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带着他们直接回了胡家,进了门,把大宝放下,回身就把院门拴上,还找了两根粗木头死死顶住。
    才进堂屋,谢寡妇脸上的泪都还没擦干,就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会儿还瞎跑啥!我让良子到处找你……”
    “我带着大宝去上坟,路上走得有点慢……”
    谢寡妇一开始确实没猜到季妧去上坟了,因为按规矩女人是不能去坟地祭祖的。
    还是那些从坟山回来的人,看他们到处找季妧,才告诉他们季妧在哪。
    季妧到现在都还云遮雾罩的。
    早猜到今年冬天会有一场仗要打,战火在年三十这天点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这才刚打起来,村里人就成了惊弓之鸟,会不会有些夸张?
    “谢姨,你,你没必要吓成这样,不都说新换的将领很厉害的吗?这场仗咱们未必会输……”
    “你不懂……”谢寡妇一摇头,眼泪就成串往下掉。
    胡细妹搂着懵然无知的小安小花缩在一角,也都哭成了泪人。
    季妧只能看向胡良。
    胡良也是一脸愁云“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总是要死人的,死了人就要补充活的进去。远的地方还好说,咱们离这么近,是募兵的第一站,想跑都跑不掉……”
    说是募兵,民间更多的称为抓壮丁。
    从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到新帝登基以来,战争频发,伤亡惨重,关北这边哪家没有个战死沙场的男丁?按朝廷规制征兵的话,根本就征不到多少人了,所以只好采取强制措施。
    尤其聂老将军死后,其子统兵,参战人数二十五万,第一仗下来就阵亡近三万,伤者人数更是远大于这个数字。
    那是对关北百姓而言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常规征兵本应采用抽签的办法,而且有年龄和诸多条件限制。可聂将军打了败仗,急于挽回局面,不等朝廷那边补充兵源,直接下令“就近征兵”。
    法令成了一纸空文,无人遵守,有钱的人家尚能花钱消灾,无钱的人家独子都照样抓。
    人抓了一波又一波,仗却是输了一场又一场,眼看再这样下去关北都要失守了,朝廷这才调来了寇长卿。
    季妧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寇长卿这个人。
    他运筹帷幄大杀四方,他带兵严酷却从不扰民,他屡屡被逼至绝境都能浴血杀出重围,他每一场险象环生到最后无不令人拍案叫绝的战役……
    因这种种,脑子里竟不知不觉勾勒出一幅横刀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图来。
    所以即使素未谋面,她对这个寇将军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关北由这个人来守护,应该是安全的吧?那他还会下令征兵吗?
    季妧不敢确定。
    毕竟,沙场冲锋刀枪无眼,死伤都在所难免。
    就算寇长卿用兵如神,如果兵源急剧减少……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吗?
    “要不再等等看?万一,万一今年不会……”
    “怎么不会。”谢寡妇通红着眼,嗡声道,“你刚才打村里过肯定也看到了,若不是听到风声,大家哪会吓成那样?”
    季妧一愣“有确切消息了?”
    就算官府收到需要征兵的消息,往下通知到每一个镇每一个村也需要时间,按说不会这么快。
    “刚才县衙来人,去了里正家,关着门也不知道说了啥,然后里正就跟那人走了。里正家的小孙子光听到打仗……”
    路上这么大的雪,且不说车马难行,赶着年三十来找,能是什么好事?
    是好事的话,里正早就把村民召集到老榕树下当场通知了,而不会只给家人留了句“要变天了,让孩子们别乱跑”这样语焉不详的话。
    季妧越听心情越复杂。
    她记得,上回贞吉利来就曾说过,朝廷屡屡催逼,武备和粮草又供给不上……那么这次的战火究竟是北梁先挑起的,还是寇长卿抵不过朝廷压力仓促出兵?
    不过眼下计较主动还是被动已经没意义了,在朝廷无法给予强援和支撑的情况下,仅靠关北这些兵力,情况并不乐观。
    寇长卿被称为战神,可他终究不是神。
    如果他一旦倒下,那整个关北就完了,不会再有第二个寇长卿来力挽狂澜。
    季妧不是没想过,在这种危急存亡时刻,他们这些受庇护者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躲又能躲得了几时?现在尚且能躲,等到城毁池陷,又能躲到哪去?
    还有战场上那些儿郎,那些在血泊中倒下的,他们都是同胞,为的是捍卫大周子民,捍卫大周每一寸土地。
    没有人想死,没有人想打仗,可是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们不想引颈就戮,就必须得打!
    这种时候,更该军民团结,更该众志成城,而不是做逃兵……
    她是这么想,却没办法这么说。
    因为这话说出来,很有站着不腰疼的嫌疑。
    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他们遭受了太多动乱和别离,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儿孙,他们只是想好好种地过日子,他们不想死不想打仗,这有错吗?
