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皇帝挣扎着站起来, 拿起丢在地上的棍子, 照着秦钩的后背打下去, 闷闷的一声响。
    秦钩却只是稍微低了一下头,然后他扭了扭脖子, 放松了一下筋骨,回头看了一眼皇帝。
    他目光阴鸷, 像是刮起血雨的狂风骤雨。
    他的目光略过皇帝,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侍从:“看什么?滚出去。”
    侍从们本该犹豫,可是在他的气场威慑之下,竟然就这样退出去了。
    他比皇帝还要像皇帝。
    侍从们退出去, 把快被砸烂的殿门带上。
    出去之后, 他们才反应过来:“快,快去通报大将军,西南王来搅局, 事儿办砸了。”
    *
    怡和殿的宫宴早就散了,刘太后和刘将军在长乐宫守岁。
    他们姐弟一向亲厚,也不在乎什么宫禁规矩,一屋子的侍从,外面还有侍卫,满朝文武都是他们的人,怕什么?
    可是没多久,便有人进来,走到正嗑瓜子的刘将军身边,要附在他耳边说话。
    刘太后朝这边乜了一眼,问了一句:“什么事?”
    刘将军立即把人给推开:“太后问你呢,说,什么事?”
    那人犹豫了一下,小声答道:“禀娘娘、将军,养居殿……”
    刘将军没听清,吼了一嗓子:“说大声点!”
    那人便大声道:“禀娘娘、将军!养居殿闹起来了,将军本来打算给那个叫扶游的采诗官把他送到养居殿去,可是没多久,西南王就赶来了,一棍子把陛下给打趴在地上,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小的说完了!”
    刘将军的脸色,随着他一句话一句话地沉了下去。
    最后他抬起脚,把人给踹走:“滚出去,要你说得这么大声?”
    刘太后转头看他:“阿戎,你对扶游下手了?”
    “是啊。”刘将军梗着脖子道,“阿姐,我早就说了,这个扶游不简单,这阵子我都有派人盯着他,你猜怎么着?西南王搬出宫去住,就和西南王住在隔壁。”
    他继续道:“他肯定和皇帝或者西南王有牵连,不能因为他上回发过誓,就轻易放过他。要是放虎归山,只怕要危害到我们姐弟的地位。”
    刘太后皱眉:“所以你想的办法,就是给他下药。”
    “阿姐,要是成了,那他不留也得留在宫里,到时候捏圆搓扁不是由阿姐说了算?要是不成,那我们现在不就试出来了,他和皇帝、和西南王真不对劲吗?”
    “西南王竟然能为了他打皇帝,他们绝对不正常。既然查不出来就不要查了,全部杀掉就行了。”
    “我看阿姐还是要早做决断,随便找个由头,把皇帝和西南王全杀了,再从皇室旁支里物色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来,一样做皇帝。”
    刘太后一言不发,手指敲在膝盖上,沉思着。
    *
    侍从们都守在养居殿外,等候刘将军给他们下达指令。
    最后是刘太后那边的人来了。
    “太后娘娘的吩咐,不用做别的,养居殿有什么吩咐就照办。”
    “是。”
    其实殿里也没有什么吩咐。
    秦钩生生扛过“秦钩”打在他背上的一棍子,就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把被汗水浸湿的扶游打横抱起。
    扶游已经有点迷糊了,他用力地扯着秦钩的衣襟,像是要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秦钩由着他扯,还把他抱紧了一些。
    他就这样抱着扶游经过“秦钩”面前,一言不发,去了后殿。
    养居殿后面有个温泉,从前秦钩不常去,他觉得麻烦。
    宫殿里挂着灯笼,烛光暖黄,温泉池里水汽弥漫。
    秦钩帮扶游把外边的官服脱了,然后把他放进池子里,怕他自己坐不住,秦钩想了想,也跟着下了水,站在扶游身后,让他靠着自己。
    皇帝“秦钩”也跟着进来了。
    他在池边盘腿坐下,也看着扶游,伸出手,想要试试扶游的额头,最后被秦钩扎了一下——
    他拔下扶游头上的玉簪子,狠狠地朝“秦钩”的手刺下去。
    狠得几乎要把他的手掌给扎穿,尽管这人和自己一模一样。
    秦钩扬手把簪子丢开,带着扶游,走远一些,然后自己抱着扶游,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还是有点热,连扶游呼出来的气都有些热。
    秦钩身上倒是凉,扶游迷迷糊糊地抱住他的脖子,像小猫一样,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难得的一次触碰,秦钩格外珍惜,他抱着扶游,一点都没敢乱动,生怕把扶游给惊走了。
    没多久,秦钩忽然感觉肩膀上传来钝钝的痛感,他转过头,看见扶游张大嘴,正啃他的肩膀。
    只是秦钩皮糙肉厚,扶游咬得牙都酸了,都没能咬动,更别说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秦钩按着他的脑袋,偏了偏头,把脖子露给他。
    扶游一边咬他,一边嘀嘀咕咕的:“秦钩,咬死你,我恨你,咬死你……”
    秦钩靠在池壁上,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灯笼,抬起手,顺着他的头发抚了抚:“嗯,你最好永远恨我。”
    可是咬着咬着,扶游忽然停下了,秦钩察觉不对,刚转过头去看他,就看见扶游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秦钩急了,连忙道,“皮太厚,没咬动?我的错,狗皮就是很厚,我把皮削薄一点,好不好?”
