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少女四周的巨鼓随之消失不见,而她前方,露出只身形娇小些许的彩雉,眼神得意而又明亮,还有他身周十八面流光溢彩的巨鼓。
    “你们耗尽所有力气,招数却打在了空处,而我已让鼓鸣十八。”
    祁厌仰天长唳,声音里满是算计得逞的快意:“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修还能有什么厉害招式!”
    远处赵青从见势不对,眼神微凛,大声道:“澄浊剖判,庶物化生!”
    一字一句,催动文心,以己浩然正气,与天地共鸣。
    书院众人当即身周文气环绕,顿觉目清耳明,恨不能吟诵几句诗词,引动其中意境对敌。
    赵青从接着说道:“鸣鼓十八已不可破,尔等随我去救回徐妧,快快离开此地!”
    不辨容貌身形的那人,从一面巨鼓之后走出。
    “儒修不会轻易抛下退去,你拦住他们与那女子,再稍留破绽,用不了多久就能逼得他们动用那页圣人诗词。”
    以暗度陈仓之计终得鸣鼓十八,这还是他相助的结果。
    虽是如此,祁厌回头低笑几声,说道。
    “别忘了,我的玄鸟珠还没有下落,就算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也得先用玄鸟珠来和我交换。”
    那人顿了顿,下颌微微一抬,看向没有惊慌乱动的徐妧。
    “玄鸟珠?就在那里。”
    徐妧神情从容,抬眸与祁厌对视,她驱使的草叶在破除掩饰之时,就已经损耗了大半力量。
    而这山河社稷鼓气机圆融,承托着风火双炁及符纹的草叶尽数打在上头,尽管也让它泛起波澜,却不足以破开十八面巨鼓之间融合的气机防御。
    妖修自可凭借它攻守兼备,徐妧自然可以不顾心神损耗,再重现一次刚才的招式。
    可这一次,妖修显然不会再放任她动手。
    身后,疾速奔来的儒修,尽数被陡然出现的山崩、洪流拖住了脚步。
    徐妧一人独立在这荒芜平原里,眼神清冷,没有丝毫惊惧。
    “去将玄鸟珠给我夺回来!”
    话音刚落,从巨鼓之后成群妖修窜出,化形不全的样子狰狞丑陋。
    自他们身后,血脉法相接连浮现,一并狂奔向徐妧。
    祁厌遥遥见她仍是神情淡然,嗤了一声。
    瞥见那些个长相随心所欲的妖修时,厌恶地皱了皱眉,不过玄鸟珠马上就会到手,想到这,紧皱眉头才微微舒展。
    他知道玄鸟珠之中妖鬼军的厉害,但如今击鼓而催动的神通,就算徐妧能够抵挡得住一时。
    在没有援救的情况下,最终也只能把性命留在这里。
    徐妧眸光澄然,倒映出乌泱泱奔来的妖修,视线错开越过他们,她更在意的是那个瞧不清楚身形面容的人。
    从九幽平原种种经历来看,布局俨然有两种痕迹。
    如今徐妧自然明白了,谁是那第二人。
    有妖鬼军在手,徐妧不惧这些妖修。
    即便他们飞快靠近,她脑海里思索之事,仅是如何破了眼下局面。
    徐妧只身一人独对上千妖修,垂落身后的墨发,被风吹拂得微微飘动。
    哪怕已有妖修高举兵刃,天赋神通蓄势就发,法相裂开布满交错利齿的巨口,她仍是那般镇定自若。
    但在他人眼中,却是徐妧的身形愈发单薄,被山河社稷鼓之威挟制无法动弹。
    迟绥的手捏紧成拳,他没有忘记师姐说过的话。
    但村子里血流成河、少女执剑斩杀流寇、师姐一次又一次地护着他……们。
    无数个回忆的画面,就像是不断在提醒着他的无能,而他,明明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可事到如今……师姐,我又怎么能让你独自对敌。”
    迟绥听到自己的心跳越发有力、急促,灵脉内那股伴随多年的力量苏醒,挣扎着想要冲破徐妧留下的封禁。
    纯净墨色的眼眸里,只剩下徐妧的背影,渐渐泛起璀璨如晶石般的红意。
    徐妧抬手,自发藏匿在她袖间的玄鸟珠飞出。
    正当徐妧要召出妖鬼军之际,幽沉阴暗的平原忽然发生变化。
    朦胧月色似乎染上了淡淡的胭红,弥漫的血气骤然泛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甜腻。
    杀气腾腾的妖修眼中凶光涣散,他们纷纷甩了甩头,清楚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是丝缕钻进了鼻间。
    一道人影也从远处朝着徐妧奔来,视苦苦抵挡鸣鼓攻势的儒修如无物,快速掠过他们身边。
    “那……那是狐耳?”
