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硬挨了两年,季妧也长成了大姑娘,眼看就要熬出来了,村里却突然传出她“命格犯煞刑克六亲”的消息。
    那流言说的极为逼真,而季连柏和卫氏的死就是最好的佐证。
    一夜之间,村里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再没有人给她塞窝窝头,她经过的地方大家就像见了瘟疫一样,仿佛跟她说句话都会被“克”到。
    季家内部更是三天两头的闹,要把她赶走或是卖掉,毕竟她克的可是“六亲”啊,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季妧惶恐的很,只能更听话更拼命的去干活,却还是逃脱不掉被卖的命运。
    第一次卖给县里富户冲喜,为防她寻短见是五花大绑送上的花轿,结果花轿临门新郎就咽了气,那家人却说是季妧给冲死的,险些没把季家告上公堂。
    季家又是退钱又是赔罪,事才算了。
    季妧被退回来,季家马不停蹄又找了第二家,这次是给邻镇五十多岁、孩子一窝的屠户做填房。
    有了第一次的阴影,想着不能把这便宜货砸手里,银子也没敢多要,就要了一两。
    只可惜屠户欢天喜地来接亲的路上,失脚跌进山坑,当场一命呜呼。
    两次都没卖掉,反而更加坐实了季妧克星的事实,这下再便宜也没人要了。
    康婆子气的在家指天骂地,抚腿恸哭“我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你一两银子都卖不掉!”
    季妧受不住这连番的折磨和打击,一头碰到柱子上,昏迷过去。
    这时候朱氏又出了个主意,把重伤的季妧再送给那家富户,结阴婚。如此不仅省下给她看病问诊的钱,还能再赚一笔大的。
    富户家请道士一批,有个八字够硬的女子地下做伴,大少爷转投来世定会富比王侯。
    于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季妧再次被抬了回去,只等黄道吉日和那家少爷一同入葬。
    总算甩掉了烫手的山芋,康婆子在家又是烧香又是拜佛,希望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下葬这天,康婆子的眼皮一直跳,侥幸想着,新郎死都已经死了,总不会再把人克死。
    谁承想,这次是新郎的坟被雷劈了!
    大半夜门被拍的震天响,富户让家丁把个不知死活的人往堂上一扔,说了句“我家少爷命薄压不住她”。
    康婆子哆嗦着手把银子还回去,心里简直又滴血又骂娘。
    季妧命硬的名声本就传遍了十里八乡,这下彻底成了泼都泼不出去的水,对季家而言是毫无价值了。
    康婆子更不可能再花一文钱给她治病,所以她就被抬到这个破窝棚里自生自灭。
    没人知道,其实早在小姑娘一头撞到柱子上时,就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季妧。
    季妧模糊记着,同事给她做急救时在耳边喊着让她振作,还说已经打电话通知她的父母,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要一家团圆之类的话。
    她想了想,从十三岁那年被接回省城,都快忘了还有团圆饭这种东西了。
    那两个冰冷而机械的成功人士是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别的牵扯。
    她甚至不用亲临现场都知道,匆匆料理完她的葬礼后,他们一个会尽快赶回首都,另一个会第一时间飞往国外,毕竟大家行程都很赶。
    季妧的存在和季妧的消失,如水过无痕,不会有任何影响。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挂念的。毕竟论起凉薄,她也算是一脉相承,血缘这东西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大难不死,季妧心里只有感恩,决定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安身立命。
    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生活,连带着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那份。
    不过当下她面临着一个头等紧急问题——怎么活?
    第3章 丧门星上门
    她现下所处的这个破窝棚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体由泥坯垒成,其中两面有着不同程度的倾斜,上头遍布屡经修补的痕迹不说,甚至还能听见风从开裂的缝隙中呜呜来去的声音,怎么也够的上危房标准了。
    茅草搭的屋顶被风掀走了三分之一,露出一个磨盘大的洞,抬头就能看到瓦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如果不是气候快要接近深秋,当个观景房倒是不错。遇到阴天下雨恐怕要糟,外面下瓢泼大雨的话,里面怎么着也会下瓢泼中雨。
    屋里的摆设一目了然,除了一个破旧的木架子床和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季妧推门出去。
    外面是一个篱笆圈成的院子。篱笆朽败的不成样,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上面还有几个窟窿,像是动物经常进出造成的。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院里的野草已经有膝盖深。
    院子左边是一颗枯死的梨树,右边是由四根木柱搭成的棚,棚下是落满了灰的简陋灶台,灶洞里黑色的坛子和土褐色的鼎罐也都积尘已久,靠墙的一侧还有些没用完的劈柴。
    这地方是村尾,一里之外就是高高的山壁,若是遇上个山坡滑体泥石流啥的,实在是危险。
    难怪周围只零星散住着几户人家,想来都是村里经济条件比较差的。
    不过她倒是挺满意的,若是还让她住到季家眼皮子底下,那才叫闹心,而且不定什么时候就露馅了。
    初步有个落脚的地方,尽管这地方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但一步步来嘛。
    至于第二步,季妧揉了揉正唱空城计的肚子,看来还是得尽快解决温饱问题。
    可她现在身无分文……
    不过这个不急,她决定先跳过这步,直接进行第三步——分家。
    其实她的伤并没有看上去严重,额头上的伤口是实打实的不假,身上这些血却是被关在富户家柴房时自己弄的。
    没错,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做了分家的打算。
    首先,她不是真正的季妧,对季家没任何感情;
    何况那家人对一个小姑娘如此狠心绝情,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还是彻底摆脱关系,各过各的好。
    而且依她现在的名声,卖是卖不掉了,如果不趁着季家以为“她病的快死了”的时候分家,难不成以后擎等着被那群吸血虫吸血,继续给人家当牛做马?
