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尾有些长,在末端自然地下垂,半阖着眼看人的时候自带清冷孤傲的感觉。但是当那双眼完全睁大的时候,又显得纯稚茫然,很想以前阮觅曾听说的狗狗眼,无辜得紧。
    这会儿,柳十令端着药在柳玉儿面前蹲下身。或许是从来没有过喂人喝药的经历,刚开始时有些生疏,但很快就适应了。
    “玉儿,起来喝药了。”
    柳玉儿刚来医馆的时候醒了一回,不过后面实在困乏,便浅浅睡了过去。这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便艰难地睁开眼,小小声道:“哥哥?”
    “嗯,是我。”柳十令把药放在一旁,先把人扶起来半躺着,才一勺一勺开始喂药。
    喝完药,大夫再来查看了情况,便说可以先带回去了。要是有别的情况,再来医馆喊他。
    柳十令抱着昏昏欲睡的柳玉儿,又一次朝阮觅道谢。
    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开口便是那两个字,接着就是沉默。
    阮觅也不在意,喊住他,“上来吧,送你们回去。”
    柳十令脚步顿了顿。
    阮觅哪里会不懂他在想什么?肯定又是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古板道理,而且这人以前还看到过她和魏驿蔺在一块儿,说不定现在还在想着要怎么样和她保持距离,不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也尽量不让魏驿蔺误会。
    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要是这样走回去,等会儿小孩儿又受了凉,今天就算是白折腾了。
    “天色已经完了,寒气渐重。你能走回去,你妹妹却是受不住的,当真要自己走回去?”
    她站在马车旁等了一会儿,柳十令才僵着身体走过来,很是规矩地朝她道谢,然后不太自然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四个人正好坐满,略有些拥挤。
    柳十令抱着妹妹,阮觅便坐在他旁边。因为空间小,不得不手臂贴着手臂。阮觅的衣服早在走过来的时候就打湿了不少,这会儿贴着柳十令也湿透的手臂,肉贴肉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柳十令显然也察觉到,于是那只手尽可能的缩起来,努力不碰到阮觅。
    但空间只有这么点大,柳十令做了许久无用功后只能浑身僵硬,紧紧贴着车窗,一双眼微微瞪大,下垂的眼尾显得有几分可怜。
    阮觅余光瞄到一眼,忍不住想笑,最后还是很有善心地往酥春那里挤了挤,好歹空出指甲缝那么大点儿的距离。然后就见柳十令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了。
    ————
    马车经过魏驿蔺的住处时,阮觅悄悄拉开点帘子,见院门关着,便放下帘子不再看。
    再往前一段距离到了柳十令家。
    雨小了,酥春便把油纸伞收了起来。
    一行人还没进去,就听到女子幽怨的哭声。
    柳十令在门口停下来,有些迟疑。
    但没等他再想,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柳十敦机警地探出个头,待看到柳十令后开心地喊了声“哥哥”便跑出来。
    柳十令任他一把抱住自己的腰,低声道:“不是让你不要乱开门吗?”
    “但是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柳十敦有点委屈,也没说是因为母亲一直在哭,哭得他心里害怕,才会一直注意门外的动静,听到自家兄长的声音后第一时间跑了出来。
    柳十令静静看他一会儿,才回头邀请阮觅等人。
    “阮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去屋内喝杯热茶。”
    阮觅自然说好。
    柳十敦这才注意到阮觅,笑起来,“是阮姐姐。”
    “记性真不错,还记着我呢。”阮觅也蹲下身同他打招呼,本想着这样会让小孩儿说话更方便些,但是没想到蹲下身后说话不方便的人反而是她了。
    阮觅:……
    她身高本来就不高,而柳十敦可以说是完美超过一般八岁孩子的身高了。于是现在阮觅一蹲下来,她反而要仰起头同柳十敦说话。
    这该死的自信。
    阮觅抑郁了。
    好在柳十令不是个喜欢看别人笑话的人,扫了一眼两人很快收回视线,“进去吧。”
    阮觅这才站起身,附和道:“走,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去进去。”
    温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柳十令将柳玉儿放进被褥里,在返回到客厅里时,她才发现柳十令回来了。
    “玉儿她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她焦急得不得了,好像要是柳玉儿有什么事她恨不得以身代之。
    柳十令身上的衣服从出书院那一刻起便没有干过,湿漉漉的狼狈得不行,温氏却好像瞧不见一样直扯着他的衣服哭得肝肠寸断。
    柳十令看了她身上的衣服,这会儿已经将那一身新衣服换下来了,穿的是以前的旧衣。
    张了张嘴,有点说不出话,但还是努力安抚道:“大夫说今晚出了汗,明日再煎了药喝,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温氏听到这话,还是没有松开柳十令的袖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激动地拽着柳十令的衣服,开始哭诉自己等在家里的这些时候有多难过多煎熬。还说自己在心里为玉儿祈祷,这份诚心打动了老天爷,玉儿这才转危为安。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将柳十令当成了能够让她尽情表露母爱的工具。
