐姐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阮觅慢悠悠晃过去,苦恼皱起眉,“说起来,我好像忘了一件什么事情啊,是什么事情呢?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真是恼人。”
    阮珍珍心跳都慢了几分,勉强笑道:“约莫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阮觅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冷不丁笑了起来。
    “一见到姐姐,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月的一百两,姐姐是不是还没凑齐?”
    阮珍珍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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