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一切,把一颗赤诚的温热的心送过去,同时也想要感受到对方的所有欢喜。
    如同孩童最简单直白的交换。
    即使最后得不到什么,也不会觉得后悔。
    生来注定的性格罢了。
    阮觅慢慢将杯中的茶水喝完。
    冬日里,变空的茶杯很快就恢复了冰冷,不适合再被放置在手心里。
    被重新放回桌案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前魏驿蔺总喜欢说些亲昵含糊的话,生来就讨姑娘家喜欢一般。
    阮觅也很少听进心里去。
    毕竟初见时,一开口就是茶言茶语,叫人在之后的相处中总是不由自带上些警惕的色彩。
    可相处久了,还是能从细枝末节里察觉到一点东西的。
    就像此回的话。
    不是出自一个被养着的书生之口,也不是出自一个单纯的友人之口。
    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正认真表达着自己心悦之情的少年。
    阮觅有片刻怔然,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她在心中稍微感慨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又想起当初自己对着魏驿蔺霸气放话的模样,说着什么从此以后对方就是自己养着了之类的话。
    没想到一转眼,就是又一个年初了。
    咳了声,阮觅认真坐好。
    心里头倒是没什么好纠结的,毕竟常在路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呢?一开始她就想过了这个可能了。
    故而对于魏驿蔺这句没有明说却胜似明说的话,阮觅认真回答道。
    “你就……”
    “阮姑娘还是吃些糕点吧。”
    魏驿蔺笑着打断她,本是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这会儿却主动移开视线。
    像是个稚气的孩子,养了只不知名的虫儿。某一日小心打开笼子一看,竟然发现那只虫儿飞走了。
    对于这样不想知道的结果,便选择了忘记。
    当旁人在他耳边说的时候,也堵着气捂住耳朵当作没听见。
    说完后,他倒真起身去拿东西了。
    是一盒枣泥玫瑰糕,竟然还热乎着。
    似乎是今儿中午掐着点去买的,花了好些心思放好,就等阮觅过来吃口新鲜。
    “尝尝喜不喜欢?”魏驿蔺眉眼温软,打开盒子时带着向阮觅展示惊喜的期待。
    阮觅瞅了他两眼,难得面对糕点没有动手。
    而是打算继续说先前没有说完的话。
    魏驿蔺看出了她的打算,脸上的笑没有削减半分,却颇苦恼的叹了口气。
    “阮姑娘心疼心疼我罢。”
    眉眼弯着,唇边还带笑。
    可那双眼睛,甚至于眼下泪痣都带上点沉默温和的难过。
    与脸上呈现出来的轻快明亮,调侃式的哀婉截然不同。
    他显然是不想听到不喜欢的话。
    幼稚又霸道,遮掩着什么,同时又在拒绝。
    这便是如今的魏驿蔺。
    于是,阮觅也没有再说话,拿起盒内的枣泥玫瑰糕安静吃了起来。
    室内原本凝滞的空气再次活动开。
    之后两人的话题就没有再提及这个了,而是天南地北五花八门。
    “你怎么不烧炭,怪冷的。你不是最怕冷?”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尔其体肤。”魏驿蔺摇了摇脑袋,颇为自得。
    阮觅无情泼冷水,“我看你是怀念药的味道了吧。”
    “……”
    魏驿蔺可怜巴巴看她,半晌才低声道:“阮姑娘。”
    含着幽怨,阮觅立马就不说话了,再次往口中塞了一块糕。
    下午日昳时分,雪越落越大。
    阮觅进来时踩出来的那条脚印路子已经被尽数掩埋,她在屋子门口往外瞧了瞧,刚探出个脑袋就被混合了雪的风吹得一个寒颤。
    上下牙齿开始打架。
    魏驿蔺将她推至院子门口,冬叔方才在茶馆里坐了会儿,此时正驾着车过来。
    不过离阮觅还有点距离,她便同魏驿蔺躲在窄小的门檐下,企图把自己缩成一条针。
    “阮姑娘等会儿回哪儿去?”
    蓦地,头顶传来魏驿蔺的声音。
    即便在呼呼风雪里还是很清楚。
    “别的地方都去过了,就剩下崔颜那儿了。所以等会儿要去寺庙。”阮觅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说话都开始打颤。
    没有想着隐瞒,也没有避而不谈。
    魏驿蔺问什么,她便说什么。
    不过光从魏驿蔺的声音中,也听不出来他对方才的回答满不满意。
    因为他一直是带着笑意,接着又问道:“阮姑娘从前认识崔颜?”
    这回,阮觅倒是听出来他不怎么高兴了。
    毕竟以前一直都彬彬有礼,张兄李兄的,现在却直接喊崔颜。
    她无奈道:“我好像没有同你提起过,我是在平湘长大的。那会儿,崔颜家就在我家隔壁。也认识很多年了。”
    “原来是这般啊。”魏驿蔺侧了侧头,机敏的猫一般,抖落了刚掉在头顶的雪花。
    马车在雪地上行驶得不算快,但这么点距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两人刚说完话,冬叔就驾着马车停在院子门前。
    阮觅上了马车,她掀开窗牖的帘子,冲魏驿蔺挥手,“快点进去,你看你一头的雪。”
    这雪越落越急,窄小的门檐终究挡不住四处横行的风,雪被吹得哪儿都是。
    魏驿蔺的长发上,睫毛上,肩膀上,全是雪。
    待听到阮觅的话,魏驿蔺又浑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抖下一阵雪花。
    “不留下来用晚饭吗?”
    他双手捂着头,紫色袖袍便搭在头顶,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中。
    仅有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笑意。
    像是只单纯地问,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又像是最后一次在确认着什么。
    阮觅学着他刚才把雪抖落下去的样子,侧了侧头,将下巴抵在窗牖边框上。
    神色平静,眼神却柔和。
    她道:“可以啊。”
    笑意浸染在任何一处,包容,温和,是作为一个友人的距离,也是友人的口吻。
    两人借着一两句简单的话,说着旁人听不懂的东西。
    用寻常,掩盖试探。
    院子门大敞,可以看到里面那株金桂全然被雪包裹,恍若神宫银树。
    魏驿蔺站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中,一身紫袍,被风吹得衣袂纷飞,眼中笑意有些淡下去。
    半晌后,落下去的笑意重新回来,他状似幽怨地开口:“好羡慕崔兄啊,下这般大的雪,阮姑娘还要去看他。不像我,只能一个人吃饭。”
    一如往常,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没让阮觅留下来。
    不过,还有精神茶言茶语,便代表着魏驿蔺此时心情不算太差。
    在阮觅再次强硬地提醒他进屋去后,魏驿蔺这才朝阮觅道别。
    “回见。”
    二字融于风雪中。
    阮觅也温声道了句,“回见。”
    马车渐渐驶开,魏驿蔺在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之前便先转过身去。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中间是愈来愈宽阔的风雪墙壁。
    阮觅坐在马车上,驶向更远的地方。魏驿蔺慢慢走进院子,入目皆白,天地唯一人耳。
    ……
    经过一个晚上加半个白日的积累,道路上的雪已经到了结冰打滑的地步。
    冬叔驾车驾得很小心。
    阮觅则将头抵在窗边上,闭着眼发呆。
    有一瞬间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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