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妖风阵阵,每呼出一口气就凝结成团团白雾。
    江初月站着不动,清亮的眸子微微泛起潮,愣愣地又呼出一口气。
    有一年他和棠明一起去参加冬令营,前头堵住了,棠明伸出窗外去看,回过头来跟他说要不他俩自己拎着行李走上去算了。
    那会儿说出来的话,也是团团白雾。
    室友们喝了酒哼哼唧唧的,江初月被冻得手脚发冷,偏偏额头又因为刚刚架着他们出来出了层薄汗。他干脆休息一会儿,拿出手机来看。
    就是那时候,他看见一个初中同学的朋友圈。
    全身的皮肉被剥离开来,北方冬日的冷风狠狠呼啸,毫无隔阂地吹在血液上,瞬间就结成了冰碴。
    他在九宫格图的第一张里,看到了棠明。
    棠明在人群的正中间,好像是个什么聚会,被人用蛋糕追着打,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很灿烂。
    江初月无比庆幸自己一番折腾用新号加了初高中同学,以至于他终于等到上天垂怜,从几乎飘渺的机会里得以捡到一颗藏有璞玉的赌石。
    初中同学这条朋友圈旨在炫耀身边的帅哥朋友,说第一张图的帅哥是上大学偶然遇上的故人,很意外。
    江初月和这个同学的共同好友十分稀少,看到的点赞评论都寥寥。
    他几乎颤抖着手把第一张原图保存,又一张张翻过去,确定棠明只出现在那一张里,才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江初月猛地惊醒,在室友们时不时吸鼻涕打喷嚏的声音中把那个初中同学设置成了微信置顶。
    后来,他就得以在偶尔出现的照片里窥见棠明生活的一角,有时候是他拿了什么奖,有时候是他侧脸被偷拍。
    江初月把每张图片都小心翼翼地保存。
    包括一张,他和一个白白净净的妹子吃饭的照片。
    那天他没去图书馆,室友回来看见他盯着照片发呆,感慨他也有为妹子伤情的一天。
    江初月没理。
    室友就讪讪的,用他本就贫瘠的语言安慰了句:不过你看这人,又帅又阳光,输给他不丢人!
    江初月眼眸稍动,轻轻嗯了声。
    好歹,如他所愿,他的光回来了不是吗?
    大概是毕业了,微信置顶的人成了社畜,有段时间没更新朋友圈,棠明出现的概率就更小。
    江初月读的建筑系,当初送蛋糕的时候棠明开玩笑说他读个设计专业也挺好,现在想来,也算是迎合了他的想法。
    读研之后就更忙,画图画到凌晨四五点也常有。
    从前能断断续续知道棠明消息的时候总喜欢发呆,一张照片,一个微表情,都能被自己反复咀嚼很久。后来消息很难收到了,就喜欢把生活充满的感觉。
    越满越好。
    师妹发的消息情真意切,江初月本能地想拒绝,却又在酒吧两个字上反复斟酌。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棠明的消息,像骤然被断了药的病人,只能靠旧时记忆与图片缓解瘾症,可每一次压制下去下一次又更汹涌地席卷而来。
    入骨的思念几乎要把他逼疯。
    棠明上辈子从事的事业几个字在脑海里像镶了金的诱惑,他意志力实在薄弱,于是鬼使神差地回了个能去。
    在他看来,他和学妹极其不熟,唯一的交集不过也就是在微信上指导过几次,遇到了打个招呼的程度。
    但学妹和其他人关系不错,也很热情,当天晚上把他们召集到一起,一路说个不停,大部分都是感谢他们的指导,也很开心他们赏脸出来玩。
    说酒吧是她男朋友哥哥的,装修得可好看了。
    和江初月一起泡图书馆的那个室友也在受邀之列,闻言有点遗憾道:原来有男朋友了啊
    后又提起精神来:你说向甜还有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之类的?
    江初月:
    酒吧离得也不算太远,到了的时候里头已经很嗨了,五光十色的灯光合着人们的律动,浮华又放纵。
    向甜盯着微信上的消息带他们去了个包厢,里头酒和小食都准备好了,还坐着个人。
    向甜看见人明显开心好几个度,想扑上去又碍着有校友在,最后只是蹦蹦跳跳着拉起他走过来跟大家介绍:
    这是我男朋友,于时。
    其余的人都在回应,有两个女生小声说着好帅,说怪不得向甜每次提起他两眼都放光。
    只有江初月被钉在原地,周身循环的血液像被阻断了去路,浑身都结成了冰。
    他什么都想不到,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停重复,在他心口砸得又沉又重:
    这家酒吧是我男朋友哥哥开的。
    于时的哥哥
    外头嘈杂的声音骤然涌进来,隔音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接着一道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弟妹来了?
