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一声,扶游忽然笑出声来,秦钩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连呼吸都停住了。
    秦钩也跟着他勾了勾唇角,再说了一遍:“我不识字,所以没看懂。”
    扶游看着他:“我知道了,你不用一直说。”
    “我想看你笑。”
    扶游收敛了神色,站起身:“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你觉得你的办法可行的话大可以放手去做,不用问我的意思。”
    秦钩也赶忙站起来:“不吃点心吗?你一口都没吃。”
    “不用,在外面吃过了。”
    扶游朝门口走去,秦钩大跨一步跟上。
    扶游下意识以为他要拦自己,后撤一步,做出防卫的姿态:“怀玉还在等我。”
    “我知道。”秦钩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然后打开门,“我只是想帮你开门。”
    扶游松了口气,走出去。
    秦钩看着他回了房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关上门。
    秦钩在刚才扶游坐过的软垫上坐下,双手捧起扶游喝过的茶盏,低下头,自己也喝了一口。
    茶冷了,穿过秦钩的喉间与脏腑。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地发热,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其实扶游是不会喝他的茶的,他知道。只是方才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气氛有过一瞬间的融洽,扶游不自觉就拿起来了。
    就像上辈子的那三年里,也是刘氏姐弟当权,他和扶游一起,在养居殿里商量事情的时候那样。
    他们像黑暗里的小老鼠,老猫就守在门外,他们躲在养居殿,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商议着该怎么笼络朝臣,该怎么培养亲信。
    扶游那时和现在一样,才十五岁,秦钩觉得他傻乎乎的。
    重来一次,现在扶游已经不傻了,秦钩也彻底失去和他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的机会了。
    *
    这天清晨,扶游推开窗子,让阳光照进来。
    他坐在窗边,借着日光,用柳藤和油布修补自己的书箱,身边摆着火炉和竹简,等修完书箱,他还要削竹简,放在火炉上烤干。
    然后怀玉醒了,说要给他弹琴,就开始乒乒乓乓地弹琴。
    扶游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就靠在墙边:“怀玉,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弹琴的。”
    怀玉笑嘻嘻的:“我乐意。”
    扶游有些无奈,看向窗外,正好看见秦钩要出门。
    秦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见他,眼睛都亮了。
    扶游一抬手,关上窗户。
    *
    没多久,扶游的油布用完了,他准备出去再买一些。
    扶游和怀玉站在摊子前面,忽然,身后有人怒气冲冲地喊他的名字:“扶游!”
    他回过头,看见来人,喊了一声:“伯父?”
    扶游父母早逝,他跟着大伯一起长大,前年扶游的爷爷也过世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伯父,和堂兄。
    扶游的伯父在家乡颇有名望,旁人都尊称他一声“扶老爷”。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材有些发福,眼睛略小,下巴上的胡子稀疏。
    去年朝廷征召采诗官,伯父与堂兄不肯去,便只有扶游去了。
    扶游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皇都。
    扶老爷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喝斥:“扶游,你怎么回事?”
    怀玉连忙护住扶游,把他的手给扯回来:“你谁啊你?”
    扶游问:“伯父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扶老爷望了望四周,低声道:“给我过来。”
    他们找了个人少偏僻的巷子,怀玉抱着手等在外面。
    扶老爷对扶游道:“是刘将军让我来的。陛下喜欢你,要留你下来做侍读,你怎么能拒绝?你知不知道,你抗旨不遵,我和你哥,都要被你连累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刘将军连他伯父也搬出来了。
    扶游冷下脸,正色道:“伯父,我没有抗旨不遵,太后娘娘当时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并没有直接下旨。”
    “你这笨蛋,太后娘娘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看来伯父是很想让我进宫了?”
    “你进宫有什么不好的?在宫里,得了陛下和太后喜欢,往后日子会好过很多,你懂不懂?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都在外面采诗?”
    扶游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倘若我得了陛下和太后厌恶呢?伯父和堂哥会救我吗?会帮我求情吗?”