    没有错,人人都有活命的本能,也有权利不受爱国和道德为名义的绑架。
    现在跑去跟他们说,咱们别躲也别藏,不管男人女人都拿起刀枪,不要怕暂时的流血牺牲,和平总有一天会属于我们的后代……
    想想谢寡妇家,想想六祖奶奶家……该怎么开口?季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怎么就这么难……”谢寡妇整个人都快恍惚了,一个劲喃喃想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以往强撑的刚强突然就塌了,她比任何人都要怕。
    她还有两个儿子,她不想连最后这两个儿子也保不住。
    “走……对,走!”谢寡妇豁然起身,“娘这就给你收拾东西,你带着大成现在就走,往南走,走的远远的……”
    她进到里间就开始翻箱倒柜,季妧和胡良面面相觑,赶忙跟了进去。
    第109章 山中藏
    谢寡妇明显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季妧怕她也变成六祖奶奶那样。
    胡良心里更是难受,他上前拦住谢寡妇,不让她再做无用功。
    “娘……没用的,走不掉的,没有里正的手信去衙门开证明,哪都去不了……”
    越是像这种战乱时期,各处关隘和城防把控的就更是严密,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细作流入,另一方面就是怕有壮丁潜逃的现象发生。
    谢寡妇呆站了一会儿,突然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掼了出去,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脸痛哭起来。
    “老天爷呀!你为啥要打仗……我们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咋就那么难啊!那回也这样,你爹一走就再没回来……良子,咋办啊!娘可咋办啊!”
    胡良胡乱抹了把脸,蹲下去揽住谢寡妇安慰道“娘,你别担心,还不一定呢。就算,就算真被抓去了,我比爹年轻,也比他机灵,我、我肯定能活着回来!”
    “可是娘怕啊……你还没娶亲,大成还那么小……”
    季妧的眼睛跟着酸胀起来,她别过头,不忍再看。
    来到这个地方,从一开始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到后来慢慢融入其中,虽然麻烦不断,但尚且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
    直到现在,直到战争爆发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无力。
    自认满腹学识,也有几分小聪明,可两辈子的经历都没教过她该怎么面对战争。
    她处的那个时代,已经很少发生战争了,和平环境下长大,理论上知道战争的残酷,可从未亲身体会过。
    若这一幕是发生在电视里的剧情,她只是一个观众,肯定会说这些人太没骨气,国难当头,不想着抵御外敌入侵,却只想着自己保命。
    毕竟隔着屏幕,怎么指点都不痛不痒。
    可这一切如今就实实在在发生在她身边,发生在她眼前,她和这里的许多人都已经产生了交集。
    看着他们卑微求生,惊惶万状如丧家之犬,或许还要看着这些连拳脚都不会的男孩子走上战场,然后一去不返……
    难怪佛经中言,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烽烟一起,命如蝼蚁,置身其中,谁能逃得掉呢?
    正想着,突然听到急促的砸门声。
    屋里的人齐刷刷全站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去开门,都怕门外面站的是手持刀矛的士兵。
    “娘!二哥!是我,快开门,我是大成!”
    “大成!”
    季妧还没反应过来,谢寡妇已经喊着胡大成的名字跑了出去。
    等他们追出去,院门已经打开,谢寡妇正拿着笤帚把胡大成抽的团团转。
    “你个死孩子,你跑哪去了!你哥都回来了你逞啥能……看我不打死你!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哎呦!娘,疼、疼啊!二哥、二哥,小妧姐,你们快拦着啊……”
    胡大成痛的嗷嗷叫,又挣不脱他娘,只能向胡良和季妧求救。
    两人赶忙上去,一个抱住谢寡妇,一个伸手去夺木棍。
    季妧装作数落胡大成的样子“大清早你胡跑什么,谢姨都快担心死了。”
    又去安慰谢寡妇“好了谢姨,大成这不好好回来了,没事的。”
    谢寡妇现在的情绪就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再多施一点力只怕都要崩溃。
    胡大成揉着被打的火辣辣的屁股,有些委屈“我这不是去打听消息了吗……”
    大清早和二哥一起去上坟,然后就听到要打仗了的消息,还是里正家传出来的。
    他最近和里正的孙子玩的比较好,就想去打探一下,胡良不同意,硬要揪着他回家,被他逃脱了。
    “都让二哥跟你说了,我去去就回……又没有跑出去瞎玩,我是干正事的!”
    胡良跳过他那些废话,直接问“打听到什么没有?”
    胡大成想到正事,也顾不上给自己申冤了。
    “孟琰说了,他确实是亲耳听到的。昨天晚上就打起来了,县城还有别的地方已经开始戒严,县老爷把好多里正都叫去,就是要商量每个村要抓多少壮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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