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奉先这件事做得不算高调,可是也没有做多高明的伪装。
    那位上司那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用的人了,他也不怕对方报复。之所以没有高调行事,也是阮奉先想给自己盖一层遮羞布,装装所谓的清高文雅。
    于是霞姨娘一查,就把这事儿给查明白了。
    那时候元静怀孕三个月,她的家人也刚入狱。
    霞姨娘便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元静临盆那日,霞姨娘便派了个看起来与自己不相干的婆子偷偷溜进去,在元静耳边将她父母惨死狱中的事说了出来。
    孕妇生产时最忌讳情绪不稳,听到这个消息后元静当即便晕过去。还好当时请来的产婆经验丰富,阮祈顺利出生。可也是因为这个,元静自醒来之后就疯疯癫癫的,再也没有好过。
    霞姨娘被送去了尼姑庵,她身边的贴身婢子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那婢子不愿余生就在那样清苦的环境里度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来找阮觅,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她。条件便是让阮觅给她银钱,将她送出鳞京。
    说起来那婢子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如今说出往事不过是为了换取一个好日子。阮觅想着该如何做的时候,那个婢子就失踪了。
    那时候阮觅琢磨着,这事不是霞姨娘多年保留下来的人手做的,就是阮珏所为。
    毕竟那个婢子跟在霞姨娘身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阮觅知道阮奉先这人恶心,但对付霞姨娘还得他俩狗咬狗,于是装作不经意一样在阮奉先面前提到过一次,说在街市上看到了霞姨娘的贴身婢子。
    之后阮奉先疑心病发作,亲自带了人去尼姑庵。在尼姑庵发生了什么阮觅并不清楚,可是那之后霞姨娘还真的没再闹过事了。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阮奉先那几个儿子里,除了阮珵太小还看不出来什么之外,也就只有阮祈是个不错的人。其余的要不是蠢就是毒,或者两者都沾。
    阮珏现在还在一个劲找阮奉先麻烦,那股狠劲是恨不得生吃了阮奉先。但阮奉先又拿他没办法,这也是为什么这回阮觅绑了阮奉先,他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的原因了。
    若是阮奉先真的运气不好,被阮珏打压下去,人没了,阮家总要有个能顶事的人。
    阮觅“忧心忡忡”。
    阮珵太小,阮觅也不乐意与他合作,唯一的人选就只有阮祈了。
    这也不是出于什么维护一个家族的使命感,阮觅只是看得比较现实罢了。
    要是阮家真的分崩离析各过各的,阮觅很明白在这个时代,一个独身女子会遭遇一些什么事情。
    现在她关于这个世界与原书剧情的关系都还没有弄清楚,实在没有兴趣去体验一回古代独身女子在社会中的艰难生存史。
    她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眯着眼从前面那些来来往往的,穿着一模一样书院衣袍的人里找寻阮祈的身影。
    只是找了许久,都没看见阮祈。
    人是没看到,不过倒是有个学子捧着一大堆东西摇摇晃晃地往她走来,东西多得连脸都遮住了。
    突然脚下没踩稳,整个人往前倒下去。
    阮觅正巧站在旁边,就顺手扶了一把。
    有惊无险,不过那人手上的东西全掉地上了。
    稀里哗啦响了一阵,阮觅脚边顿时多了许多东西,多得她连走动一步都难,只能蹲下身好奇看了看地上有什么东西。
    五芳斋的豆饼。
    五芳斋的冰皮饼。
    五芳斋的红豆馅饼。
    ……
    饼,还是饼,全是五芳斋的饼。
    阮觅震惊,她从未见过这般喜欢吃饼的人。
    掉了东西的人慌忙蹲下身,同阮觅道谢后又连忙向她道歉,语无伦次,一看便是平日里不怎么同人说话。
    阮觅也没事,索性帮他捡东西,捡了一点又转头去看外边,瞅瞅阮祈有没有过来。
    蹲在那儿捡东西的人见阮觅一直看着前面,一张胖乎乎的脸憋得通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姑、姑娘,你、你、你在找什么人吗?”
    阮觅手里正拿着他的饼,闻言笑着把饼递过去。
    “你可知道阮祈?我是他妹妹,过来看看他。”
    那人顿时瞪大眼,“阮祈?!”
    “你知道他?”
    “他在书院里呢,我、我带你进去。”
    他这么一说,阮觅也愣了一下,然后乐了。
    她今日在阮家,从早上等到下午都没有瞧见阮祈的身影。便以为他又去外面找零活干,晚些时候才回书院。所以一来就在这儿等着了。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帮着把地上的东西捡好后,跟在那人身后往书院走去,一边故意问道:“我进去真的没关系吗?山长会不会过来把我赶出去啊?”