    光是想想那样的日子季妧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原主是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逆来顺受惯了,可惜她不是原主。
    她也不是没想过逃离大丰村,但在弄清楚这个时代的户籍制度后,就放弃了那种天真的想法。
    关在富户家的几天她打听到不少东西,得知现在所处的国家叫大周国,无论是国土民情还是政经制度,都很像前世历史上的明朝。
    大周的户籍制度很严格,因为国家的徭役税赋最终要分摊到人头上,所以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上,迁个户口千难万难。没有户牒更是出不了门,否则就是流民,不能进城不说,官府一旦发现还要当罪犯抓起来挨板子流放。
    思来想去,只有分家一途。
    季妧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鬼样子,再加上饿的浑身发虚,到时也能弥补点演技上的不足,此时不闹上门更待何时?
    季家的房子是农村常见的四方格局,虽然谈不上宽敞,但一水的青砖灰瓦。
    正对大门是一溜三间大瓦房,中间是吃饭待客的堂屋,堂屋东间住着季庆山夫妻,堂屋西间住着季连樘。
    院子左边是四间厢房,大房占两间,另两间原本是二房的,现在被康婆子锁上,说要重新捯饬,留给季连樘将来做婚房。
    右边也有厢房四间,头两间住着三房几口。另外两间,一间存放粮食和农具,一间做了灶房。
    至于菜园子、猪圈,还有养的那些鸡鸭鹅的,都在后院。
    院墙是用土坯砌的,但墙头也扇了一层瓦,看起来就很气派。
    灶房里,一大早朱氏就抱怨个没完。
    以前那贱丫头在时,洗衣做饭洒扫这些活计都不用问事,现在却要她和大嫂杨氏轮流干,尽管大部分都推给了杨氏,但她依然要早起,心里自然不痛快。
    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一会儿嫌杨氏烧火慢了,一会儿又让杨氏切菜她歇会儿,得空还不忘咒几句“也不知道那贱丫头死绝了没……”
    “娘!娘!丧、丧门星往家来了!”她十岁的儿子季明茂大喊大叫跑进院子。
    “啥!”朱氏心里一惊,快步出去。
    就看婆婆也刚好撩起堂屋帘子,耷拉着脸问“一大早瞎咧咧啥,生怕别人听不到还是怎地?”
    把快死的孙女抬到外面去等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这憨货是想嚷嚷的全村都知道?
    季明茂到底还小,不知道大人那些弯弯绕绕的肚肠。
    他刚才出去想找二狗打提溜玩,结果没走多远就看到有个人影往这边飘来。
    头上缠着白布,身上血糊糊的,看着怪吓人。
    等再走近些,看清楚那死人一样的脸是自己堂姐,再想到昨晚他娘睡前讲的“死丫头熬不到明天”的话,季明茂“娘呀”一声,屁滚尿流就往回跑。
    “奶,有鬼,有鬼啊……丧门星来索命了……呜呜,好多人……”
    康婆子气的不行,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闭嘴!”
    朱氏也被弄得浑身发毛,但看儿子挨打就不乐意了,又不敢明着冲婆婆,就赌气朝外走“娘你别急,我去看看,要是明茂这孩子撒谎,看我回来不打死他,让他多管闲……”
    狠话还没落地,迈出去的那只脚就像被狗咬了一样火速缩了回来。
    她砰一声关门落栓,抵着门转过身,舌头都不利索了。
    “娘、娘,真……真来了……”
    大丰村地广人稀,从季妧住的破窝棚到季家,硬是走了快一刻钟的功夫。
    她本来就腹中空空,落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像是一口接不上随时都会厥过去。
    凭着这份尊容,她成功吸引了村里人的注意。
    庄户人家起的早,这个点到处都能看到人影,再加上季明茂杀猪般的那一嗓子,于是许多人都看到了季妧的惨相。
    他们先是停步偷偷打量,慢慢就围拢上来。
    虽然忌惮她的名声,但有句话放诸古今皆准——好奇心害死猫。
    而妇女的好奇心永远更胜一筹。
    一个中年女人最先问出声“小妧,你这是咋了?”
    季妧从记忆里得知这是村里特别爱管闲事的旺婶子。
    她抿了抿唇,却只是摇头不语,谁问都不开口。
    她越是这样,越勾的人火急火燎,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啥。
    左右也是农闲时候,一群人干脆都跟着朝季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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