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女走过来接过阮觅抱着的匣子,阮均衣的视线便顺势落在那匣子上。
    形制长瘦,加上侍女抱着时双手用力的动作,约莫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不过他眼中还是露出些期待,类似于孩童得到礼物的纯粹雀跃。
    阮觅跪坐下来,想到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马车,随口问道:“等会儿伯母是要出去?”
    不然不会早早地就备下马车,只等人过去就能走了。
    阮均衣倒了杯茶,氤氲水汽顺着茶杯往上缭绕,绕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手背轻触,觉得温度适宜,便将这杯茶送到阮觅面前,“暖暖手。”
    之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才不慌不忙回答阮觅的话。
    “给我备下的。”
    阮觅捧着茶杯的手一顿。
    是了,阮均衣很少离开明华寺,就算回鳞京,待得最久也不过是两三日。
    她敛了眉,但很快又笑起来,“看看这份礼合不合你心意?”
    一旁站着的仆人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才将阮觅带来的匣子放上去。
    在阮觅期待的眼神里,阮均衣伸出手,即将打开匣子时阮觅眼睛都微微瞪大了,他却好整以暇地将手收回,拿着帕子擦拭指尖。又在阮觅郁闷的神色中光风霁月神色正经地解释一句。
    “阿觅送我的东西,自然是要郑重些打开的。”
    净了手之后,才真的打开了匣子。
    里面的东西与他猜想的一模一样。
    古琴。
    阮均衣十指拂过琴面,指尖微动,便有宏大凝重之音传出。
    听到这声音,阮均衣心中便知晓这琴身是水曲柳的。视线顺着琴身再往下,看到琴身边缘处有一小洞,穿着一条红色丝绦,末尾缀了块暗红色的小木牌。
    上面刻着东西。
    阮均衣兴致颇高,指尖一勾,便将那木牌平整放在桌案上,认真看起来。
    也是与琴声一样的水曲柳,只有人掌心一半大,上面刻着有些歪的一个“衣”字。
    很显然,这是阮觅亲手刻的。
    阮均衣将木牌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眼中笑意更甚。
    “我很喜欢。”
    阮觅挠了挠脸,虽说送出去的东西心意是最重要的,自己动手做也是难能可贵。可是那样歪歪扭扭的刻字送出去,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听到阮均衣的话后,她还是有些别扭。
    “你喜欢就好。”
    阮平左与谢氏带着阮宝珠阮宝璃走过来,只是没有进来,站在门外笑着看向他们。
    是来送行来了。
    虽然明华寺就在鳞京外的明华山上,可是阮平左与谢氏因着各种原因极少过去,他们也都是冷静理智的类型,不会一得空便过去与阮均衣相聚。
    所以阮均衣这一回明华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下来。
    他们便带着两个孩子来给阮均衣送行。
    “父亲,母亲。”阮均衣起身走出去。
    阮宝珠扁着嘴一把抱住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兄长就不能不走吗?那寺庙里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不在家里陪我们?”
    她身量矮,只能抱着阮均衣的腿。说话时不曾抬头,只是将头埋在衣服里,闷闷不乐。
    小孩儿有太多不懂的事情,也不理解为什么她可以一直待在家里,兄长却要住在寺庙,连家也很少回。
    是有谁威胁不让兄长回来吗?!
    小孩儿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抱着兄长的手顿时更紧了。
    谢氏听到阮宝珠的话后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些落寞,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像往常那样温雅娴淑笑起来,要去同阮宝珠讲道理让她松开手。阮均衣却将手落在阮宝珠头顶,在她懵懂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蹲下身与她平视。
    “我可以留在家中陪宝珠玩,但是会很不舒服。这样,宝珠还想让兄长留在家中吗?”
