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庆山语气软和了下来,季连樘自觉风雨已过,旺盛的自尊心又开始冒头,还试图为自己争辩。
    “爹,我原本真是一心读书,想为家里争光的,若不是那群人诓我去到……导致我精力不济,秀才的名头早稳稳当当拿到家了。”
    朱氏旁观到这,终于忍不住了。
    “真稀奇,人家把你引到那脏地方,你没长腿?不会跑?就算跑不掉,那你要不松裤腰带,里面那些女的还能硬强了你不成!”
    “三嫂!”季连樘涨红了脸,“你怎地这般说话,有失体面!”
    朱氏撇嘴“我再不体面,也没去逛女支院!”
    “你……我不跟你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季连樘扭过头,恳切的看向季庆山
    “爹,你再信我一回,再给我两年……不,一年,一年就够了!我会证明给你看……”
    季庆山不愿再听他的豪情壮志,摆手打断他“我且问你,给你的那三十两,你只给了你们先生十两?”
    康婆子瞅空把该说的都告诉了他,季连樘心知根本无可抵赖,只有点头的份。
    季庆山追问“十两,那谭先生就肯走门路把你送进县学,你真当我老糊涂了?”
    那是县学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几十几百两往里抛洒都未必能听个响,十两就能敲开县学的大门,那这县学未免也太不值钱!
    “说真话!”他用棍子使劲杵了杵地,“我要听真话!”
    季连樘哆嗦了一下,支吾道“因、因为,谭、谭先生有把柄在我手里。”
    什么把柄?
    去春意楼时,撞见了先生斯文扫地的一幕,算不算……
    听罢他的解释,屋里久久无言。
    直到朱氏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先生和学生在书院碰到不稀奇,在女支院碰到,那可就太稀奇了!咋,你们还女票到一块去了?!”
    “三嫂!”季连樘已经忍无可忍,“你不要开口妓院闭口妓院,那是春意楼,是个极有格调的地方!不是你想的那种暗窝子!”
    朱氏讽道“你是行家,我是没你懂得多。不过再有格调,那里面的女人也是千人枕的烂货,值得你花二十两去睡?”
    其实,远不止二十两。
    季连樘先是从家里拿走了三十两,之后又零零碎碎要了好几回,等进了县学,那伸手就更频繁了。
    康婆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他。
    但为了让儿子吃穿体面,免得在县学被人看不起,她虽然心疼,却眼都不眨。
    卖猪的钱、卖鸡卖鸭的钱……自过罢年,家里快半年没尝过肉味了,连鸡蛋鸭蛋都不给吃,都要留着卖钱给季连樘使。
    然而这些,康婆子眼下可不敢提,生怕再火上浇油。
    只在心里把勾引儿子的狐狸精给狠骂了一遍又一遍!
    第282章 不强求
    “我不许你这样说菱花!她虽沦落风尘,却也是逼不得已。而且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每每相会,都是吟诗作对,品茗赏花,绝无半分龌蹉,更没有你想的那般、那般……
    你不懂这些,就不要污蔑人!这二十两在你看来许是很多,在邺阳却根本算不上什么,菱花若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她有的是赚大钱的机会……
    虽然她等级不高,但那是为了我故意藏拙,她只愿意见我,为此甚至甘愿放弃成为头牌的机会……”
    季连樘真情实感的讲述,配上那张肿如猪头的脸,看上去着实可笑。
    堂上其他人听了是何感受且不提,反正朱氏听的是直发晕。
    她先是惊讶于季连樘口气之大。
    二十两竟然还不算什么?去邺阳待了半年,莫非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大老爷了?!
    再接着,发现了更了不得的事。
    “这意思是……二十两银子全花出去了,你连人都没睡着?!”
    “粗俗!”
    季连樘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彻底恼羞成怒。
    “三嫂,你就非要把人想的如此不堪?!”
    这意思就是承认了呗!朱氏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哪是觉得不堪?我是没想到哇,你读了这些年的书,还能这么傻啊我的天爷!”
    朱氏又是拍手又是跺脚。
    亏她以前还觉得这小叔子是个精明人,弄半天竟是个憨货!
    若明茂以后读书也读成这个样,那她得哭死!
    不过明茂随她,脑袋瓜最是精光,这一点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季连樘脸上的血色已经由红转紫。
    “她倾心于我,我也敬重于她,我们才不会、才不会……”
    朱氏抢白道“她既是倾心于你,咋还要收你银子才肯陪你喝茶?”