    是江初月无比熟悉的
    开怀时语调饱满,情动时沙哑低沉,假装疏离时隔一个手肘宽,耳鬓厮磨时又贴在自己耳骨,的那道声音。
    好久没听过了。
    他呼吸都停止,几乎机械地扭过头去。
    正正好对上棠明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在讨论这几章:
    可能是能打到每个人心里的点不一样吧,在作者这里,成年人悄无声息的相背而变,或者年年岁岁过去都一层不变,本身就昭示着他们还停在原地,深陷过去。
    很多无力改变的痛苦都是钝痛,渗透在生活里就是无处不在的回忆。
    两个崽崽本来就是把对方看得很重但各自优秀的人,他们不可能为此丢失生活,但情感上又一直困在过去,所以就会变成生活推着他们走,心里空洞洞的样子。
    (ps:感受不到的一定是作者笔力太差!!读者宝贝的意见很好,我会虚心接受的!
    同时也炒鸡开心有小宝贝和作者在一个点上,这种共情感实在太让人心神荡漾!!爱你们呜呜
    本文是作者各种意义上的第一本书,真的很爱两个崽崽,也特别特别感谢爱崽崽的小可爱们,再次感谢支持)
    (九十度鞠躬.)
    最后:意难平的后文一定会作死地甜回来!本质上它是篇甜文啊!!
    第87章 游戏
    棠明经常想什么时候会和江初月重逢。
    可能再也遇不见, 可能是几月后,可能是几年后,也可能就是下一秒。
    每到一个外省参加比赛时想, 每和一个其他高校联合举办活动时想, 甚至某次转身走路, 这些念头都会骤然冒出。
    如果是在大学遇见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工作了遇见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正走在街上,或者在搭乘地铁,那天是晴天还是雨天,江初月身边会不会有别人。
    自己见了他,该是摆出冷脸,还是顺从心意上前纠缠?
    可命运总是猝不及防, 猛地对上眼的一刹那,他什么也来不及想, 脑子里嗡地一片空白。
    身前背后都是人,他却看不见也听不见,像那次他们在ktv里做游戏,棠明一时心动,压着眼前人在身下, 万般忍耐后装作不经意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时光仿佛重叠在此,连周遭七彩斑斓的灯光都如此相像。
    可身前人早已褪去了青涩校服,穿上了休闲的外套,没有刻意调亮的灯光下竟让他觉得看不真切,像笼罩着远雾的冰山雪水。
    直至此刻,棠明才猛然发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怨恨思念, 还有多年的时光,还有那些彼此从未参与过的生活。
    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有没有变?
    反应过来又觉得没出息,明明怨气深重,还得考虑罪魁祸首的感受。
    明哥向甜挥了挥手,有些奇怪地走过来,明哥?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
    于时拉住她,不用,他们认识。
    包厢里的人就开始哦地发出声响,有个学姐问:怎么认识的?
    江初月已经完全愣住了,倒是棠明先回过神来,不冷不淡地说了句:高中同学。
    这四个字和校友没什么区别。
    于时轻叹一声,拉着向甜坐下,其他众人看这样子,都觉得他俩不熟,各自入席。
    江初月室友叫了他两声,他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才回过神来,跟着室友坐到大沙发上。
    棠明在最左侧,他坐最右侧。
    室友看了棠明两眼,小声说:真行,你们高中按颜值招生啊,一个两个的都长这么帅
    说着说着又突然一惊,哎!我们在读本科的时候你那回喜欢的妹子被抢了,是不是就是他?!哎呦我去,我说看着眼熟呢!
    江初月自从进了包厢后眼神就没放下来过,身体挨到柔软的沙发才觉得做梦似的游离感减轻几分,热度重新回来,血液从冰封里破开个口子解冻,小汩小汩地流淌。
    可眼珠还是黏在棠明身上下不来,随意嗯了句。
    于是他室友就明白了,怪不得那帅哥那种态度呢,八成是情敌。
    这酒吧是棠明的,向甜请来玩的同学是客人,按理说他该好好招待,挑气氛一类的事情本也就是他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技能。
    但今天不一样。
    棠明心不在焉,只能附和着向甜的话点个头,用单音节答个问题,再开个酒。
    他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打下几句话,赵泽远很快就进来。
    于时!你小子带了弟妹来也不跟我讲一声!