    她还想再说什么,柳十令径直打断了她,侧过身顺带挣脱了温氏抓着他衣服的手。
    “母亲,这几位是今日救了玉儿的人,这位,是……”
    介绍阮觅的时候,柳十令停顿一下,才接着道,“这位是阮姑娘。”
    刚才温氏还说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上苍,但这会儿柳十令却直接说柳玉儿能获救,靠得都是别人。温氏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神情错愕地朝前面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家里多了几个人。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阮觅。
    无他,今日阮觅穿的这身芙蓉百褶福裙实在太耀眼了,让人想瞧不见都不行。
    温氏目光停在阮觅头顶的碧珠盘玉簪与颈间璎珞项圈上,细细的眉慢慢皱起,很快又放下。
    “令儿,这是……”
    这会儿她不哭了,而是像没听到柳十令刚才说的那句救命恩人一样,又问了一遍阮觅的身份。
    柳十令没有不耐烦,平静再重复一便。
    “这位是阮姑娘,救了玉儿。”
    温氏打量阮觅的时候,阮觅也在打量温氏。
    自上回觉着柳十令状态不太对劲后,阮觅就一直关注着他那边的动静,自然知晓不久前从汴州而来的温氏。
    她礼貌打了个招呼,“见过伯母。”
    温氏却笑得很勉强,“在汴州的时候旁人都称我柳夫人,阮姑娘要是不介意,便也这般称呼我吧。”
    阮觅眨眨眼,听出来了这话里抵触的意思。觉得她叫的那声伯母太套近乎了?
    于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温氏这人,说她没有自知之明,但某些时候却很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一贯没有主见,许多事情都喜欢依靠别人。但与她这份软弱相反的是,她自己又有着极强的控制欲,不喜欢身边的人比自己强。
    这个身边人,指的自然是她未来的儿媳。
    见阮觅年纪正好,生得模样也不俗,身上穿戴更是说明不是出自小门小户,于是心里很快升起危机。
    此时她哪里还记得自己躺在床上生着病的女儿?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让阮觅知难而退。
    她神经质地抠了抠指甲,走到柳十令身边,声音不算大,却正好能让阮觅听见。
    “令儿,有件事母亲想告诉你。”
    柳十令停下动作,静静看着她。
    温氏突然有些发怵,可想到自己是他母亲,生他养他,那他的亲事由自己做主不是理所当然的?这么一想,温氏神情坚定起来。
    “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给你定下一门亲事。那姑娘你小时候也见过,模样娇俏,性子也温顺。我看过了,颇为喜欢。你看什么时候,咱们回汴州去把这事定下来?”
    她向来随心所欲,什么事情都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以前也有人宠着她,自然没吃过什么苦头。
    柳十令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她,神色一点一点染上疲倦,最后连声音都浅淡得几乎飘散在空气里。
    “母亲,父亲才刚过世。”
    父丧,子女守孝。三年内不可做官,不可婚娶,不可应考。
    这是大雍朝连稚儿都知晓的道理。
    书院院长让他待完今年,过完年后在回汴州守孝。柳十令明白现在不是回汴州的时候,于是应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很多,柳十令都支撑下来。
    但就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肩上扛着一座大山,前面没有路,四处黑暗,无地可去。
    所望皆是茫然。
    努力忽视的疲倦死灰复燃,山崩海啸般朝他扑过来。
    柳十令垂眸看着温氏再一次攥住他袖子的手,实在无力再说什么了。
    但阮觅还在,他只能强打起精神送客。
    将人送到门口时,他没有再避开阮觅的视线,轻声道:“抱歉,方才母亲说的那些话冒犯阮姑娘了。”
    阮觅思考一下,才开口,“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同她计较了。”
    柳十令眸子颤了颤,似是没想到阮觅回会这样说。恪守礼数的性子让他微皱起眉,想提醒阮觅这话过于亲密,但又觉得好像是自己太过敏感,最后眼中闪过茫然,只能吐出两个字。
    “多谢。”
    见人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阮觅便没有再逗他,很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
    马车在夜色里行驶。
    阮觅想到温氏,觉得自己大概明白症结之所在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得循序渐进。
    从柳十令家出来,再一次要途径魏驿蔺门前。方才阮觅已经看过门是紧紧闭着的,所以这回经过的时候也不担心。
    但就是她觉得高枕无忧的时候,马车却慢慢停了下来。
    阮觅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她想掀开帘子偷偷往外看的时候。
    冬叔低声她传递了一个她并不想听到的信息,“小姐,魏公子站在外头等你呢。”
    ……
    一阵沉默之后,阮觅还是悄悄掀起了窗牖的帘子,往外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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