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却出现了一个说着外国话的白胡子老夫子。
    后来他明白,原来,这是他中文的教师,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中国。
    他活下来了。
    作为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
    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
    那黑夜深处……一遍又一遍喃呢在他耳边的情话……我最后的情人。
    一个月的轮渡,他学会了简单的中文对话,落了地,他被安排在一个乡间不为人知的私塾上了两年儒学。而他也从此知道了自己母亲的姓氏,宋。
    从此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宋浩源。
    过了新春,他就十五岁了。
    除了自闭寡言和出奇的苍白漂亮,他和其他的同学,分辨不出不同。
    与健全心智的少年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心力去关心日常的繁杂与快乐,他只是机械地去做自己的事。每日练枪,学武,发呆。
    春天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封久违的家中的信,称赞他表现优异,不负家中的期望,并且在同时,他被送进了关东军参谋部在中国设立的特务训练营。
    训练营中,他表现得并不出众。甚至很多简单的伪装、暗杀术,他都无法顺利的完成。训练员对他的评价是:不用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心。
    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培训班毕业之后,因为他仅有的,还算出色的中文能力,被从一个特殊的渠道直接派往了南边的一所讲武堂,做了现代战争讲师。
    第一次注意到那人是傍晚放学的时候,那人正在荷花池边晒太阳。
    就是一眼,他就被深深的吸引了。
    水塘中的缤纷丰韵了如水的荷花瓣,却并无法洗去那人一身的孤独与戾气。
    那人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和他一样的青年的萧索背影。
    就好像落日尽头,只有那人一个人。
    他却好像找到了知己般,被牵引着走了过去。
    走到身旁看见了面目,他认出那是在校长介绍他给众人时,被称作枪术指导的同僚。当时一群人嘈嘈杂杂,七嘴八舌,他也没有注意他,只是记得这人尤其的英俊,却又带着百无聊赖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走过去,还未开口说话,那人就看到了他。
    眼神直直地迎上,目光对峙的一瞬间,他不禁一怔……
    这是怎样一双眼呢,透着凉薄、冷漠甚至不辨人情的混沌……
    也只是一瞥,那人就转开了视线,似乎他不存在一般,继续自顾自地去看荷花了。
    你在看什么?过了半晌,见那人一动不动,他好奇地问道。
    我在练目力。那人淡淡地说,声音厚重好听。
    他一怔:这个有用么?
    打枪好瞄准。
    你枪法不好吗?
    我枪法很好。
    真的?
    那人没有回答他。
    后来他又试着说了别的,那人只是听而不觉似地坐着。
    他也坐了下来,陪那人一道看。
    他们就这样孤孤单单地一起坐在大石头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却没由来地觉得安心……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自从漂洋过海,来到这片异域,他带了不能融合的奇特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让他每天如踏云雾,飘渺难觅,无定无爱。
    可这样没有爱恨的平淡甚至虚渺,却在和这个人静静坐在池塘边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原本天地间只有他一个异类,他觉得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世界也并不要他。
    可看见这个英俊的青年,却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虚渺中,他和这个世界建立了一段联系。
    这个联系就是……原来……世界上也有和他一样的——异类。
    可与他不同的是——这人异类得自在轻松,他却异类得无所适从。
    他坐着,和这个人一起,看着他这样自在地呼吸,就好像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这样的讲武堂,在这样战乱的年代里,每一个教师都几乎是一个战士。
    东征的时候,那人带着手枪队,身上背着敢死队的炸药包,浴血抢占下一个山头,立即在军中就挂了团长的职。
    他再见到他的时候,那人已经得胜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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