    书院学子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呼一声。
    赵青从沉着脸,将他从洪流将至之前拉开,斥声道:“别分神!”
    松开手,赵青从望向迟绥疾奔身影的眼神里,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人、妖虽非生死对立。
    但太和宗乃是人族中流砥柱般的大宗门之一,如今门下弟子竟有妖族,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又会是一场大风波。
    徐妧转过身,瞧见少年向自己义无反顾跑来的身影。
    在他墨发间的狐耳绒毛细密,红得像是两簇暖融的火焰追随。
    原本凌厉的眉眼,因剔透红眸而凭添几分妖异。
    那些妖修已沉浸在幻象之中无法清醒,不知是见到了什么宝贝,将身边同伴视作死敌,彼此果断挥击神通、锋刃相向。
    迟绥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走。
    对上徐妧眼中清冷时,迟绥有些踌躇,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师姐不会高兴。
    徐妧身后升起风火双炁,拦下了山河社稷鼓针对的一击,体内风火炁眼源源不断地支撑着这一层屏障。
    她微微垂眸,想了想该如何说,也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不痛吗?”
    迟绥微微耷拉的狐耳不自觉耸起,他却毫无察觉地摇了摇头。
    天狐传承带给他的强大,远远不是那个初入修行的身躯所能比拟。
    而现在,仅仅是血脉自带的天赋,就足以将这些妖修蛊惑,陷入幻象当中分不清楚现实。
    迟绥之所以能够克制这份诱惑,是因为他清楚,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够光明正大地追随在师姐身边。
    脑海里关于当年的回忆刚刚出现,迟绥微微一顿,伸手揪住心口处。
    妖力循传承自行运转了一个周天后,脉内陡然出现几处桎梏,致使磅礴妖力逆转了一瞬。
    迟绥强忍着妖力紊乱带来的痛楚,低声说道。
    “师姐,你……不信我吗。”
    徐妧顿了顿,平静道:“你应该明白,此事于公于私,我都不得不防。”
    似他这般心性与经历,想法往往偏执,现在不与他说清楚,恐会让他有入魔隐患。
    迟绥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痛意,说道:“我知道,师姐防的不是我,而是顾及宗门和大局。”
    少年垂落几缕墨发间,可见剔透红眸里神色清明,他挺直背脊,愈显身形颀长。
    “现在我又冲动莽撞了,不听从嘱托,一定很让师姐……感到失望。”
    徐妧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决定这么做,在儒修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你可曾考虑过后果?”
    “想过。”迟绥抿了抿嘴,认真道:“师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宗门如何发落我,在这之前,也不该让外人知晓。”
    “哪怕在这之后,宗门如何处置我,此事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徐妧嗯了一声:“既然你清楚,又为何要这么做。”
    迟绥垂下眼,把担心她会受伤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
    “师姐尽管放心,等解决了那只鸟妖以后,该如何处置皆由宗门做主。既然是我引发的过错,就该由我一人承担。”
    徐妧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失笑摇头:“现在你脉内的妖力恢复正常了吗?”
    “嗯……正常了。”迟绥有些怔愣地抬眸,瞧见她面上淡淡笑意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既然恢复正常,那就随我去破了这鼓。”
    徐妧笑意渐敛,淡声道:“雉妖修为不算多强,依仗那灵器才立于不败之地,不过你要注意雉妖身边的人,此人有些古怪,我也看不透他。”
    迟绥眼神骤然明亮,抿了抿嘴:“师姐的意思是……”
    “宗门还不至于要靠牺牲弟子性命,换来别人的认同,或许你还不明白,你是人是妖并不重要,带你回去也不是定夺如何处罚。”
    徐妧撤去身后防护,一转身,两袖之间清风飞舞,催生了火炁之势,狠狠撞上雉妖越发急切的鸣鼓攻击。
    在这巨大轰鸣声响之中。
    她的嗓音清冷,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笑意。
    “只因你是你,才能让宗门决定如何处置,倘若你心思不正、大邪大恶,自然不会留你性命为祸太微,反之亦然。”
    徐妧留在他脉内的防备手段,原本预想过它可能会触发,但没想过会是眼下这个场景。
    倘若是迟绥想要逃脱,甚至要暗算她,这一手段触发,便能让他短暂时间里无法动用妖力。
    但迟绥是为了救她。
    尽管徐妧到了这一刻,仍未彻底相信这个少年,却也愿意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月亮因天狐血脉而泛着胭红。
    迟绥则不知是因她这番话,还是被这月色笼罩,白净的面上也浮现淡淡红意。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传承。”徐妧的目光没有停顿地从他头顶狐耳划过。
    随后转过脸,直直看向站在十八面巨鼓中间的几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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