    “这……”
    自然是不会的。
    上辈子,扶游进宫时,他们也是这样,写了信来,告诉扶游,要小心侍奉。
    临终之前,也没见过一面。
    扶游继续问:“倘若我触怒陛下,陛下要将我诛九族,伯父难道以为自己和堂兄不在我的九族之内吗?”
    扶老爷不说话了。
    扶游问道:“您没有应承刘将军什么事情吧?”
    “自然没有,你以为伯父是三岁孩童吗?”
    “那就好,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您,不进宫,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您不想惹麻烦的话,现在马上去向刘将军告辞,立即回家,不要在皇都掺和。”
    扶老爷恼羞成怒:“你这小东西,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扶游有些无奈地偏过头,不看他。他这个伯父就是好面子,明明觉得他说的对,但就是不肯承认。
    这时,怀玉忽然道:“扶游,有人过来了。”
    扶游朝巷子外面看了一眼,很明显是刘将军的人。
    跑是跑不了了,一转眼,人就到了眼前。
    “扶公子,太后娘娘听说除夕宫宴上,在养居殿出了点差错,叫扶公子受惊了。娘娘又听说扶公子的伯父来了皇都,所以让我等来请扶老爷和扶公子进宫一趟,说说话。”
    扶游抿了抿唇角,回头看了一眼伯父:“伯父请吧。”
    扶老爷自知办了件蠢事,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太后的人带了马车过来,扶游坐在马车上,思索着对策。
    *
    马车直接进了宫门,在长乐宫前停下。
    临下马车时,扶游对扶老爷道:“您只管请安,别的都不要说,如果让我留下,就说我生在山野,不适合进宫。”
    扶老爷板着脸,没有回答。
    扶游提醒他:“您和堂兄都在我的九族之内。”
    扶老爷这才冷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直接进了宫门,在长乐宫外停下。
    两个人下了马车,侍从引他们到了正殿门前,推开门。
    主位上是刘太后,下首是刘将军。
    殿中已经站了一个人——
    西南王,或者说是秦钩。
    他也才刚来不久,说话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和他们谈判。
    秦钩的脑子里只有很简单的强弱观念,只要自己手里有足够的筹码,那就可以谈判,不论对方是谁。
    他说:“你们不过是害怕皇帝和我造反,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压制皇帝,你们不想动手,这件事情我可以做。”
    刘太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扶游,问秦钩道:“那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扶游?”
    “我想和扶游在一块儿。”秦钩颔首,大胆承认,“但我没空做皇帝,我要和扶游去采诗,扶游马上就要走了,我要在他走之前把所有事情料理好。让皇帝安分点,让你们不要再盯着他,让他彻底安全。但是也不能打仗,如果打仗,他就没办法出去采诗了。”
    天底下能说出“我没空做皇帝”这种话的人,就只有一个秦钩了。
    他的想法,所有人都猜不到。
    联合刘氏姊弟,压制傀儡皇帝,只是为了给扶游创造一个安心采诗的环境。
    刘太后笑了一下,又问:“你和扶游,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钩正色道:“是我自己喜欢扶游,见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不过他不喜欢我,因为我自以为是又刚愎自用,但是我一直缠着他,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皇帝和扶游呢?”
    “皇帝不喜欢扶游,他是因为看我不顺眼,想跟我抢,才故意接近扶游的。”
    秦钩难得有问必答,还说了这么多的话。
    刘太后笑着,拍了两下手:“原来如此,我竟不知,秦家还出了一个情种。”她看向门前的扶游,朗声道:“扶游啊,西南王情深至此,你怎么就是不肯应他一声呢?”
    秦钩回过头,看见扶游的时候,原本严肃阴沉的脸瞬间紧张起来。
    扶游看了他一眼,抬脚缓步入殿。扶老爷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上。
    行过礼,扶老爷便按照扶游教他的开了口:“回太后,我这个侄子生在山野之间,脾气古怪,实在是不适合进宫,有负娘娘厚爱,小臣惭愧。”
    扶游松了口气,得亏伯父没有因为秦钩的那些话而临场倒戈。
    刘太后有心试探,又问扶游:“扶游,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西南王?”
    扶游道:“西南王龙章凤姿,小臣无德无才,心系采诗,恐怕伺候不好西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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