    “姑娘不用担心,今日先生们与院长都不在。而且他们很好说话的。”有些肉呼呼的人说话有点不好意思,“我叫洪杰,姑娘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而知道自己不会被突然赶出去后,阮觅便也放心了,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书院的书阁,外面廊道蜿蜒,洪杰先是把东西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然后又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帮阮觅把阮祈喊下来。
    去了一会儿后,阮祈终于从书阁里走了出来,他看到阮觅,第一时间皱起眉。
    “你来这儿干什么?”
    阮觅看看左右来往的人群,笑道:“要在这儿说话?”
    阮祈沉默一会儿,带着阮觅换了个地方。走的时候,洪杰不好意思地朝阮觅道:“你去吧,我、我在这儿等着你。”
    阮觅见他长得有些以前年画娃娃的模样,便觉得亲近。笑着应了。
    走到书院后山坡上。
    阮祈才停下来,“有什么事?”
    与其说是不耐烦,不如说是单刀直入。
    或许他明白自己平时在阮家的伪装已经被看破了,正如阮觅现在也在逐渐展现真正的自己一般,阮祈也没有再扮演那个碌碌无为的庶子。
    “不知道三哥可否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阮觅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将那个婢子曾经说的事情重新讲了一遍。
    这期间,她观察阮祈的神色,有冷沉,也有怒气,却唯独没有震惊。
    很显然,他许久之前便知晓了这件事情。
    那又是谁告诉他的?
    这个疑问在阮觅心中闪过。
    相比于阮觅心中的许多猜想,阮祈听完后很沉默,再说话时声音比之前更低,“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三哥先前便知晓了此事。我也是前段时间从霞姨娘的婢女那儿听说的。”阮觅没有隐瞒。
    她的诚意显然也让阮祈放松下来,低声道了谢。
    至于谢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霞姨娘当年害得他母亲险些离世,而在霞姨娘与阮珏失势这件事上,聪明人都能看得出阮觅处于什么角色。
    于是阮觅也很坦荡地收下了这声谢。
    阮祈想了想,还是道:“若是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可说。算是报答这份人情,我向来不喜欠着旁人。”
    “人情?”阮觅细眉微挑,笑道,“我这儿正好有一事,想问问三哥。”
    阮祈听着,只见阮觅缓声道。
    “不知三哥,对阮家怎么看?”
    ————
    临山书院,后山附近一座云海楼。
    楼名取自“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句诗。[1]
    学子们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人影的书院山长正虚伪笑着,与面前的少年说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文雅却一眼就看得出来质地非凡的长袍,而他对面的少年却是粗布衣裳,与这云海楼上精美的摆设格格不入。
    但这少年通身的气质,又很是不俗。即使穿着粗布衣裳,坐在书院山长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止水贤侄啊,你看当年你说要去休息一段时间,殿下便让你去休息了将近半年,谁都不准去打扰。现在也是时候回来了吧?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能给殿下添麻烦。”山长捋了捋胡须,面容看似慈祥,口中一直逼迫着对面少年。
    止水是当年平湘水灾的时候,魏驿蔺跟着他老师前往水患最严重的地方,老师指着前面泛滥一片的黄水,痛心道:“阿蔺啊,你不如日后就取个字,叫止水吧,我天天叫着你,说不准这水就止住了。”
    那时候魏驿蔺离着加冠还有好多年,对于寄托着老师深切期待的字,他也没有拒绝,答应了。
    那回治水,从当权者的角度看来是极为成功的,于是魏驿蔺的字就被许多人顺口喊了起来。
    他也成了少有的未到弱冠便已经有了字的人。
    这书院山长年岁颇大,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仗着自己与魏驿蔺老师同出一门,便不由分说将魏驿蔺“请”来了临山书院。
    魏驿蔺笑着,好像对着外面的风景发了一会儿呆,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无辜问道:“您方才说什么?实在抱歉,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总是提不起精神,人也时常发呆。”
    院长捏紧了拳头。
    半年不见,这黄口小儿竟越发油腔滑调,半点话都不接。
    于是他也没了耐性,冷哼一声。
    “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若不是殿下,谁还敢重用你?就算你归隐半载,可这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谁不知道你同我们一样,都是为殿下效命?殿下如今还愿意请你回来,便已经是对你极为尊重了。若是你依旧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嗯?什么?原伯父,实在抱歉,侄儿已经很努力地在听您说话了。可是风太大,真的听不清啊。”
    魏驿蔺当场给他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声情并茂。
    不仅嗓子扯得大,还将手放在耳边,做出努力听对方说话的姿势。
    院长都因为他这番表演愣住了。
    原先的魏驿蔺,年少成名,在师门内与他师兄两人并称双子。
    钟灵毓秀,清风玉山。
    是什么让他在半年内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院长捂着心口,感觉自己快被气得呼吸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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