    赵泽远推门一进来就揪着于时和向甜一顿调侃,惹得那帮学霸们也挑起兴趣,吵着要听他俩的爱情故事。
    棠明抓住机会和赵泽远交换个眼色,而后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终于能腾出思绪了。
    他几乎所有心神都在对面,实在再也分不出半点精力应付其他事物。
    可场子真正不需要他照看了,巨大的怨气和烦闷又颓然上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拿起一杯酒,三根手指搁在上头,虚虚地握着,什么也不干,就随意摇晃。
    江初月不一样,他从来也不需要分出心神应付谁,觥筹交错,吵吵嚷嚷,从头到尾,他眼里只有一个棠明。
    从前他们也在类似这样的环境待过,冬令营那次的ktv,高中毕业后赵泽远拉着他们去的酒吧,都跟现在差不多。
    但他们从来没隔这么远过。
    江初月不需要在对面,隔着一众人,隔着整个房间的设施,目光眺过去,远远看他。
    通常江初月只要一低眸,一抬眼,棠明的笑颜就近在咫尺。
    然后说一句:江初月,怎么才一会儿不见我就想你了呢?
    从前棠明搭在膝盖上的手总是抱他,从前棠明抿着酒的唇总是喜欢贴他耳朵,从前棠明的手指被他反复亲吻,从前
    从前,从前,什么都是从前。
    从前棠明哪里都是他的。
    赵泽远带起来的气氛越发火热,众人开了酒,一边起哄一边喝。话题从于时他们身上又转开,学霸们对棠明这个大帅哥还是有点好奇,特别是几个学姐。
    帅哥看着好年轻,刚毕业就出来自己做老板了?
    棠明像没听见那女孩说话,没理。
    赵泽远早就习惯了,巴巴地替他回答,说他哪个学校毕业的,在校期间多么会策划活动,多么得老师同学欣赏,起早贪黑的,很努力也很优秀。
    女孩们一边听一边看他,可棠明始终都没抬起头来。
    和高中的他很不一样。
    微低着头,轻摇酒杯,坐在包厢最旁边,下颌线紧绷,气质从最表面的开朗中生生透出股疏离。
    江初月的心脏骤然一顿。
    他竖起耳朵,极其认真地从赵泽远简短的讲述中拼拼凑凑,凑出他未参与过的棠明的这些年。
    可他记得棠明不喜欢早起,不喜欢用功,每次总要向自己索要句亲昵的话语或者一个深入的吻,才肯乖乖读书。
    棠明也不喜欢没日没夜地给自己找事做,他最怕麻烦了。得了奖也不会没有声响的,他本就张扬,最喜欢追着江初月问哥哥厉害么?。
    怎么就是赵泽远说的那样了呢?
    开朗却沉稳,优秀却低调。
    江初月觉得,他好像被照片骗了。
    那些朋友圈透出来的好像不是他生活的小小一隅,而是他套上伪装后包着自己的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壳。
    不灿烂,不开心。
    不是光芒万丈,潇洒自在,只是被时间和琐碎填满,被推着赶着,急急向前。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恰恰就是自己。
    江初月的心脏像被人捏在手里,收紧又放开,反复的疼痛密密麻麻袭来。锋利的尖刀抵上滑腻的软肉,却不急着用刀尖,而是用刀背,一片一片地剐。
    于是本来一刀能够结束的短痛拖成了长痛,他的心脏被凌迟,每一下跳动都鲜血淋漓。
    仿佛一个寒窗苦读十年的学子,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刻猛然记起答题卡填错了。
    十年苦熬,满盘皆输。
    巨大的荒谬悔意骤然袭来,江初月也呼吸急促,红了眼眶。
    哎!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啊,帅哥,来玩游戏呗!学姐听了赵泽远介绍棠明的话,兴奋地提议。
    众人附和,有人问她玩什么?
    她脸上有点红,说:你们有什么想玩的?要不真心话大冒险?
    话音刚落,棠明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声音很轻,可包厢里的人有意无意被他吸引,一时间安静下来。
    他似乎知道江初月的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身上,突然抬头,直直看向江初月,都是成年人了,还玩这么纯情?
    江初月愣住,怔怔听见他说:这样吧,来比喝酒,看谁最先撑不住。第一名要和最后一名接吻。
    时光反复拉扯,偶有相似,仿佛重合。
    哎所有人都觉得他俩有点不对劲,江初月室友自认是这边唯一的知情人,仗义出声:那我们小江就不参与了啊,他酒精过敏。
    棠明骤然分出一点视线看过来,眼神凌厉,寒气逼人。
    室友猛地觉得背后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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