    谢氏一直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的事情,被他轻描淡写地当成选择题摆在阮宝珠面前。
    坦然,认真地与年仅六岁的阮宝珠讲述自己不能留在家中的原因。
    不曾因为阮宝珠年纪小便敷衍她。
    面对兄长的提问,阮宝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以前脑中没有想过很多的事情,仅仅是吃与睡,父亲休沐时缠人的功课,这三样便几乎耗尽了她所以的思考能力。
    身体不好,便要喝很苦的药,人也很难受。
    这是阮宝珠以前对于生病的所有看法,现在却多了一条。
    人生病,便不能回家。
    她有些难过,但垂下脸后很快又弯着眼睛松开手,故作轻松,“宝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不需要兄长陪我玩了。”
    若是忽略她一直抖动着的嘴和开始吸鼻涕的声音,大概还真能叫人相信。
    阮均衣没有戳破她,温和地将她头上被自己摸得有些歪的发髻理了理,“对啊,宝珠已经长大了。”
    一边的阮宝璃从谢氏身后探出头来看他,阮均衣便也笑着,故意做出要去弹她额头的动作,于是阮宝璃很快又机警地缩回了头。
    谢氏掩盖住眼中的伤心之色,笑道:“你莫要逗她,仅这一日的功夫,你看宝璃都不愿与你亲近了,见了你就躲。”
    阮宝璃年幼,不怎么认得阮均衣。
    昨日阮均衣回来,她便看新奇事物似的凑到阮均衣面前,明明离得很近,却还是要找个遮挡物挡在身前,然后探出头打量他。
    阮均衣总是故意伸出手做出要弹她额头的动作,逗弄得现在阮宝璃一见他伸手就往后躲。
    被母亲这般说,阮均衣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眉眼柔和地蹲着身任由母亲唠叨。
    阮觅站在一旁,她一向没有参与进旁人和睦氛围里的爱好,只静静在那儿听着他们说话。
    在听到阮宝珠问阮均衣为什么不能留在家中时,她没忍住移开了视线。
    而之后阮均衣的回答,则让她手指慢慢攥紧裙褶。
    本该是如苍鹰翱翔于天际的人,却因着沉疴囿于一间窄小的寺庙。
    旁人说到均衣公子,称赞他的天资与样貌后,时常还要惋惜一句“可惜身体不好,恐寿数不多”。
    阮觅有时会想,十几年如一日待在明华寺时,阮均衣是如何透过寺庙简陋的窗棂看着外面的。
    或许有时他也会静静一个人待在后山,找一株看起来很好爬的树。撇开旁人眼中端庄温润的公子模样,笨拙地一点一点地爬上去,然后坐在枝桠间阖眼小憩,又是半日。
    孤独,寂静,无望。
    有人在病痛中怨天尤人,逐渐失去以往所有的东西。
    阮均衣却不同。
    他会当着幼妹的面很认真地解释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得待在寺庙里。
    他承认病痛是身体中的一部分,不排斥不抵抗,也不觉这是阻碍他,束缚他的东西。
    有着远超常人的淡然。
    同阮宝珠说完话,阮均衣又看向阮觅。见她站得远远的,想到接下来的事,阮均衣故意没叫她过来,而是在她看过来时温声道:“我走了。”
    阮觅一愣,也不再站在原地了,一同过去目送他上了马车。
    进了车内后,阮均衣掀开窗牖处的帷帐,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阮觅。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或是心里有令你难受的事情时,便到山上来找兄长。”
    他刻意加重了“兄长”这两个字,但是话里的内容让阮觅摸不着头脑。
    有什么不懂的?
    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事?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清晨的清水巷尽头。
    阮觅向阮平左与谢氏道别,准备回去。
    阮平左却道:“今日休沐。”
    他只沉声说了这四个字,阮觅就痛苦地懂了他的意思。站在谢氏身边的阮宝珠也抖了抖,悄悄踮起脚尖往后退,一下子被笑得温雅的谢氏拎住了后衣领。
    阮觅脸色扭曲一下,才艰难吐出一个“好”。
    然而阮平左又道:“鳞京世族派系族谱,今日你伯母也将开始教导你。在我那里做完题,下午便去你伯母那儿学习世族族谱。明日或许要学些马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对阮觅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说完后转身往前走,阮觅却被他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般,立马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惊惧。
    阮平左沉默了。
    耳边突然响到以前妻子打趣自己的一句话,“你呀,定然是被讨厌了。”
    那时候的的阮平左不置一词,不以为意,现在却茫然沉思起来。
    ……被讨厌了?
    ————
    时间回转到昨日晚。
    阮均衣将整理好的题纸放在阮平左面前,温声建议道:“这些是我于寺庙中,闲来无事时出的一些题。听闻父亲如今正在教导阿觅,想来这些东西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阮平左接过后看了,没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给阮觅,只道了声好。
    接着阮均衣又道:“林华巷无甚作为,既然阿觅有向学之心,父亲何不给阿觅造出一番安静之地?”
    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了。
    想起这段时间小林巷的人哄骗阮觅母亲,差点稀里糊涂就将阮觅卖了出去。还有这回梓宁大公主的事情发生后,阮奉先闭门不出的态度,这些都让阮平左皱起了眉。
    听到自己长子的话,他心中很快便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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