    扶游泪流满面,和他拉开距离,使劲推了他一把:“我一点都不想站在你的立场上理解你。”
    是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秦钩,我这阵子也试着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从前我总觉得你刚愎自用,其实在控制中心出现之后,我好像稍微能理解一点你的想法了。”
    这时候,扶游哭着道:“我那时候简直是有毛病,为了显得自己很冷静很坦荡,说什么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我应该每次见你都臭骂你一顿的。根本就没有别的原因,你这个人就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秦钩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是。”
    扶游显然是喝醉了,再加上药物和温泉的作用,脑子有些发热。
    扶游继续控诉他:“你就是跟狗一模一样,对你好的时候,你使劲乱叫乱跳,还咬人。我现在都不要你了,你就黏上来,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对不起,是我的错。”
    “离我远点!别出现在我面前。”
    扶游根本不会骂人,抬手要推开他,结果自己往水里一倒,险些栽进水里。
    秦钩把他拽回来,让他扶着池壁,然后自己站在角落里。
    *
    秦钩抱着手,站在池子里,目光不离开扶游片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都快烧完了,扶游趴在池壁边,已经睡着了。
    秦钩悄悄过去试了试他的额头,觉得他还有点热,就想让他再泡一会儿。
    忽然,一直坐在旁边的皇帝“秦钩”冷冷地开了口。
    “你也就只能在这时候占点便宜。”
    好,好得很,说话时没文化的用词、嘲讽的语气,都和秦钩一模一样。
    秦钩转头看他,同样冷声道:“我在这里,你连占便宜都占不到。”
    皇帝“秦钩”顿了一下:“呵,等他醒了,你就完了。”
    秦钩乘胜追击:“我完得比你迟。你倒是没半点用,来了快一个月,半个心腹都没有,对扶游竟然还要让姓刘的帮你下药,蠢东西。”
    下一刻,一声脆响,秦钩的脸被人打了一下。
    扶游刚醒,没什么力气,打得也不重。
    秦钩马上转过头:“扶游……”他马上后退,和扶游拉开距离,怕扶游生气:“不是我干的,我不可能干这种……”
    ——所以你没干过吗?
    秦钩忽然想起什么。
    上辈子,他们成婚,青庐里,交杯酒。
    他亲手干的好事。
    半斤八两,他和这个“秦钩”就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狗,还非要说对方比自己更像狗。
    还对着狂吠。
    扶游懒得理他,收回目光,转过身,准备从池子里爬出来。
    皇帝连忙上前,伸手要扶他:“扶游。”
    扶游看了一眼,也没有把手伸过去,自己爬上去了。
    “你既然已经清醒了,也就不用再做这些事情了。”
    皇帝的手停在半空。
    扶游道:“我和……秦钩的那些事情本来与你无关,我也没有迁怒你的意思。姑且算你昨天晚上清醒了,在这之前的事情,就当是你在设定下无意识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是再做那些事情,扶游就真要翻脸了。
    秦钩与“秦钩”不同,秦钩是自己□□进来的,而皇帝“秦钩”却是控制中心设定好了、安排进来的。
    小世界进程开启,秦钩作为活生生的人,不会被带出去。
    “秦钩”这个假人可太容易被改设定了,要是这个小世界唯一真正的任务者——扶游给控制中心打报告,保不准控制中心就会把他的设定给改了,让他重新变成傻子。
    真正的秦钩跟在扶游身后,大胆地、挑衅地偷笑。
    扶游走到池子旁边,拿了块巾子,擦了擦脸,淡淡道:“反正你喜欢我,也是设定好的,不是吗?现在能摆脱设定,你不高兴吗?”
    皇帝正色道:“我是很高兴,但我要永远活在秦钩的阴影里,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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