    “那是鸨母要收的!她虽没什么名气,也是要替楼里挣钱的!”
    “哼!我还不信了,这天下就没有不爱俏的姐儿,还有不想当头牌的妓女?我看不是她心气高,是她没能耐,也就只好瞄准你这样的书呆子,吃吃喝喝坐坐就能捞钱,搁谁谁不愿意?”
    “你、你……”
    季连樘以往在家里被捧着敬着惯了,季庆山和康婆子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朱氏这个他从没拿正眼瞧过的嫂子。
    这蠢妇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今日不仅处处针对他,还敢骂他书呆子。
    朱氏大字不识,但没理搅三分这点完全得了康婆子的言传身教,更何况眼下她占着理,嘴上那就更不肯饶人了。
    “我咋了,我说的不对?钱花出去了,还没得半点实惠,不是傻是啥?你读书没读出个秀才,倒读成了一个圣人!我要是那楼里的女人,我也喜欢你这样的恩客。”
    这说的什么狗屁话!
    季连槐黑着脸拽了她一把,朱氏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季连樘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了。
    他不想跟朱氏一般见识,可想想又实在忍不过,就还和以往一样,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康婆子,等着康婆子替他出头。
    康婆子已经心痛到不行。
    她几步上前,狠狠捶打着季连樘的肩膀。
    “你这个傻孩子啊!钱花都花了,你好歹占点便宜啊!你以前的聪明劲儿呢?你咋就恁缺心眼啊!”
    季连樘懵了。
    虽然康婆子打的并不重,但这是头一次,康婆子没有站到他这边。
    他很是不解,甚至满腹委屈。
    “娘,连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样!”
    康婆子顿了顿,哭的更大声了。
    她觉得儿子脑筋有些不正常,肯定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儿了。
    “那就是个祸害人的骚狐狸啊,老四你着了她的道了!你咋就不想想,女表子能有几个好的,咋可能不爱钱?她若是不爱钱,你这一身伤又是咋来的?!”
    “这……”
    季连樘一下被问住了。
    其实早在院试之前,他手头就不宽绰了,而院试还要交什么封卷钱,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名目钱,是以那阵子他去春意楼很少给菱花带礼物。
    菱花也不在意,还劝他用心备考。
    院试结束后,他留在县学等成绩,菱花更是小意温存。他当时钱囊已空,菱花还恳求鸨母拖欠几日。
    开榜那天,菱花亲陪他去看榜,他们在那张榜前来回找了不下十遍,愣是没找到季连樘三个字。
    菱花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失望,和她说话她也不理。
    季连樘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落试,心里郁郁,回到春意楼喝起了闷酒。
    菱花还是不怎么理他,季连樘指天誓地的保证管娘老子要钱给她买头面,这才容留了他几日。
    不料鸨母却不肯再容,几天过去都没见着钱影,耐心耗尽,直接带了几个打手闯进门,催他还上拖欠的钱款。
    季连樘一时上哪里找钱,他不敢立时就回家呀。
    鸨母尖酸刻薄的骂了他一大通,骂完,那几个壮汉便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
    菱花似是不忍看他挨打,背过身去了。
    季连樘被打的几度失去意识,身上唯一一块充门面的玉佩也被扒走。
    这还不算,那些粗人还将他抬出春意楼,丢到了县学门口,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听到这,朱氏翻了个白眼。
    “能是为啥?人之前以为你能考中秀才,就当压了个宝,谁知这宝开了空,你钱袋子也被掏光了,就不耐烦装样了呗。”
    “你胡说!”季连樘咬牙,“菱花不是那样的人,我挨打跟菱花也没有关系,都是那黑心的老贼妇!”
    朱氏还要再辨,就听季连槐高声大喊“爹!爹你这是咋了?!”
    回头,就见季庆山一副想咳咳不出的情状,脸已憋成了紫黑。
    季连槐不停给他拍打背部,过了好大会儿,才听哇的一声,一口乌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当家的!”
    康婆子也顾不得季连樘了,尖叫着飞扑过去替他顺气。
    知道他是被气狠了,生怕撑不过去,催朱氏去烧开水,又让季连槐去请大夫。
    朱氏和季连槐也被口血吓得不轻,看热闹的心思淡了,二话不说出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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